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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xian (世界最后一个和尚), 信区: SFworld
标 题: 血染的王冠(5)
发信站: 紫丁香 (Fri Oct 3 14:26:34 1997)
我不禁不寒而栗。可我无法理解的是,黑披风雄猴已经当上了新猴王,猴群并没出现权力真
空的现象,怎么会无端爆发争权的混战呢?
只有一种解释,黑披风雄猴虽然当政才短短几天,但出于某种原因,威信扫地,指挥失灵,
地位不稳,统治根基发生了动摇,诱发了其它雄猴的勃勃野心。
眼下混乱的打斗愈演愈烈,瘌痢头雄猴的一只眼睛不知给谁抠了一下,血汪汪的,眼珠似乎
也被抠出来了,疼得它惨嚎一声,拼命踢蹬。不知是血模糊了它的视线,还是剧痛使它丧失了理
智,它重重一爪子蹬在一只在旁边看热闹的不满半岁的小猴身上,小猴呀地叫了一声,从两三丈
高的陡崖上仰面摔下去,刚巧后脑勺砸在石头上,一下就摔死了。小猴的母亲——一只眉心间有
一粒红色疣痣的母猴,发疯般地扑上去,揪住瘌痢头雄猴,厮打啃咬。另两只单身雌猴大概也非
常憎恨虐杀幼猴的残暴行径,跑上来帮眉痣母猴的忙,你抓一把,我踢一脚,瘌痢头雄猴的另一
只眼睛也被抓瞎了,跌跌撞撞地奔逃,一脚踩空,从几十丈高的笔陡的悬崖摔了下去。立时从半
空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数秒钟后,悬崖下响起物体砸地的訇然声音。
所有携带幼猴的母猴,都紧紧地把自己的小宝贝搂在怀里,惊恐不安地蜷缩在石旮旯里。那
些混斗的雄猴,也许是被突如其来的死亡镇住了,也许是力气耗尽再也打不动了,各自散开,回
到自己的小团体里去。但看得出来,彼此的仇恨并没有消弭,气咻咻地你瞪着我我瞅着你,不时
发出一两声威胁的啸叫。
眉痣母猴爬下陡崖,抱起已僵冷的小猴的尸体,用一种冰凉的眼光打量了猴群一眼,向远方
的树林走去。显然,它对混乱的大家庭厌倦了绝望了,情愿去过孤独寂寞的流浪生活。猴群究
竟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严峻的分裂局面?怎样才能使这群珍贵的金丝猴重新过上安宁的生活?我
是动物学家,我有责任找到答案和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有午睡的习惯,放下碗筷,正准备倒在床上,突然,传来篱笆墙喀啦喀啦的摇晃声。我撩
起帐篷的门帘,看见篱笆墙外站着一只金丝猴。乌黑闪亮的皮毛,与众不同的褐色尾巴。哦,是
褐尾巴雌猴!它已经是第四次光临我们工作站了,它是来看望丧失了地位、权势的老猴王的。我
想,这肯定要冒极大风险,一旦被黑披风雄猴知道,轻则会被驱逐出猴群,重则要被处死。我每
每为它这种甘冒杀身之祸的行为所感动,觉得这称得上是一种伟大的爱情。别说动物界,就是人
类社会,又能找出多少这种至死不渝的爱情呢?
褐尾巴雌猴前三次来这里都特别小心,挑的都是恶劣的坏天气。第一次正下着倾盆大雨,第
二次是没有月亮和星星的漆黑深夜,第三次是浓雾弥漫的黎明。而每次都是躲在我们工作站后面
那片灌木林里,诡秘地发出一两声低啸。麻子猴王听到它的叫声,死气沉沉的脸部立刻变得异常
生动,吼叫着蹿出我拉开的栅栏,通过吊桥,到了防护沟外。
而这一次,褐尾巴雌猴却大白天跑来,不仅不隐蔽自己,还径直来摇晃工作站的篱笆墙,这
不能不说是一种反常。别说我,就是麻子猴王,也瞪起一双惊诧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褐尾巴雌猴出
神。我拉开栅栏,放下吊桥,它还没回过神来,仍站在我身边发呆呢。我拍拍它的肩头说:“老
伙计,去吧,别辜负人家的一片深情!”它这才发出一声含混的啸叫,从吊桥上走了过去。
两只猴子一前一后钻进工作站后面那片灌木丛,隐没在一片被阳光照亮的翠绿间。
我当然不会去窥视它们甜蜜的幽会。
按前几次的经验,麻子猴王这一去,起码要两个时辰才会回来。我躺在床上,随手翻开一本
最近翻译出版的一位美国动物学家写的《灵长目动物的权力构成》看起来。突然,我被这样一段
文字吸引住了:“对生性好斗的金丝猴群来说,任何一顶耀眼的王冠都是用血染红的;如果有一
顶王冠出于某种偶然的原因,没有被鲜血浸染过,那么可断言,这顶王冠终将黯然失色。”我不
由一阵心悸,朦朦胧胧有一种感觉,我快找到金丝猴群为什么会发生分裂和混战的答案了。
就在这时,我听见篱笆墙外传来麻子猴王呦呦噢噢的啸叫声,我翻身起床走出帐篷一看,麻
子猴王正在防护沟外朝我舞动前爪,显然,它想进来。可它出去才十分钟都不到啊!
我一面放吊桥开栅栏,一面朝灌木林张望,哦,褐尾巴雌猴站在草丛里,目不转睛地望着麻
子猴王呢。
这也是过去它们几次相会从未出现过的情景。以往几次,当幽会不得不结束时,麻子猴王都
要把褐尾巴雌猴送到离我们工作站两百米远的小土岗上,恋恋不舍地举目相送,一直要到褐尾巴
雌猴走得看不见了,它才会回工作站来。
麻子猴王踩着吊桥跨过防护沟和栅栏,它神情沮丧,缩着肩勾着头,像株被霜冻打蔫的
小草,眼睛红红的,似乎还蒙着一层泪光。它吱溜从我脚边蹿过去,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帐篷。整
个下午,麻子猴王缩在帐篷我们堆放杂物的角落里,喊它出来它也不出来,喂它东西它也不肯
吃。到了晚上,江边的树林里又传来猴群的尖啸吵嚷声,麻子猴王竖起耳朵谛听,也不时发出一
两声低嚎,喑哑粗浊,像是呜咽,像是呻吟,身体一阵阵颤栗。我真以为它病了,想天亮后带它
到镇上的兽医站替它看看。
我和强巴被麻子猴王如泣如诉的低嚎吵得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起来了,匆匆吃
过早饭,在麻子猴王的脖颈上套了一根细铁链,准备带它到镇上去找兽医。
到镇上去的方向和去猿岭的方向刚好相反。我们出了工作站,才走了一百多米,麻子猴王突
然抱住路边的一棵小树,死活不肯再走了。我以为它是病得走不动了,想抱它,它却死死抱住小
树不撒手,还发疯般地拉扯脖子上的细铁链,直拉得皮开肉绽,拉不断,又拼命用牙齿咬,咬得
满嘴是血。它怎么了?这会把自己折磨死的啊。我没办法,只好替它解开铁链子。
它这才松开搂抱小树的爪子,捋了一把草叶的露珠,洗掉嘴唇上的血丝,先跳到强巴跟前,
抱着他的腿轻轻一跳,一伸爪子,把沾在他衣襟上的一根草叶打掉了,又跳到我跟前,用嘴吻舔
净我皮鞋上沾着的一块泥斑。这是从没有过的亲昵,从没有过的感情流露。
“它要干什么呀?”
“不晓得,它的神态好像不大对头。”
突然,麻子猴王奔到一棵大树前,动作有点迟钝地爬上树冠,在它向另一棵树飞跃的时候,
停顿了一下,扭头朝我们望了一眼,那眼光,充满了一种依恋。然后,它攀住柔嫩的树枝用力一
晃,四爪一蹬,身体弹射出去,落到几丈外的另一棵树上,就像多级跳远一样,很快消失在葱郁
的树林里。
“它好像是要回金丝猴群去。”
“快,我们乘独木舟到葬王滩去看看。”
我们划着独木舟顺流而下,到了葬王滩,我让强巴把船停在浅水湾里,举起望远镜朝猿岭观
察。只见雄猴们瞪着血红的眼睛,情绪亢奋,在岩石间上蹿下跳,不时朝其它雄猴发出威胁的啸
叫;雌猴们抱着幼猴,抖抖索索地躲在一边,满脸惊恐;黑披风雄猴在那块蛤蟆形的巨大磐石上
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在半山腰的一棵树上,蹲着一只受了重伤的雄猴,满脸是血,发出一声声
可怖的哀号。
显然,分裂和内讧在加剧,情况比昨天更糟糕。
突然,大红布雄猴趁黑披风雄猴不注意,蹿上磐石,从背后猛地一推,把黑披风雄猴从磐石
上推了下去。黑披风雄猴勃然大怒,落地后转了个圈重新蹿回磐石,一阵厮打又把大红布赶了下
去。
好几只雄猴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又一场混战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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