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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ck (大傻大), 信区: Chess_Bridge
标  题: 江崎诚致和日本文坛弈林诸贤(二)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Sep 26 16:31:50 1999), 转信

《らんか帖》
  在江崎先生的书房里,我看到书架上几十本先生的著作。其中一本的封面引起了我
的好奇:中央竖印着“らんか帖”几个字,而在它的四角又印有“兰花”、“乱火”、
“岚过”、“烂柯”四个词。字谜般的书名。
  “‘らんか’(日语发音为L an K a) 是个多义词。”江崎先生看到我不解的神情
,通过翻译解释说:“既是‘兰花’,又是‘乱火’,还是‘岚过’和‘烂柯’。这是
一本自述体的散文集。”
  仍是不懂。我翻开书页,茫然地浏览着。以我只会说几句客套话的日语水平,面对
日本文学大家的著作,不啻盲人赏灯。好在日文中屡屡夹杂着与中文意味相近乃至相同
的汉字,在《兰花の章》的题记里发现了“新芽”、“纯白”、“地中”、“兰の格调
”……我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请翻译给译成中文。原来是:“新芽出土,茁壮而洁白
的根向下伸展。在看不见的地下,才是兰花的品格。”
  “这一章是写我少年时代的事情。”应我相求,江崎先生扼要地做了说明:“‘乱
火章’写的是战乱时期;‘岚过’本是狂风过后的意思,这里是说战后;至于烂柯……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并非询问,而是无需解释。
  “自然是围棋了。”我这样想。
  下棋人都知道,“烂柯”是围棋的别称。为不熟悉围棋的读者着想,不妨暂离江崎
先生的书房,引述一段《述异记》所讲的故事:“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
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倾,童子谓
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烂尽。既归,无复时人。”
  江崎先生见我并不开口,只是点点头,便会意地笑了。在我和江崎先生以及其他日
本棋友之间,尽管存在语言障碍,可是一涉及围棋,便不必多说什么,仿佛一切都能心
领神会。
  我于是恍然。在这本散文集里,江崎先生取“らんか”的谐音,分列四章,记述着
他大半生各个时期的所见所闻和所思所解。谐音本身是一种趣向,更深的主旨只看每一
章的题记便可大体了然。我掂着《らんか帖》,感到份量很重。因为在此之前江崎先生
曾向我讲述过他的身世。
  江崎先生的少年时代,正值日本军国主义猖獗之时。他的家乡福冈县久留米市,恰
是驻军基地,大批侵华日军从这里开拔。江崎先生的父亲是位中学校长,为人正直,对
日本军国主义异常反感。江崎先生的哥哥是位电影编剧,参加过日本共产党,自然也是
反战的。江崎先生自幼喜爱文学,中学时便开始写诗。他所崇拜的戏剧家千田是也和作
家中野重治,都是赫赫有名的左翼文人。他们的反战作品,无情地揭露了日本政府对战
争的虚伪宣传。少年江崎在如此的环境中耳濡目染,注定在心理上形成了对罪恶战争的
极度厌恶。他无法忍受军靴、战车从自己美丽的家乡出发,去践踏和蹂躏有着悠久历史
和文明的异国土地——那里曾出现过李白、杜甫那样的伟大诗人,曾出现过《三国志》
那样的伟大作品。这一切对许多喜爱文学的日本少年来说是何等的熟悉和偏爱!可如今
……江崎在家乡再也住不下去,只身去了东京。当时只有16岁。
  在东京的小山书店里,江崎开始了独立生活。洒扫,售书,跑外,联系作者……渐
渐也能参与编辑工作。虽然仍在战时,但东京毕竟不比驻军基地,江崎不再感到那么压
抑了。更何况由于工作之便,还能够接触到内山丸造等一批著名的左翼作家,这对于一
个爱好文学而又追求真理的青年来说,是多么的求之不易呀。可是好景不长,只有三年
半的时间,将满二十岁的江崎还是在劫难逃,被强行征兵派往菲律宾。生活在本土驻军
基地附近都感到窒息的人,一下子被抛进远邦残酷战争的旋涡,将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无需赘言。
  布满植被、到处充盈着显现生命力的绿色的吕宋岛,变红了。被战火所焚,被鲜血
所染。我不忍询问江崎先生在菲律宾的所见所闻。那是深深埋在老先生心底的一段最痛
楚的经历。愤怒出诗人。战后,江崎先生回到因战败而满目疮痍的祖国,感慨万千,奋
笔疾书,写出了力作《吕宋的山谷》这部长篇小说,在文坛和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
“直木奖”的评语是:“著者曾是亲身体验过残酷战争的青年士兵。他以非常朴素的笔
调描写了凄惨战争的本质。这样一部丝毫没有欺骗和辩解的作品,使读者感动不已。”
此后,江崎先生又写出了姊妹篇《吕宋的挽歌》,再次受到好评。这两本书都一版再版
,拥有大量读者。可惜尚没有中译本,我们无法拜读。然而在《らんか帖》中却可略窥
端倪。《乱火の章》的题记是这样写的:“何必要拾骨焚香?对战死的日军,我至今无
泪。”对这场侵略战争如此地愤懑、谴责,出自曾被裹夹其中的士兵的笔下,一字千钧

  由此可知,江崎先生要到曾被日军侵略过的中国访问,为什么踌躇再三了。或许有
人说,一位以反战作品而成名的日本作家,来华访问,不是尽可坦然无愧么?一般来说
的确如此。可是,通常人都欣赏可见的兰花,而江崎先生却更着意于那地下的纯白的根

  “做为文学工作者,以往曾有几次受到访华的劝诱。”江崎先生曾在一篇文章里写
道,“可是如果去的话,对那场浩大的罪恶战争,能说些什么呢?要说又怎样说呢?所
以我一直不愿意去。”
  不愿来华的江崎先生终于还是来了,而且一发不可收,连续数十载,而且今后还要
一年一度绝不间断。欲知个中缘由,且看《烂柯の章》的题记:“我并不祈求他人对我
的理解。”江崎先生指着这一行字对我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话。”的确,在平时
的交谈中,曾几次听到他说:“别人怎样评价自己,是并不重要的。”
  “帖”者,书法、绘画的临摹范本是也。我受江崎先生的启迪,愿以“らんか”为
帖。因此我又仔细揣摩着,江崎先生为什么要将自己最喜欢的一贯见解,特意选放在《
烂柯の章》的标题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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