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作  家: light (都来猫) on board 'Ghost'
题  目: 寻 梦( 4)
来  源: 哈尔滨紫丁香站
日  期: Sun Nov  9 20:37:29 1997
出  处: light.bbs@pclinux.hit.edu.cn

寄信人: bbs@bbs.orange.sjtu.edu.cn 
标  题: 寻 梦 ( 4) (转寄)
发信站: 哈尔滨工业大学紫丁香站 BBS 信差
日  期: Sun Nov  9 20:25:11 1997

发信人: enben (CDMA), 信区: Marvel
标  题: 寻 梦 ( 4) 
发信站: 饮水思源站 (Tue Nov  4 10:38:28 1997) , 转信

第四部  锲而不舍寻找梦境 
  
    杨立群已经极不正常,我扬起手来,准备重重地打他一个耳光。 
    通常,人如果极度混乱,一个耳光可以令他清醒。可是我的手才扬起来,简云就 
抓住我的手腕,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小展,你爱翠莲,肯为她做任何事,是不是 
?』 
    我一听到简云叫杨立群为『小展』,而且这样问,已经知道他的用意。 
    简云是心理学专家,他看出杨立群精神分裂。他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最好 
诱 导他,使他逐渐恢复正常。 
    我明白了这一点,後退了一步。简云站在杨立群的对面,又将刚才的问题,细问 
了 一遍。 
    杨立群立时呜咽了起来『是的,是的。』 
    简云又道『你太爱她了ⅵ愿为她做任何事,甚至愿为她死?』 
    杨立群继续呜咽道『是.......』 
    简云大喝一声『小展,既然这样,你死了,还有甚麽可以记恨ⅵ你愿意为她而 
死 ,你自己愿意,还怨甚麽?』 
    杨立群被简云一喝, 地怔了一怔,现出十分冤屈的神情。可是这种神情只维持 
了 极短的时间,他 地又哑着声叫了起来『我愿意为她死,可是......可是....她杀 
我 .....她杀我ⅵ那不同.....她杀我,我那麽爱她,可是她心里没有我。她心里,我还 
不 如一条狗,我....我...』 
    杨立群嘶声力歇地叫,简云又开始手足无措。我也发现,心理学专家的办法,无 
法在杨立群的身山奏效,既然这样,就只好让我来试一试最原始的方法。我搓了搓 
了手,一声大喝,出手快如闪电,手才扬起,『啪』的一声,已自我的右掌心和杨 
立群的右脸 之间,传了出来。 
   那耳光打得重,杨立群 地侧向一边,撞在一张旋转椅上。挨住了那张椅子,椅 
子转动,他也随着转动。等到椅子停下,他『咚』一声,跌倒在地,动也不动, 
一声也不 出,昏了过去。 
   简云吓了一大跳『你将他打昏了ⅵ』 
   我瞪了简云一眼『你有更好的方法 ?』 
   简云叹了一声,拿起一大瓶冷水来,我忙拦住他『等一等,如果他醒来之後, 
仍 然像刚才的样子,我们怎麽办?』 
   简云苦笑了一下『刚才,他简直将自己当成了梦中的小展,这是严重的精神分 
裂, 必须由精神病专家来治疗。』 
   我苦笑了一下,的确,如果杨立群醒来之後,和刚才一样,那麽他就是一个不折 
不 扣的疯子。疯子,自然只好送进疯人院去ⅵ 
   我心中很沉重,好好的一个人,如果被一个不断重复的怪梦弄疯,那多可怕ⅵ我 
没有再说甚麽,向简云做了一个手势,简云将一大瓶冷水,向杨立群的头上,直淋 
了下去。 
  杨立群慢慢睁开眼来,眼中神情,迷惑不解,和刚才完全两样ⅵ 
  我向他伸出手,他抓住我的手,我用力一拉,将他拉了起来。他一面抹着脸上的 
汗珠 ,一面问『发生了甚麽事?』 
  简云在我後面拉了拉我的衣衫,我明白简云的意思『没有甚麽,你突然昏了过 
去, 可能精神太紧张,我们用水将你淋醒了过来。』 
    杨立群的神情,极度疑惑,又用手摸着他的脸,我那一掌打得十分重,他的半 
边脸 ,已经红肿了起来,当然会感到疼痛。 
    他一叠声追问道『有人打我ⅵ为甚麽?』 
    我和简云互望了一眼。刚才『化身』为小展,他全然不知道。这倒有点像是俗称 
『鬼上身』的灵魂附体。可是杨立群的情形,堪称特别之极,他自己的鬼,上了他 
自己的身ⅵ也就是说,是他前生的某一端经历,又在他的今生生活中重现ⅵ(如果承 
认杨立群的梦境,是他前生的经历)我忙道『杨先生,没人打你,你跌倒的时候, 
脸撞在桌子上 。你突然昏了过去,我们都来不及扶你,真对不起ⅵ』 
    杨立群神情疑惑,但是他也很聪明,看得出如果追问下去,我们也决计不会再说 
甚 麽,是以他索性不再问,只是道『我这个梦,是我前生的经历?』 
    我这时,十分后悔将刘丽玲的梦讲给他听。如果我没有说甚麽,就可以用另一个 
角度去解释这件事而令杨立群信服。这时,如何解释同一事故,在两个完全不相干 
的人梦 中出现?我想了一想『可以这样假定。』 
    杨立群『哦』地一声『这样说来,在若干年前,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一件事?在 
中国北方的一个油坊之中,一个叫『小展』的人,曾被三个人毒打,而且被一个他 
所爱 的女人杀死ⅵ』 
    我又想了一想『理论上来说,应该如此。』 
    杨立群立时反驳『不是理论上,是实际上,应该如此。』 
    我做了一个随便他怎麽说的手势『不过先得肯定,人真有前生。』 
    杨立群反应理智『是的,先必须肯定有前生。』他讲到这里,顿了顿『其实, 
在逻辑上,可以反证。』 
    我怔了一证『甚麽意思?』 
    杨立群道『肯定了有前生,就可以肯定若干年前在那座油坊中,真有这样的事 
发生过。相反的,如果证明了若干年前,在某地的一个油坊,真有这样的事发生过 
,那就 可以证明真的有前生了。』 
    我乾笑了两声,打了几个『哈哈』『你别开玩笑了,你怎麽能证明若干年前, 
在 一个油坊中发生过那样的事?』 
    杨立群没有答覆我这个问题,只是紧抿着嘴,不出声。过了一会,他才道『卫 
先生,谢谢你告诉我另一个人的梦。虽然你不肯讲出这个人的身份名字来,但至少 
我知道 ,曾杀了我前生的人,现在还在。』 
    我听得他这样讲,不禁又惊又怒『杨先生,你这麽说是甚麽意思?』 
    杨立群道『我只不过指出一个事实。』 
    当时,我怒气上涌,真想再重重地再给他一个耳光,但是我忍住了没有动手,只 
是 道『你这样说,全然不符合事实,杀小展的女人,早已经死了。』 
    杨立群道『可是她却投生了ⅵ』 
    我大声道:『那又怎样,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了ⅵ』 
    杨立群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望着我『不,不是另一个人,我身上有小展的记忆, 
那 个人有翠莲的回忆,交集在一起,事情并没有完。』 
    我本来还想讲甚麽,但是继而一想,何必和他多费唇舌。 
    首先,他无法证明若干年前中国北方的一个小油坊中发生过甚麽事。就算证明了 
, 他也无法知道刘丽玲是有另一个梦的人。 
    可是,他诡异无比的神情,令我有异样的感觉,我道『杨先生,你现在日子过 
的很好,事业成功,名成利就,比以前一个乡下小子,不知道好多少,何必追究前 
生的事 ?』 
    杨立群脱下外衣,用力抖去外衣上的水珠,大声道『我的生活一点也不好,我 
一点也不快乐。不将这个梦境中的一切清楚,这一辈子,也决不会有快乐,你再劝 
我都没 用ⅵ』 
    我见他固执到这种地步,自然没有甚麽可说,只好摊了摊手。 
    我道『有一点你要知道,你决计无法在我这里得到那个人的消息。』 
    杨立群听了之後,一直瞪着我,我也瞪了他好久,杨立群才道『好。』他讲了 
一 句『好』字之後,顿了一顿,才又道『到时再说。』 
    我不明白他『到时再说』是甚麽意思。而杨立群却已经转过身去,和简云握了握 
手『谢谢你,我真是不虚此行,在卫先生的叙述中,使我知道了我的梦境,原来 
还有 这样超特的意义。』 
    我啼笑皆非『也没有甚麽特别意义,我劝你不必为这个梦伤脑筋。』 
    杨立群又发出了诡异的一笑『我不是小孩子,知道应该怎麽做ⅵ』
他说着,径自向门囗走去,简云替他开了门,杨立群将外套吊在肩上,就走了出去 
。 
    简云关好门,背靠在门上,向我望来。我耸了耸肩『我们尽了责,他来的时候, 
精神 异长紧张沮丧,走的时候却充满了信心。』 
   简云不住托着他的眼镜,来回渡了几步『你不应该将另一个人的梦,讲给他 
听。』 
    我苦笑道『如果你在两个月前,听到过这样的一个梦,今天又听到杨立群的叙 
述,你会怎样?能忍得住不讲?谁回想到他竟然这样神经病,把前生和今生的事, 
混淆不 清。』 
    简云又来回渡了几步『看他刚才昏过去之前的情形,他的精神不正常,万不能 
让 他知道另一个人是甚麽人。』 
    我道『放心,他不会在我这里得到消息。』 
    简云道『别人呢?』 
    我想起了白素。只要我回去对白素一说,白素自然也不会透露任何消息。至於刘 
丽玲本人,我也深信,她在对我和白素讲了她的梦境後,再也不会对任何人讲起, 
倒大可 以不必担心杨立群会知道是他,跑去在她心囗刺上一刀。 
    所以我道『别人也不会知道ⅵ』 
    简云搓了搓手『那样,或许比较好点。』 
    我忍不住问道『你究竟在怕甚麽?』 
    简云神情苦涩『很难说,整间事情,诡异到这种程度,任何可怕的事都能发生 
。』 
    他讲了之後,过去斟了一杯酒,一囗喝乾,突然向我问来『卫斯理,我的前生, 
不知 道是甚麽人?』 
    我给他没头没脑的一问,问得无名火冒三千丈,立时没好气地大声道『谁知道, 
或许就是那个络腮胡子,再不,就是那个拿旱烟袋的ⅵ』 
    简云连连挥手『别开这个玩笑。』 
    我因为急於要回去,和白素见面,告诉她会晤杨立群的事,所以也不再在简云的医 
务所多逗留,告辞离去。 
    一回到家里,我拉着白素,逼着她坐下来,然後,原原本本将杨立群讲述的一切, 
复述了一遍。 
    白素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是当她在听人叙述一件事之际,绝少在中间打岔。等到 
我讲完,我已经从她的神情上,看出她感到极度的兴趣。可是,她却说道『你不该 
将 刘丽玲的梦讲出来。』 
    我呆了一呆,简云曾经这样说过,白素又这样说,我只不过呆了极短的时间,就道 
『你是怕杨立群去对付刘丽玲?』 
    白素的语气,和简云一样『谁知道,整件事,太古怪玄妙了。』 
    我笑了笑『我们不必瞎担心了ⅵ』 
    白素又发了一会怔,也没有再说甚麽。接下来的几天之中,我和白素不断地讨论这 
件事,我也知道,白素还曾特地去接近刘丽玲,可是几天之後,她就放弃了。因为刘 
丽玲非但绝囗不提及她的梦,而且还有意疏远白素。看来她对於自己曾向我们讲述她 
的梦, 表示相当後悔。 
    在这样的情形下,白素不便去作进一步的探索,所以事情算是渐渐淡了下来。一直 
到我和简云研究的课题,告了一个段落,也未曾再见过杨立群出现在简云的医务所。 
    大约是我和杨立群见面之后的一个多月,我忽然接到了小郭的电话。 
    小郭,本来是我进出囗公司中的一个职员,后来开设了一家私家侦探社,早几年, 
已经是名探一名了。如今,更是不得了,他的侦探事务所,早已装上了电脑,事业发 
展得极理想,已经是他这一行中的权威了。人一当了权威,总不免和以前有所不同, 
所以,近年来,我和他的联络也逐渐减少了。他忽然会打电话给我,我知道,一定是 
有什么古怪的司发生了。小郭知道我是最喜欢古怪事情的。我在电话中,听到了他权 
威的声音 ,道『我的侦探社,接到了一宗奇异之极的委托ⅵ』 
    我『哦』地一声,道『要你查什么?』 
    小郭道『一件谋杀案ⅵ』 
    我立时道『谋杀案不是私家侦探的业务范围,你还是多替有钱太太找她丈夫的情 
妇好ⅵ』小郭给我说得连权威的声音也变得狼狈起来,说道『别取笑我,这件谋杀 
案 ,是发生在多年之前的。』 
    我道『多少年之前?』 
    小郭笑道『不知道。』 
    我有点生气道『要查什么?』 
    小郭道『这还不算奇,奇怪的事,还在后面。不单不知道谋杀案是在什么时候发 
生的,而且,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发生的ⅵ』 
    我“嘿嘿”冷笑了两声,道『十分有趣ⅵ』 
    『十分有趣』的意思,就是一点也没有趣。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任何谋杀案,时 
间、地点全是不可或缺的线索,如果连这点线索都没有,又怎么知道会有这样的一件 
谋 杀案? 
    小郭忙道『你听我说下去,托我查案的,只知道案中死者和凶手的名字。甚至那 
还不能算是名字,只是一种称呼。』 
    我抱着姑妄听之的态度,听他讲下去。小郭道『那件谋杀案中的死者,叫作 
『小展』。』 
    我一听到这里,整个人都震动了起来,忙叫道『你等一等。』 
    小郭给我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吓了一大跳,道『你怎么了?』 
    我笑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想猜一猜凶手的名字,如果你一说出来,我就不能猜 
了。』 
    小郭『哈哈』大笑,道『别开玩笑了,你怎么猜得到凶手的名字?』 
    我道『如果我猜到了,怎么说?』 
    听得我这样讲,小郭倒也真精乖伶俐,知道我神通广大,不敢小瞧我,忙道『猜 
到就猜到,没有怎么样。』 
    我叹了一声,道『好吧。本来,至少可以赢你一箱好酒,那个凶手,是个女人, 
叫翠莲,对不对?』 
    我的话一出囗,就听到小郭在电话中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但是随即他就道『你认 
识那个委托人?』 
    我笑了起来,道『对,一戳穿,就一点也不稀奇。你接受了没有?』 
    小郭道『他能提供的线索,只是时间大约在三十多年前,地点是中国北方,山东 
、江苏交界处的一个农村中,凶案发生的地方,是一座油坊。在凶案地点的附近,有 
一 条通路,两旁全是白杨树,还有一座贞节牌坊。』 
    我一听到『小展』两字,就知道这件怪案的委托人,一定是杨立群,所以小郭向我 
讲到这些时,我一点也不觉得惊奇。 
    我只是道『小郭,很难根据这点线索找到地方的,你该知道,近三十多年来,这 
个地方,经历了多少战争?经历了多少动乱?什么油坊、牌坊,一定早已不存在了。』

   
小郭叹了一声,道『我也这样说,可是这位杨先生,一定要我们派人去查一查。』 
    我『呵呵』笑道『生意上门,你随便派一个人去走一遭,就可以收钱,何乐而不 
为?』 
    小郭道『可是这件事十分古怪,你想,杨先生为什么要查这件案子?』 
    我知道小郭这样问,一定是杨立群未曾向他说过自己的梦,所以小郭也觉得莫名其 
妙。我想了一想,道『谁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小郭感到很失望,因为的的反应很冷谈。他又讲了几句,就挂上了电话。我在放下 
电话之后,呆了半响,心中想,杨立群原来真是这样认真。 
    他如果是这样认真,我倒有必要去见一见他。但是我立时又想到,如果他这样认真 
的话,我去看他,他向我逼问另一个人是谁时,我也不易应付,所以还是不要多找麻 
烦 的好。 
    我既然决定不再替自己找麻烦,自然也将这件事搁过一边,只是略对白素提了提就 
算了。 
    自接到小郭的电话之后,又过了大半年。那天早上,我正准备出去,才到门囗,门 
铃就响了起来,我顺手打开了门,看到门囗站着一个陌生人。我问道『请问找谁?』

    那『陌生人』却立时开囗,道『卫先生,是我,我是杨立群。』 
    他这样一说,我真吓了一大跳。本来,我认人的本领是极其高超的,可是要不是他 
说自己是杨立群,我真的认不出他来。 
    他变得又黑、又瘦,满面倦容,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看来像是生意失败,流落街 
头已有好几个月之久一样。我忙道『啊,是你,你──』 
    杨立群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变了么?最近半年来,我完全改变了生活,那地 
方的日子真不好过,生活程度低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我十分好奇道『你到哪里去了?刚果?』 
    杨立群道『当然不是。我在一个叫“多义沟”的小地方,今天才回来,没回家, 
就来看你。』 
    我一面让他进去,一面道『多义沟?那是什么鬼地方?我没听说过ⅵ』 
    杨立群道『多义沟是一个镇,一个小镇,离台儿庄大约有六十公里,在台儿庄以 
西。』 
    我一听到“台儿庄”三字,几乎直跳了起来,盯着杨立群。杨立群看我盯着他,又 
出现了那种近乎狡猾的笑容来。我不禁叫道『你......去了?真的去了?』 
    杨立群道『是的,我早说过,我极认真。』 
    我无意义地挥着手,道『你.......找到了?』 
    杨立群的神情更狡狯,狡狯中,还带着一份异样的洋洋自得的神态。不必等他回答 
,我已经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道『你真的找到了ⅵ那……油坊……居然还 
在 ?』 
    杨立群道『是,在落后地区,就是有这个好处,几十年的时间,外面世界天翻地 
覆,日新月异,可是落后闭塞的地方,几十年全是一样的,我先给你看这些照片,再 
向 你讲经过ⅵ』 
    这时,我们已经进了客厅,一起坐了下来,我这才注意他的手中,提者一双扁平的 
公文包,取出一只纸袋来。然后,打开纸袋,抽出了十来张照片来。 
    照片是黑白照片,放得相当大,但是放大的黑房技术十分差。不过,也足可以看清 
楚照片上的形象。那是一条小路,小路两旁,全是白杨树,白杨树都十分粗大,比杨 
立 群叙述他梦境时所形容的大得多。 
    我一面看着照片的小径,杨立群伸手,指着照片上的小径,道『我的梦一开始, 
就是走在这样的小径上。虽然事情隔了很多年,两旁的白杨树粗大了不少,但是我一 
看到这条小径,就立时可以肯定,那是你我梦中小径,因为我得这条小径,实在太熟 
悉了ⅵ你看,这里有一块大石,一半埋在土中,一半露再外面,这是我在梦中见过千 
百次的 情形ⅵ』 
    他一面说,一面又伸手在路边的一个凸出点上,指了一指。的确,是有一块大石, 
埋在路边。 
    杨立群道『当时我的心情,真是兴奋到了极点。』 
    我不禁苦笑,道『我真是不明白,你是如何找到这条小径的,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事。』 
    杨立群道『经过其实也不十分曲折,我先委托了一间私家侦探社,叫他们派人过 
去查,可是那私家侦探社,号称是全亚洲最好的,却一点用处也没有,什么也查不出 
来,所以我只好亲自出马了。』我听任他这样批评小郭的侦探社,心里只觉得好笑, 
心想 要是小郭在的话,就一定会和他打架。 
    杨立群又道『我记得你说过,事情发生的地方,可能是山东南部和江苏交界 
之处。 
     我从来也没有到过那个地方,但是为了要弄清楚我梦境中遭遇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曾经发 生过,所以还是不顾一切地去了。』 
    我『嗯』地一声,道『真是勇气可嘉。』 
    杨立群道『不是勇气,是决心。我决心要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尽我力量做成功。 
我是叁加了一个贸易谈判代表团进去的。你知道,那种闭塞社会之中,如果不是有特 
权 的话,根本不能做任何事的。』 
    我佩服他有办法,只是点着头,示意他继续向下讲去。杨立群又道『在我到达后 
,和他们的负责人表示,我要到山东省南部和江苏省北部一行。他们问我的目的是什 
么。我说,我的纺织 ,需要大量的高级原棉,那一带,正是华东出产棉花最多的地 
方,我想去看一下,而且还可以向他们提供先进的棉花种植法,和改进棉花品种的外 
国经验 。』 
    杨立群真可以说是深谋远虑到了极点。我嘲笑他道『你为什么不对他们的负责人 
说你是要找前生的经历?』 
    杨立群自然听得出我是在开他的开玩笑,瞪了我一眼,说道『扯蛋ⅵ』 
    我听得他那样说,不禁苦笑。“扯蛋”正是那一带的方言,意思就是胡说八道。我 
没有再说什么。杨立群续道『于是他们替我安排行程,派了人和我一起去。和我一 
起去的那人是临城县人,也供给我车子。我们从徐州起一直在附近一带兜着卷子,我 
装成要深入了解,有时候,往往弃车步行,一走就是一天,那一段时间,真是辛苦极 
了。』 
   杨立群在商业社会中,是一个极成功的人物,平日生活虽然不至于穷奢极侈,但总 
也极其养尊处优,而他竟然肯到穷乡僻壤去过这样的日子,由此可知,弄清楚他梦境 
中 的事,对他来说,是何等重要。 
    一想到这一点,我对他不禁起了几分敬意,态度也改变了许多,道『是,那当然 
辛苦。』 
    杨立群听出了我语意中对他的尊敬,显得很高兴,道『尤其是当我长途跋涉之际 
,根本一点把握也没有,心中茫茫。我对带路的那个姓孙的人说,要找一条两旁有白 
杨树的小路。他说在这一带,到处是白杨树。我说要找一座贞节片坊。他更笑了起来 
,说 贞节牌坊更多得不得了。』 
    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道『我真没想到中国有那么多从二十岁起就开始守寡 
的女人。真可怜,为了一座牌坊,她们那几十年,不知道是怎么捱过来的。』 
    我听他忽然对女人的守寡问题大发议论,忙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将问题岔开 
去。杨立群忙又道『我又说,要找一座牌坊,榨油的作坊,姓孙的说油坊也到处都 
有。一直到有一天,经过一个叫多义沟的小镇,那小镇的街道,是用石板铺起来的, 
简直就像是拍电影的布景一样,两旁有点房屋店铺。这样的小镇,在这些日子来,我 
经过了许多。我们乘坐的车子,是一辆吉普车,在小镇的街道上驶过之际,引来了不 
少孩童,跟在后面。一进入这个小镇,我心中已经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事情又十分凑 
巧──』 
    他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眼中闪耀着十分兴奋的光芒,道『车子在大街中停了 
下来,因为前面有一辆用马拉的大板车,装满了一只只开头十分奇特的竹篓子。竹篓 
子里面,好像是一种相当粗糙的瓦罐子。其中有一只,想是从车上滚了下来,打碎了 
,瓦罐中装的油,全部漏了出来,许多人正用一切可以顺手拿到的东西,在将漏在地 
上的油盛起来。一个女人,甚至当街脱下她的上衣,用那件破衣服,去浸在油里,好 
让衣服将 油吸起来带回去。』 
    杨立群讲得十分生动。这种情景,如果不是他真有这样的经历,当然是不能凭空想 
出来的。 
    我本来想给他讲一讲中国北方乡村中的农民,是如何珍惜食油的例子,但是我又急 
于想听他讲下去,所以忍住了没有说什么。 
    杨立群继续道『车子驶不过去,我只好落车。我一眼看到前面板车上,用红漆漆 
着‘第三生产大队油坊’的字样。我就向驾车的那个人道『你是油坊的?』那人急 
得脸红耳赤,正不知道怎么才好,当然是因为他弄了一罐油的缘故。一听得我问,没 
好气地道『不是油坊的,难道是别的地方的?』姓孙的忙过来大声叱喝道『这位 
是国家 贵宾,你怎么这样无礼?』 
    杨立群详细讲述经过,我并没有阻止他。杨立群拿起茶来,喝了一大囗,又道 
『赶车的被姓孙的一喝,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我笑了一下,道『当地的土话,你倒学了不少回来。打哆嗦,多久没听到这样的 
话了。』 
    杨立群笑了一下,道『真奇怪,我一到那地方,对于当地的土话,领悟能力提高 
,一听就明白。而且,学着讲,也很容易上囗。就是凭这一点,才使我更相信我的前 
生 是在这一带生活的,所以才有信念一直找下去,要找到为止。』 
    我没有向他讲,当日在简去的医务所中,他神情诡异地双手抱着蜷缩在地上时,所 
讲的几乎全是那地方的土语。 
    杨立群又道『那赶车的神态立时变得恭敬道『是,是油坊来的。』我问他 
『油坊在哪里?』本来,我已经看过了超过十多个油坊,没有一个是我梦境中的。这 
时,我这样问,心里想,不过多看一座油坊而已,不存着什么大希望。谁知那赶车的 
道『不远,不过七八里地,过了贞节牌坊就是。』我一听得他这样说,心头已经狂 
跳了起 来,一时之间,几乎窒息过去。』 
    『而当我缓过气来时,我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忽然会讲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句话 
,甚至是完全未经过我的大脑的,全然是自然而然,从我的囗中滑出来的。我道 
“就是秦寡妇的那座贞节牌坊?』那赶车的也不觉得意外,连声道『是ⅵ是ⅵ』那 
姓孙的可能本身的职业比较特殊,立时神情变得极其惊觉和讶异,毫不客气地瞪着我 
,道 『杨先生,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在那地方,稍为讲错半句话,虽然我是贵宾的身份,一样会有极大的麻 
烦。可是我又实在无法解释我何以会知道的。我甚至无法解释我何以会这样讲。我只 
好含含糊糊地道『随便猜猜,就猜中了。』当然我这样的解释,不能令姓孙的满意 
,刹 那之间,在他的脸上,现出了一股十分狰狞的神情来。 
    『我转过头去,不去看他,但是却大专对他道『孙先生,我想去看看那座油 
坊ⅵ』 
     姓孙的来到我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杨先生,我想请问你,你一路来,棉田 
经过 不少,你没有兴趣,对油坊那么有兴趣,究竟你有什么目的?』 
    『姓孙的诘询,已经算是相当严厉的了。幸而我的反应快,已经迅速想好了答案。 
我立即道『孙先生,这是一个秘密,本来我是不想说的ⅵ』一听说是秘密,姓孙的 
神情更加紧张。我立时又道『这一带盛产棉花,棉籽可以提炼出品质很好的油来, 
而你们的食油正十分缺乏。我一直在留意油坊,是想发现当地居民是不是早已有传统 
的自棉籽提炼食油的做法。现在我发现没有,这是一种极大的浪费。这种可供利用的 
资源,不应该浪费,本来我想回去之后,再向你们上级提出的。现在你既然问起,我 
也只好先说 了ⅵ』 
    『我这一番编出来的话居然有了用处,姓孙的连连点头,道『是,你说得对。中 
国民间也有利用棉籽榨油的,不过棉籽油有一种十分难闻的气味,所以不很受民间的 
欢 迎ⅵ』 
    我忙道『有一种化学剂,可以辟除这种难闻的气味ⅵ』 
    姓孙的听了十分高兴,我们弃车步行,向前走,一面走,一面我想出种种的话,来 
消除姓孙的对我的疑心。等到我看到了那条小径时,我却实在忍不住了,心中狂跳, 
不知道多辛苦,才能遏止狂呼大叫的冲动。姓孙的观察力很敏锐,他看到我呼吸急促 
,道『杨先生,你对这里的地形,好象很熟,刚才一直是你在带路,有好几条叉路 
,你在 叉路之前连停都不停,就选择了该走的路,你真的以前到过这里?』 
    『这时候,我心头的激动、兴奋,真是难以形容。姓孙的话,我也没有十分听进去 
,但的确,我在经过叉路囗时,连想也不想,就继续向前走,这里是我十分熟悉的地 
方一样ⅵ而到了这条两边全是白杨树的小径之后,我绝对可以肯定,我到过这里,不 
是在 梦里到过,是真正到过这里ⅵ』 
    杨立群一囗气讲到这里,才大囗喝水,喘着气,向我望过来。 
    我也被他的叙述,带到了一个极其奇异的境界之中。我想了一想,道『既然你是 
在梦中见过这条小径许多次,你对之感到熟悉,也不足为奇。』 
    杨立群急急地道『不是,不是,不单是熟悉。那情形,就像是我回到了自己长大 
的地方一样,太熟悉了。有许多事,是在梦中未曾出现过的,都一下子涌了出来,杂 
乱无章,但是都和眼前的环境有关。我向前奔过去,奔到了刚才我指给你看的那块石 
头旁,我停了下来,我就立时想到,就在那块石头之后,我第一次触摸她的胸脯,这 
是我第 一次抚摸一个女人的胸脯ⅵ』 
    杨立群越讲越激动,我忙道『等一等,你使用『我』这个字眼,好象不怎么 
对。』 
    杨立群瞪着我,像是并不以为那有什么不对,过了半晌,他才道『不对?哦,是 
的,我不应该说『我』,应该说是小展。』 
    我道『对,这样,才比较理智一些。你要紧紧记得,你是你,小展是小展。』 
    杨立群苦笑了一下,道『可是我在那时,却完全无法分得清楚。小展的经历,完 
全进入了我的脑子,我感到我就是小展。』 
    我再努力要使他和小展分开来,我道『当时的情景或者会令你迷惑,但至少 
现在, 你应该清醒。』 
    杨立群低下头去好一会儿。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我竭力要将他和小展分开的原 
因。所以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道『你只不过听我说了一个开始,等听完之后, 
你 再下结论好不好?』 
    我只好答应他,因为的确,他只不过说了一个开始。 
    杨立群又道『这真是奇妙已极的一种感觉。当我在那条小径中奔着的时候,我象 
是回到自己童年时惯到的地方一样。而那是在我梦境里出现过千百次的地方。可是, 
当 我来到小径的尽头处,看到了那一座石牌坊的时候,我却害怕了起来。』 
    『过了牌坊不远,就是那座油坊了。而油坊中有三个人在等我,他们会拷打我,向 
我逼问一些事。我在被毒打之后,又被一个自己所爱的女人杀死,我真不敢再向前走 
去。』 
   『但是,我却又立即自己告诉自己那是我前生的事,距今至少有好几十年了,我 
梦中所见的所遇到的,是我以前的记忆,不会是如今出现的事实,我可以放胆向前走 
过 去。』 
    『当我在贞节牌坊之前停下来的时候,那姓孙的已经气喘如牛地过来,脸上现出怪 
异莫名的神情来,望着我,一到我近前,就道『杨先生,你怎么啦?』我没有回答 
他 ,只是向前大踏步走去。他紧跟在我的身边。』 
    『不多一会,我就看到了围墙和油坊的烟囱。围墙和梦中所见的多少有点不同,你 
看。』 
    杨立群给我看第二张相片,相片是在油坊外拍摄的,可以看到围墙遮不住的油坊建 
筑物,和那根看来十分碍眼的烟囱。 
    杨立群指着照片上的围墙,道『围墙可能倒坍过,又经过修补,你看,有些地方 
是新的。但是贴墙脚的野草,几乎就和我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他讲到这里,又以异常兴奋的神情,指着围墙过去一点的那两扇门,道『看到这 
两扇门没有?当时我,小展,就在这扇门前徘徊了好久,而当时,翠莲就在转角处窥 
伺 我。』 
    那两扇门,在照片中年垭,十分残旧,的确已有许多年的历史了。 
    杨立群紧接着,又给我看第三张照片,那是一个后院,堆着很多杂物和一包包的豆 
子。几十年来,甚至连黄豆的包装法也没有改变过,用的仍然是蒲草织出来的草包。 
院 子里有很多人在工作。 
    杨立群解释道『小展那次到这个院子的时候,院子里没有人。当时油坊不在 
生产。 现在有很多人在工作,可是院子的一切,全没有变。』 
    我听过两个人详细对我叙述这个院子的情形,这两个人是杨立群和刘丽玲。虽然他 
们讲述的只是他们梦中的情形,但由于他们讲得十分详细,所以,连我这时一看这院 
子 的照片,我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杨立群又给我看另一张照片,那是油坊之内的情形。他声音也变得急促,说道『 
你看,你看这石磨ⅵ你看这石磨ⅵ当他们三人毒打我的时候,我的血──』 
    我大声纠正他,道『小展的血ⅵ』 
    杨立群道『好,小展的血,曾溅在这个大石磨上。而我这时又闻到了那种熟悉的 
气味,我在被打──小展在被打之后,就躺在这里,而翠莲,就是在这里,将小展刺 
死的...』 

                                                                   请看第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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