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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ck (大傻大), 信区: Chess_Bridge
标题: 江崎诚致和日本文坛弈林诸贤（三）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Sep 26 16:32:54 1999), 转信

“围棋的功德”
　　八十年代中期，北京涌动着一股围棋热潮。由二百余名文艺界棋友组成的“首都文
艺界围棋联谊会”应运而生。会长严文井，副会长冯牧、吴雪、丁峤、陆石，理事中包
括邓友梅、严良、吴晓邦、陈其通、张君秋、林斤澜、英若诚、罗艺军、娄师白、姜昆
、蒋祖惠、蓝天野、浦松窗……顾问过惕生、陈祖德。阵容空前，红火一时。活动一段
时间之后，好事者不安于已有规模，企望与日本文化界的棋手进行交流。会长严文井为
满足会员的愿望，致函日本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常务理事白土吾夫，询问日本文化界能否
组织围棋代表团来华访问。
　　犹如一盘棋，开局两步看起来都是很平常的。随着棋局的进展，几步妙手便使盘面
变得出乎意料地精彩纷呈。一个并不知切实结果的愿望，一封带有试探性的函件，竟引
发了中日文坛长时间的别开生面的围棋交往，而中日的围棋交往又因此凭添了一笔浓重
的文化色彩。促成如此局面自然有若干因素，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还应该首推江崎先生
的一改初衷。
　　经文友多次劝说仍不愿意作为文学家赴华访问的江崎先生，在得知作为文坛棋手可
以参团访华的时候，便不再犹豫，毅然参加。围棋！是围棋的神力消解了他淤积多年的
心中块垒，是围棋的魅力将他引向了中国。
　　为棋而来，又非为棋而来。面对咫尺棋枰，江崎先生的胸中天地无垠。在《读卖新
闻》上发表的江崎先生的《中国围棋之旅》一文中，记载了大师吴清源与作家吴强下指
导棋的情景：“吴强先生微笑着。他面对吴清源先生徐徐投下而又步步紧逼的棋子，似
乎感到了围棋的无穷魅力。这种感触或许又反传给了吴清源先生。吴清源先生下棋的时
候也显得心满意足。我看着这两位先生的神态，再次感到围棋是超越时空的、将人与人
心灵连结在一起的异常美妙的活动。”据我猜度，江崎先生针对此情此景提到“超越时
空”，既是泛论，又有所指。因为他所谈及的在手谈中将心灵连结在一起的两位人物，
在他的心目中，都有着特殊的位置。吴清源先生，江崎先生为他写过传记（长篇传记文
学《吴清源》，已被译成中文。本文发表时，或许已经出版，暂且不讲）。对吴强先生
，江崎先生谋面不多，却也赞赏倍至。
　　前上海作家协会主席、上海文化科技界围棋联谊会会长、已故作家吴强，曾几次接
待过日本文化界围棋代表团。江崎先生知道他在新四军中的抗战经历，会面之后更了解
了他的人品，多次在访华文章里提及：“吴强先生年近八旬，可看上去要年轻得多。他
既亲切又威严，是一位刚柔浑然一体的人。”“吴强先生脸上常常挂着笑容……对于我
这个知道日中战争时代的事情的人来说，他笑得越是亲切，就越从那笑容里想到他过去
的威严。”如果说这还是从仪表中获得的初步印像的话，那么吴强先生的言谈举止给江
崎先生的感触就非同一般了。
　　在上海体委和上海文化科技界围棋联谊会为欢迎日本文化界围棋代表团所共同举行
的一次宴会上，提到了日中文化交流。和通常如此场合一样，不过是些泛泛之谈。代表
团中年龄最长、对什么事情都极其认真的竹之内静雄先生却由衷地说：“日本受中国文
化的恩惠很多。可是几十年前的那场战争，日本却给中国带来很大的灾难。想起来就十
分愧疚。”说罢，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料主持宴会的体委负责人，为这样一个沉重的话
题，竟带头鼓起掌来。或许是对竹之内先生的诚恳态度表示赞赏的缘故吧？可这种方式
显然失当，在座的中国朋友随着鼓掌也不是，不鼓掌也不是；日本朋友都沉默着。场面
顿时显得有些尴尬。这时，作为宴会副主持的吴强先生微笑着款款站起，以幽默的口吻
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几十年前，在中国作战的一个日本兵开小差，去投降新四军
。半道有个中国农民见到他，就和他打起来。可是看到追赶他的日军，才知道是怎么回
事。于是又救了他。这是件真事，也是我写的第一个话剧。自编自演，我在戏里扮那个
农民。演得可像呢！”谈笑风生的一席话，使得宴会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中日朋友觥
筹交错，尽兴而散。
　　江崎先生在一篇访华文章里，谈到了这件事，感慨地写道：“吴强先生像是不经意
地顺势讲起这个故事，以试缓解我们的心情和当时的气氛，使我十分感动和敬佩。我想
其他朋友也会有和我同样的心情。”江崎先生和竹之内先生是多年至交，感情甚密，可
是性格迥异。在与中国朋友的交往中，江崎先生很少谈及以往战争的事情，更没有歉疚
的表白。甚至连“日中友好”几个字，都不肯直言。作为团长在某些正式场合需要致词
而不得不说的时候，也是尽可能地含蓄婉转。与竹之内先生别无二致的情感，是埋在江
崎先生内心深处的。因此对在那样的场合以那样的方式讲那样的故事的吴强先生，自是
“心有灵犀一点通”。
　　让我们再回到吴强先生接受吴清源先生下指导棋的情景中来。江崎先生看着吴强先
生因感受到围棋的魅力而由衷地微笑的时候，多半也想到了他在战场上的戎马倥偬。“
他笑得越是亲切，就越从那笑容里想到他过去的威严”这句话，岂非凭空而来？吴清源
先生心满意足的神态，多半又使江崎先生想到这位与世无争、倍受尊崇的一代宗师，曾
因日中战争而长时间地丢了国籍，经受过难言的折磨和苦痛。或许江崎先生并没有这样
想，也不必这样想——这一切都是溶解在他随时随地的感觉之中的。于是，“超越时空
”的感触油然而生。是啊！两位身世截然不同、特别是在战时经历悬殊的老人，在棋盘
上达到了心灵的勾通。时空的概念，在对局者以及一些观局者的心里已然荡然无存了。

　　这只是一个典型的事例。就广义的“超越时空”而论，每一局棋无不如此。中日两
个有着特殊历史关系的国家的朋友手谈，所超越的时空，自然有着特定的含义。在日本
文坛棋手来华交流的过程中，令人浮想联翩的景象比比皆是。
　　在日本文坛弈林诸贤初次来华时，江崎诚致先生曾与解放军总政歌舞团的提琴手于
华臣对局。于华臣头戴大沿帽、身着缀有领徽的崭新军装，与满头白发配着一身藏青色
和服的江崎先生相对而坐，形成了鲜明对比，以至引来众多的围观者。日本朋友更是注
目凝视，好奇的眼光中分明潜含着深沉的思索。读过他们回国后发表的文章，更证实了
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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