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QtianjiaoQ (Roline之超级FANS), 信区: Ghost
标  题: 绿水深处的秘密 6-1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Mar  4 22:33:31 2005), 转信



六)

呜呜~~~~~是卫生间水喉发出的声音。
我对着王教授笑了笑。他没有回应,继续调试着显示器。
屏幕上的竖形字迹几乎扭曲成了横向。那些蛇正在往外爬```
水喉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末了,王教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小林,对不起,我失陪一会,水管好像有问题"
"要帮忙吗?"
"不用了,小问题,今天已经第三回了,十五分钟后我就回来"说罢转过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递给我。
"这是我对平岛湖的第一印象,你看看吧"

这是一本牛皮封面的黑色记事本,白色的毛边记录着岁月的沧桑,褪色的字体诉说着尘封的往事。
我翻开第一页。
:阵中日记
陆军第九师团23联队第4大队水町小队
昭和17年3月31日--18年2月9日
记录者:井口义夫
注:"昭和17年3月,大东亚战争进入炙热阶段,米国的介入使皇心愤忧。为解决皇军在北支那交通线上的困扰,水町小队从神户启程了。在这个樱花飘舞的季节,港口高奏君之代,我们全体起立抚摸着身上的千针衣,心潮澎湃的憧憬即将面临的辉煌。天皇万岁!大东亚战争万岁!"
日记的每一页,都夹着中文的对照翻译,估计是王教授所为。
在第22页,夹着一支灰色的书签,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玄"字。
:昭和17年5月2日, 我军用92山炮轰击平岛县城竟日,是夜,即使远隔数里,仍然能听到城内重庆军濒死者的哀号,这些愚蠢的支那人,为什么要抵抗呢,真不能理解```
  昭和17年5月3日,竞战了七日的平岛县城终于被攻破,小队损失5人 ,伤7人,军马3匹。水町队长对大家说:"好好干吧,惩罚这些支那人```"
  昭和17年5月4日,讨伐作战进入第二天,由于伤亡惨重,我和岛田,花梦,佐佐木,南宫重组成第四分队,另有李中尉率领的12名南京警察配合,水町队长说他毕业于南京的中央警官学校,是个沉默的读过书的古怪家伙。
  昭和17年5月8日,小队追击逃犯至一片湖泊旁的山村,这里是李中尉的故乡,望着绿色的带有灵气的湖水,我想起了千叶县的母亲。晚上,岛田告诉我,他看到李中尉跪在不远地方向湖水磕头,我再一次感受到天皇的神武,支那人真的需要进化了。
  昭和17年5月9日,花梦战死,尸体飘在绿色的湖水里,野蛮的支那人割下了他的耳朵,手掌,私处。我们含着泪为他举行了火礼。 李中尉竟然不让我们追击凶手,这个该死的支那警察,可怜的花梦的亡灵。 
  昭和17年5月10日,水町小队搜索到了一处叫李家祠堂的地方,李上尉请求我们不要使他困扰。水町队长居然答应了。傍晚,岛田和佐佐木同我商量去李家祠堂搜查,这两个喜爱女人的家伙,对我说白天在那里听到了女人的歌声。他们太辛苦了。
  昭和17年5月11日,凌晨两时,岛田和佐佐木叫醒了我,他们被吓坏了,说见到了河童。我真的钦佩岛田君这位前小学教员的想象力,日本的河童在支那的湖里游泳?
  昭和17年5月13日,哈哈,奇怪的岛田,可爱的岛田君。今天早上他为一户支那农民清扫院落,甚至擦干了肮脏的水缸。我们开心地看着他满头大汗的劳作,水町队长说:"岛田和这家的母狗发生了爱情呢。"
  昭和17年5月14日,佐佐木病倒了,北支春天的阳光照在他颤抖的身体上,卫生兵广濑说可能是伤寒。晚饭时我看到他对着墙壁唱歌,可怜的人。
  昭和17年5月15日,晚上八时许,从幽暗的湖畔传来了枪声,我赶到的时候可怜的佐佐木已经阵亡了。奇怪,他是连路都走不了的人呢。 没有见过水町队长如此的惊恐过,在看过死者后,连尸体的小指都没有留下就命令烧掉了。与此同时,岛田君失踪了,队长说是被支那游击队抓去了。 

  昭和17年5月16日,中午,队长和李中尉吵了起来,这个不怕死的支那人,竟敢顶撞水町君,混蛋! 下午接到命令,明早突袭李家祠堂,据说那里发现了重庆军的秘密情报电台``````  
  昭和17年5月18日凌晨,密集的枪声从南方响起,支那第八路军一个团正在对我们进行包围,为天皇效忠的时候到了,但是水町队长决定撤退`````


日记写到这里中断了,再往下是两个月后,昭和17年(1942)7月有关冀中大扫荡的叙述。
一叠折成纸鹤形状的白纸掉了下来。
我拾起这封信,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打开。
一行行形状蹩脚却文笔流利的中文呈现在眼前。
王雨斋先生:
当您看到这本阵中日记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85岁身患骨癌的老人了。可能您难以想象,和您在东京唐文化研讨会上相处十日的我曾经是肆虐在中国华北平原上的野兽。我想说的是,那个22岁的幼兽已经死了。死在无边的忏悔和午夜的哭泣中。
在我宅的后院中,有一棵枣树,枣种来自于平岛湖畔。每当枣树开花的季节,我总是会在树下祈祷,希望那些被我凌辱和杀害的中国百姓和军人能够超度,也盼望那些死在异国土地上的同伴灵魂得到宽恕。或者,那只是一种奢望。
战后我回到了日本,进入了帝国大学历史系,而后娶妻生子,有了一份体面的家业。我的孩子偶尔会问他们的父亲在战争中做了什么,也许是年轻人的好奇吧。每一次我都会说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军队里抄抄写写的文书。甚至还把日记里岛田君临死前为中国百姓打扫院落的情节安插在自己身上。但是夜晚是可怕的,死去的亡灵和那片湖水的生灵会呼喊,那些被我枪杀的中国儿童的尸体会从梦里爬出来,太恐怖了```我曾不止一次想要自杀,但是发妻的爱拯救了我。
听说您来自于离平岛湖不远的地方,我有意的接近您,希望能得到那片湖水和那个生灵的一些讯息,当然,还有战后平岛湖的变化。对于我来说,即使经历了尸山血海的支那战争,那片湖水仍是最深刻的记忆。死去的佐佐木是我父亲和另一个女人的私生子,这是我战后才知道的。岛田是我在战争中最好的朋友。 
说到这里,我想拜托您打听一下有关李中尉的情况,如果没有他的劝阻,水町队员也就没有后半生。如果他健在,如果他愿意,请受我一拜。

相处十日,您的博学让我崇拜,您的矜持又使我遗憾。可能是职责的缘故,您不想与我讨论那个藏在湖水里的秘密。坦率地说,日本人是相信灵魂存在的,我们甚至把死亡当成一种超脱,樱花飘落的瞬间的最美的,人在死去的一刹那也是最壮丽的```这也是六十年前很多日本军人成为战争机器的原因。
水町小队长前年去世了,这个可怜,可耻又可悲的家伙一生都在作着军人梦。战后每天早上还在出操,甚至荒诞到用糖果征募儿童当他的士兵。我曾经看到他拿着玩具枪满街扫射和冲锋 ,他疯了,直到临终才忏悔。我才知道他这样做是因为更大的恐怖笼罩着他,而这恐惧来自于湖水。
现在我告诉你真相。
花梦不是游击队杀的,他在自残后跳进了湖里。
岛田枪杀了佐佐木,但是奇怪的是,水町队长说佐佐木的脸上留下幸福的笑容,是一种解脱吗?
岛田开枪后失踪真实的,但绝对不是被游击队抓去的。第二年春天,第1军在这个湖泊地区进行了一次大的讨伐,战后收拾遗骨时,有人从水里捞上来一具陈旧的尸体,死亡时间至少在八个月以上。我想那就是岛田君了。
我想提醒王先生,这三个士兵都去过李家祠堂。

接着,这起士兵离奇死亡事件,在整个华北方面军第1军中迅速的传开了。要知道,当时的日本军队正处在可怕的迷信中。有的士兵甚至说这是天神的诅咒。在暴力的背后,我们其实都是懦弱的。
很快水町部队就被暗中解体了,我被任命为代理部队长,水町被调入秘密成立的事件调查组。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奇怪了,我无法保证下面资料的真实性,因为这是水町在弥留时的话。
军部为了进行这次调查,集合了海军部,陆军部和帝国大学医学院的精英分子,调查目标有两个,李家祠堂和平岛湖。
第一日,海军部派出的两名潜水员在湖底消失了。

第二日,水月部队的冲锋艇突然倾覆,一名队员失踪。
第三日,三名潜水员继续进行湖底搜查。傍晚时分,一名潜水员游了回来,临终遗言是:`女人``河童``绿泥`墓
经检验,胆囊破裂,胆汁弥漫全腹,他是被吓死的。
对李家祠堂的搜查任务是从第三天展开的。
军部为了妥当起见,抽调了5名通灵的的军僧一起进入,时间在正午时分,30分钟后,众军僧哼着歌微笑而出,似饮了美酒一般。
然而,对所提问题皆不作答。
水町曾通过中国翻译,记得一个军僧当时用支那北方方言唱着:月儿湾,水儿绿,泥里有条黄金船~~~
难以理解呢,刚从日本来的僧人会了中国方言。
由于又出现了诡异的事件,负责调查的植田大佐命令水町把这些僧人看守起来。
军僧们依旧沉默,微笑,对着墙壁唱歌。在第九天的夜里,他们的歌声突然停止了,水町这个时候刚刚睡下,觉得异样,于是命令卫兵开门察看。
多么恐怖的景象啊。
水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军僧正在用分成两半的指甲刀慢慢的切割着对方的耳朵,其他的挥动石块拼命的砸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
等水町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了。他们冲了上来,抢过守卫手中的机关枪开始扫射。闻讯而来的总指挥官植田大佐饮弹身亡,水町腹部中弹。 
第二天早晨,逃亡的军僧尸体漂浮在湖面上,具体情形和花梦及岛田一样。
调查由此中止, 事后有人建议对李家祠堂进行毁灭爆破,但被军部制止了,原因不祥。

写到这里,如果还不能引起王先生对此事件的研究兴趣的话,我想再告诉您一件去年发生的事情,关于这次事件,中国和日本政府已经达成了默契,请王先生不要写在您的任何书面报告和研究文献里,再次拜托了。
作为历史学家的您一定听说过,在日本存在着很多老兵组织,当然了,这也是贵国政府和百姓非常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水町部队也是如此,水町战友会成立于1970年,有些家伙总是对那些过去的事情念念不忘。他们曾经要求我去做会长,我拒绝了。
前年,在水町队长的葬礼上,有人提议到中国旅行,回味那些作战过的地方。
去年二月,这些家伙去了平岛湖。再也没有回来,后来一位在警视厅的朋友悄悄告诉我,他们全死了,死在那个久违的湖畔,是集体自杀。六十年前的景象再现了! 
为此,几乎引起了一场外交风波,但日本政府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我认为那次调查事件的档案可能还收藏在东京的某个地方。

好了,我老了,写到这里已经眼花缭乱了。医生说我还有半年的寿命,再见到王先生恐怕是百年后的天国了,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说说对此事件的看法,以供王先生思考。
1,湖中和那间祠堂里存在着怨念很深的生灵,一只或者数只。以我的估算,怨气的产生应该在中国的清代顺治到康熙年间。
2,潜水员在临终前说过的, 女人``河童``绿泥`墓,我认为这里有一个能量的产生和传递关系。
3,死者都是因为最终的狂躁和恐惧而放弃生命,军僧的死亡时间是在离开祠堂的第九天,佐佐木是第三天,花梦是第二天。
4,李中尉,他可能是这一事件的唯一知情者,希望你能找到他。
5,请不要声张这件事情,我不想给发妻和孩子们留下麻烦。再次拜托了。

一辆大马力的摩托车从楼下驶过,随着轰鸣的远去,窗外都市的声音飘缈起来。
我的目光长久的凝视着最后的几句话,九天,三天,两天。
离开那间密室已经是第三天了,想起今天下午在护城河边突然的冲动,我的宿命似乎已经降临了。
王教授,对,只有他,也许只有他能拯救我。
墙上的石英钟懒洋洋的走着。
九点二十。
他离开已经有四十分钟了。
房间里弥漫着春天特有的潮湿气息,似乎绿色的烟雾在萦绕。
一种寒意再次袭来,我站起身,拿出了怀里的54手枪。
在卫生间的门口,由于速度太快,王教授差点和我撞了个满怀,他满头大汗,一边用毛巾擦着手。
"发现了什么"他愣了一下,继而微笑的望着我。
我送了口气,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王教授把毛巾搭在门后,关掉了卫生间的灯,向电脑走去。
"知道李中尉是谁了吧。"
随着卫生间的门慢慢合上,黑暗中,那块门背后的,沾着绿色泥巴的毛巾发出粼粼的光。



(七)
2004年5月14日晚上11:35分,省城。
雨越下越大,开始只是零星的几滴,等走到小区前面的林荫道上,眼前已经是泽国了。
绿水的主人,是你在哭泣么?

确切地说,我是被赶出来的,在尝试了数次之后,那台电脑里的蛇形文字始终无法被识别。
王教授说他累了,让我去请教郭沫若老先生,那位熟悉甲骨文的作古先人。
知识分子的幽默感总算爆发了。
离开的时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去找李来旺吧,不要再来了。
他的冷漠抚平了我的一丝愧疚,在他第四次修理水管时,我把书架上的一盘空白磁带塞进了卫生间对面,书房中的索尼录音机里。虽然只有80分钟的长度,但这与众不同的房间布局和他今晚的表现实在让我好奇。


在这条街的尽头,一盏夜店的灯火在昏黄的雨幕中飘摇着。
店里的人还不少,大部分是开夜车的出租司机,还有一些穿戴入时却言行乖张的女人。
我想美餐一顿了,毕竟,这一生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太多了。
点了菜,我掏出记事本,伏在摇晃的桌子上没精打采的打着勾。
有人走来,有人走去,熙熙攘攘的夜店里弥漫着女人的嬉笑和酒瓶的碰撞声。
有人站在我身后。
一只青白细嫩的手伸过来。
"是你吗?"有个声音在耳边轻轻的问道。
我猛地扭过头,发现肩膀上有一片拳头大的水渍。
是幻觉,我狼狈的收拾着慌乱中被打翻的啤酒杯,邻桌一位嘴唇抹的猩红的小姐在笑。
我自嘲的冲她做了个鬼脸,掏出了一支烟。
随着火光带来的一丝温暖,那位小姐的目光也由野性和放纵渐渐变得温柔和恬静了。
这样的目光似曾相识,我努力的回忆着,想起来了,那来自于一个死者的瞳孔。
2002年是我警察生涯中最冷的一个冬至,那天夜里,枪声从辖区的苹果小区5号楼603室传出来,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在卧室里发现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经邻居确认,是这套单元房的主人。
男人颅骨粉碎,猎枪子弹从下颚射入,散弹像冲进一只充满气体的易拉罐一样```爆裂开了。
女人安静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目光恬静而温柔,她是被这个男人掐死的。
勘查现场时,我们发现了系在客厅吊扇上的绳套,表明这本来是一起男人蓄谋的妄图谋杀妻子并伪造自杀现场的案件。
但为什么会演变成了一场殉情呢?
从女人枕头下藏着的遗书和邻居提供的情况,结合现场勘察结果,我们渐渐勾勒出了这个案件的轮廓。
然而,最终使我恍然大悟的,是女人脸上留下的淡淡的,近乎于幸福的微笑。
在这个变革年代中阵痛着的社会里,存在着许许多多这样的家庭,由于单位的不济,夫妻两个双双下岗了。
日渐困苦的生活使男人崩溃,进而自暴自弃,他染上了毒瘾。
为了这个家庭,女人开始出入于烟花柳地。
终于有一天,男人知道了他的妻子正在做着不轨的行当,一种近乎病态的自尊心使他做了一个愚蠢又疯狂的决定。
在经过了周全的安排后,在那个冬至的夜晚,他动手了。
然而,当男人的手指呃紧妻子的喉头时,她微笑了。
我一直难以想象那个时候的微笑是怎样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女人想对他的爱人表达什么呢
是爱情吗?是那个曾经发誓至死不渝的爱情吗?
男人在看到这个微笑后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是不是也想起曾经海誓山盟的牵手回忆。
那封女人留下的遗书证明了我的猜测,她想告诉我们她是自杀的,她说她憎恶自己的职业,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爱人一天天的颓废和腐烂,同时,她觉得没有这个男人的世界本身就是毁灭的。因此,她宁愿在这个世界毁灭之前被毁灭```
可悲的男人,直到这一刻才知道什么是最值得用生命去珍惜的,从墙角被撞击的痕迹和男人脸上留下的泪痕可以推测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分钟曾经疯狂的惩罚自己,(又是自残!)精疲力竭之后,他帮女人梳理了凌乱的头发,最后一次抚摸了妻子的脸,然后取下了墙上的猎枪。
这样的男人不是很多吗 虽然大多数还活着并开心着,先性后爱,又有多少是在上床后才会明白对方是不是自己的真爱。
我想,女人会是永恒的,不管她们18岁还是80岁,不管她们的身材是窈窕还是臃肿,在她们的内心中,永远存在着孩童般的天真和梦想。对,女人是永恒的,不管100年还是1000年,那片绿水的主人是永恒的。

海明威说:"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值得去奋斗--我相信后半句

现在的时间是5月15日凌晨1点10分,雨还在下。
计算机科学无疑是21世界人类的最大成就,随之而来的网络技术又为人们提供了一个缥缈的但又必须的虚幻世界。
我推开了一家24小时网吧的门,里面空荡荡的,两个网管正在聊天。
"请问,现在可以用电脑吗?"我掀掉风衣的领子
"对不起,服务器出了问题,上不了网"
"没关系,我只是看看照片"

可能是王教授家的电脑有问题,我挑了台看起来最新的电脑坐下,掏出数码相机,同时打开主机和显示屏。
透过两台电脑间的空隙,网管好奇的在远处观望着。
找到了,康熙年的李氏家谱,屏幕跳了几下,居然渐渐清晰了。
我拿出笔和记事本。 
字迹果然与众不同,虽然不能肯定如王教授所说是蒲松龄的亲笔。
自那个当了河南巡抚的李一缄之后,李家的历史进入了15世纪中叶。
每个名字下面,都记载着此人的生辰,履历,平生造化和子嗣姓名。
如此雷同的东西频繁的刺激着瞳孔,两点了,我渐渐的疲倦起来。
突然,鼠标停留在一个熟悉的名字上。
:李成鉴
生于顺治元年五月十四,康熙二年永城举人,卒于康熙四年九月二十八。
以公元推算,此人只活了23岁,但是这里却没有交代卒亡的原因。以普通的推理,如此简单的履历只能衍生出两种可能,第一,李成鉴的造化太少,没有太多的歌功颂德可写。第二,就是他的人生经历了太多的不宜书表的情节。
会是哪一种呢,我的思想里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隔膜,感觉李成鉴这个名字似乎离得很近。
对了,是在李家牌位堂里,然而,这好像又不是全部。
目光下移,在这一页的页脚有一行小子,可能由于拍摄光线的问题,字迹有些模糊,我凑近了些。
:康熙元年成鉴修此家谱,兄松龄代笔。
我深深地喘了口气,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
继续往下看,渐渐的,一朵绿水深处的百年漩涡浮了上来。
从李成鉴开始,家族出现了类似的人生履历32次,共有32个李家传人死于不宜公开的秘密事件,年龄从20岁到65岁不等。
我快速的在记事本上描画着,生怕机会稍纵即逝。
这时候,网管走了过来。
"先生,服务器修好了,现在可以上网了"
我说了声谢谢,目光急忙移回屏幕。
显示器里的文字变得模糊起来,那些蛇终于又开始活动了。 
我徒劳的移动着鼠标,嘴里诅咒着,突然想起了井口义夫信里的话。
"这里面有一个能量的产生和传递过程"。
沿着脚下蜿蜒的网线,门旁的网吧服务器上,绿色的指示灯欢快的闪烁着。
与此同时,耳边再一次响起了久违的低沉电流声。

2004年5月15日凌晨2时20分,百无聊赖的警察林国庆拿着一本<<聊斋志异>>,他翻开了第三卷第四十一篇。
                                         
"李司鉴
  李司鉴,永年举人也,于康熙四年九月二十八日,打死其妻李氏。地方报广平,行永年查审。司鉴在府前,忽于肉架上夺一屠刀,奔入城隍庙登戏台上对神而跪。自言:"神责我不当听信奸人,在乡党颠倒是非,着我割耳。"遂将左耳割落,抛台下。又言:"神责我不应骗人钱财,着我割指。"遂将左指剁去。又言:"神责我不当奸淫妇女,使我割肾。"遂自阉,昏迷僵仆。时总督朱云门题参革褫究拟,已奉谕旨,而司鉴已伏冥诛矣."

李司鉴?李成鉴? 


(八)
可以想象十九世纪末的巴黎是颓废和暧昧的,在一个散发着百合花香味的早晨,一位略带腼腆的年轻人敲响了巴黎警察局的大门。
梅格雷(Inspector Maigret),许多年后,人们通过小说记住了他的名字, 
与许多侦探不同的是, 这位法国警察从不依靠繁复的法庭证据破案,他常常造访命案现场,将自己融入犯罪氛围中,感受每一个涉案人的心理世界从而形成自己的视觉影像,听觉音效以及特有的情境气氛。
梅格雷,巴黎凶杀组组长,我少年时的偶像。

这天夜里,王教授作了一个梦。
"当水喉再一次发出恼人的声音,他恍惚的从床上作起来,无奈的摇摇头打开了台灯,拿出工具向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的灯光应该是昏黄的,但愿,这时的色彩会明亮些。
然而,王教授看到却是黑白的影像,浴缸,水龙头,盥洗镜包括肥皂盒。
他的妻子站在浴盆旁边低着头背对着他。
没有言语,只有水喉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颤抖着走到妻子的身后,手向她的肩头伸去。
透过盥洗镜的反射,女人慢慢得抬起了头```
画面一转,客厅的茶几上,故去多年的妻子遗像在台灯下散发出幽暗的笑容。 

我猛地惊醒了,匆忙的抬起手腕,8点15,不知不觉中已经睡了六个小时,我急忙扔掉手里的聊斋志异, 打开窗户向停在楼下一辆待客的出租车招招手,飞快的抓起外套向门口奔去。

2004年5月15日,文物局小区
对于城南分局巡警郑浩和俞晓凡来说,这一天的早晨是不寻常和带有若干兴奋的。六点55分,一个慌慌张张的送牛奶工人冲进了值班室,结结巴巴地说他的一位老主顾没有像往常一样开门取牛奶, 还发现有液体从门下的空隙里溢出。
7点10分,他们赶到了现场,在试图与屋里的人联系无效之后,用工具砸开了门锁。 
7点20分,城南刑警队通讯总台接到了巡警俞晓凡断断续续的呼叫。
"085呼叫020,085呼叫020,文物局小区3号楼303室发生命案,被害人已经死亡,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7点35分,随着第一辆警车刹车时发出的惊声尖叫,救护车,刑警,法医,担架,裹尸布,闪光照相机,粘贴指纹的透明胶布以及汹涌澎湃的看热闹人群扮演着这部人间活剧中的不同角色。
一个人死了,这个世界忙碌的时间不会超过30分钟。 
八点30分,当一切归于沉寂,两个年轻的巡警又开始了孤独, 他们被留下来保护现场,在经过一番关于自杀动机的激烈争论之后,他们的兴趣转移到了远处走来的一个胡子拉碴的年轻人身上。
"晓凡, 你看谁来了。"
"嘿,好像是林队"
"他不是被调到平岛湖风景区了吗,怎么``"

我想离开,但是太晚了,他们已经开始立正。
看来那幅画的事情还没有被曝光,印象中张副局长的那张大脸有点慈祥了。
我还了礼,心不在焉和对方握了握手。
两年前,刚从警校毕业的郑浩被分配到刑警队工作,由于他的不沉稳和简单粗暴,我把他调到了现在的巡警大队。
俞晓凡倒是乖巧些,只是言谈举止有些过分的幼稚和腼腆。
和从前一样,不等我说话,郑浩就急急的开始汇报了。 
"报告林队```"
"不要这样叫,我已经不是队长了,叫我老林好了"我冲他笑笑摆摆手。
"噢,是,报告老林队,今天早晨这里发生一起命案,初步鉴定是自杀"
"是哪户人家?"
"303室文物局的王副局长,好像是```是林队的朋友"
我像被谁狠狠的踢了一脚,连忙低下头,掩饰着脸上的表情。
"现场勘察过了吧"
"是的林队,哦,不,老林,刑警队周队刚刚带人离开了。"
我取出了记事本和笔,同时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两口。
"我能看看现场吗?"
"这个``````好吧"

当再一次走进这座单元房,确切地说,我的心情是愧疚和近乎绝望的。
王教授死了,唯一的一颗救命稻草就这样付之东流了。
地面像被洪水冲刷过,杂乱的脚印纪录着几十分钟前那片刻的喧嚣。
我推开了洗手间的门,俞晓凡一步跨了过来。
"对不起,您不能进去,这里是第一现场,死者就是在那个浴缸里自杀的。"
"他是怎么死的?"我回头望着郑浩。
郑浩立刻来了精神,这个永远都沉不住气的家伙。
"哎,这话您就问对了,我和晓凡今天可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您以前批评我工作没有耐性,您批评的对,可我现在已经改了,不信问我们巡警队的胡队,他是您警校时的老同学,他的话您总该信吧。"
我微笑着点着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浴缸。
"说说具体的案情好吗。"
"这案子吧,我在刑警队呆的时间不长,今天就献丑了,我分析吧,死者是将自己淹死在注满洗洁净的浴缸里。"
"你说什么,泡在洗洁净里自杀?"
"是啊,林队,我没开玩笑,您别这样着我,您老这眼神我怕啊我,泡尸体的水是绿色的,我们找遍了这个家,唯一这颜色的东西也就是厨房的洗洁净了,哎,对了,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情节和这个案子有点相似,林队您看过没有,名字叫什么来着```演员都是大腕阿```"
他声情并茂的演说在我眼前成了哑剧,取而代之的是绿色的湖水拍打王教授瘦弱身躯的声音。
在那个浴缸的下水口附近,遗留着的一片黑绿色的粘稠液体,是泥巴,我肯定,来自于平岛湖黑暗水底的泥巴。
"刑警队周队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我说那是洗洁净,他骂我别瞎掺乎,命令包括我们在内,任何人不得进入卫生间,然后就走了"
可怜的老周,今天晚上肯定要失眠了。

离开现场的时候,这两个牛犊一样的巡警又开始了争论,什么话题我不感兴趣,趁着这功夫, 我溜到洗手间对面的书房里,掀开录音机上面的遮盖物, 迅速把那盘磁带塞进了口袋。


2004年5月15日下午三点,城南分局
城南分局位于环城南路的一个偏僻胡同里,许多年前,这里曾是国民党平岛县政府,解放后一度成为造反派的大本营,斑驳的红色墙壁像是在对这里的警察诉说那些无法昭雪的冤假错案。
走进正门,右拐绕过红色的办公楼,再经过三棵桃树就是技术科的所在了。
刘副科长正好在,笑呵呵的迎了上来。
"哎呀,想死我啦老弟,今天怎么有工夫来看大哥啊。"
刘副科长刘益明,是这个局里资格最老的副科级干部,局长经常开玩笑叫他刘老大。
一杯清茶,几句问候,我说明了此行的来意。
"刘哥,咱们局进口的数码录音机没有坏吧。"
"浑蛋小子,你咒我呢你,30万从日本进口的玩意,要是坏了我就晚节不保了。"
"我没用过,听说效果挺神的啊"我有点奉承地问道
"那是自然,这么说吧,就是一个蚊子飞过去, 这机子也能听出公母来"
话音未落,我急忙为刘副科长递上了一包中华烟。
"有个案子想请刘哥帮忙```"

三点40分。
在戴上耳机的那一刻,我踌躇了一下。
刘副科长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什么就离开了。
我打开了录音机的电源开关,缓缓的调整着声音分贝。
耳机里只有沙沙的声音,七秒过后,显示屏上开始出现高低起伏的脉冲电波,是我和王教授的告别声,接着是关门的声音,脱鞋和地板摩擦的声音,王教授的咳嗽声,还有卫生间的水箱在冲水```
这种生活的喧闹持续了大约一刻钟,信号消失了,看来他是睡了。
五分钟后,听到一声轻微的枝丫,像是木材和金属的摩擦,卫生间的门正在慢慢的打开。 
随后又是沉寂,当显示屏上的脉冲电流再一次跳动时,我听到了水喉里的呜呜声。
有人在席梦思上翻身,接着是脱鞋的声音越来越近 王教授又要修理水管了。
卫生间的门被重重的推开,我急忙用手压紧耳麦 。
关键时刻到了。
然而,接踵而来的再次寂静是令人烦躁和恐惧的。
他在干什么,发愣吗?或者`````
终于,显示屏上的脉冲又有了反映,我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很悦耳,像溪水的潺潺。
王教授开始讲话了,听起来像是梦呓。
" 1962年,在我下放的乡里饿死了200人,我没有死,1971年,造反派把我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整整十一天,我还是没有完蛋```哈哈,姑娘  我活得足够啦"
溪水的声音突然变大了,变成了一条广阔奔腾的河流,王教授的声音模糊起来,我努力的辨析着。
"你回去吧,回到故土````我`````你干的,该结束``````吧。李成鉴是你的`````,``爱一个人````诅咒。那个警察``````家谱,````无辜的,`````绿色的``````安息`坟墓```去吧````结束了`````
水喉继续呜呜着,是在和教授争论什么,接着,是有人跳进水里的声音
"好`````我来了`````结束```唱着````儿歌````吃``我吧。"
接着是一阵沉闷的低吟,随之而来的丝丝声像是一只水管爆裂了。

一切都结束了,我知道,这个时候的教授已经在绿色水底了。
等待,我意犹未尽,等待,我与心不甘,十分钟后,还是没有任何声音的迹象,看来只有放弃了。
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部,习惯性的翻开手边的记事本。 
就在卸下耳机的那一刻,一个清晰的,带着平岛湖乡音的女人声音在耳边轻轻地说:"公子,你都听到了吗?"
 在窗外的青色天边,一朵乌云爬了上来。 


这天晚上我又做梦了,教授安静的跪在浴缸中,从下水口里溢出的湖水一寸寸的吞噬着他的身体,膝盖,腰部,胸口,粘稠的液体游戏般地旋转着慢慢的爬上了下巴```在最后一刻,他转过了绿水中白发苍苍的头,望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去找李来旺吧,不要再来了"

九)
2004年5月16日 ,平岛南城宾馆
这一天我很晚才起床,痛快的洗了个澡,将两腮可以撩人的胡须刮个精光,对着镜子呲呲牙努努嘴,自我感觉还不错。
吃过午饭,到对面的西装店选了一套自以为满意的行头,店员热情地向我推荐他们新从香港进的衬衣,我一看是墨绿色的,就买了两套。
回到旅馆,我拿出藏在沙发下面的手枪,退出仅有的两颗子弹,将其中的一颗用衣角擦干净,吹了口气又装回枪里。
无论从下颚还是太阳穴,一发就足够了。

王教授的死是我造成的,李氏家谱是凶器。
可以肯定在收到井口义夫那封信后,他曾秘密地对事件进行过调查并且取得了成果,最终,那本李氏家谱确认了他的一些想法和推测。
分析那天他的反覆表现,从希望把资料毁掉,到答应告诉我真相,最终又选择避而不谈。洗手间里屡屡传来的呜呜声音似乎是一种信号,阻止他继续下去的信号。 在修理水喉的过程中, 他一定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那种能量也是他最后放弃生命的动力。
可以想象他当时的心情是惶恐和矛盾的,李家32人,日本旧军人21人,还有最近死去的两个警察和二爷李来起,种种迹象表明任何接近那个湖泊和那个家族的人都是万劫不复的。可以推测,他一方面想让世人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了真相的人必然会痛苦的死去。
然而,我也是一个要死的人,从我带去的那本李家宗谱,他应该猜得出我进过李家祠堂,那么为什么又故意连上网线让湖水里的能量破坏字迹呢?
明白了,这个善良而又天真的老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我能够在尽可能少的恐惧中死去。
这样来看,王教授是死于自杀, 在我去之前,他已经看完了那本家谱,水喉的声音开始一次次的预告他的死亡。或许他认为,与其像那些人一样受尽折磨后悲惨的死去, 倒不如早早的安详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上策。还有,他是在制造一次例外,一次没有自残的自杀,由此向世人证明平岛湖的诅咒并不是确凿可信的,从而为自己毕生信奉的社会制度和科学基础殉道。

思维奔溢中````一只突然降落在窗台上的鸽子打断了我的冥想。
16:30分,是时候了,我从床上做起了身,现在离发车的时间还有20分钟。
我将最后一支烟熄灭,提起简单的行李,走到窗前最后看了一眼雨雾迷黎中的省城。

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从省城到平岛市大约需要3个小时的车程,沿着津浦线西行,是这个平原地区重要的蔬菜产地,极目远眺,五月的菜花铺天盖地的在春天的灰色雨雾中绽放着,远处灰黄相接的天边,有一条乳白色的地平线,线的下面似乎有东西在起伏跌宕。
自四天以前来到省城,这是我二次踏上这条线路。以前偶尔出公差,也都是开着局里的吉普从高速公路南行再北拐。
这一路的风景直到今天才有机会领略到。
一个小时后,雨停了,车进入丘陵地带,一座座高低起伏的小山包似王侯将相的冢,我习惯性的数起了数, 1,2 ,3,4,5,```
在数到32的时候,那山包上有一片红色的东西分外妖娆。
是一棵树,是一朵花,不对,像是一个女人。
我抹了把凝在车窗上的雾气,饶有兴趣地望着。
太远了,只能看到一个不足半尺的轮廓,像是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头发梳起来,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似在向这里眺望。
多美的一幅油画啊,红色的伊人立在绿草中央,天空黑白重叠的云雾起伏,山下黄色绽放的菜花环绕。
应该是那些春游的大学生吧,我开始怀念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列车行至距离平岛约120公里的水杏县,需要停泊片刻。
用餐的时间到了,我要了两个盒饭和两罐啤酒狼吞虎咽起来。
15分钟后,随着一阵轻微的颤抖,开车了,窗外的风景又开始缓缓的流动。
这是一个中型车站,铁轨旁矗立着许多可能是周转仓库的灰黑色建筑,列车行进在庞大交错的阴影里。
我又一种压迫的感觉,索性把车窗拉大,让略带机油味道的湿润空气涌进来。
望着窗外,那些库房黑洞洞的窗口在眼前越来越快的后退。
突然,也许是错觉,在经过一个窗口的刹那,里面的红色东西刺激了一下瞳孔。
我回过头仔细观望,已经太晚了。

近了,近了```

到达平岛正好是晚上八点整,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拿起行李随着人流向车门走去。
出了车站大厅,平岛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由于是星期一,又刚下过雨,车站广场上除了待客的出租车,就没有什么行人了。
在车上四个小时没有移动了,我跌跌撞撞地走着,直到脚下感觉到一丝寒意。
低下头,发现站在一摊雨后的积水里。
车站周围霓虹灯闪烁,水中浮现出红绿交错的倒影,有些是静止的,有些是移动的。
一种寒意从背后袭来,沿着脊椎慢慢向上爬,我盯着那倒影,里面红色的东西在绿水中慢慢的逼近。
有东西在后面,我猛地转过头````
一位背着旅行袋的中年男子被吓了一跳,嘟噜了一句绕着走开了。
幻觉,又是幻觉,我向前走了两步。
但那种寒意并没有消失,已经蔓延到太阳穴了。
再次回头,身后还是空空如也,我四下观望着,抬起了头。
在候车大厅的顶层,风正把悬挂在天台的大幅广告牌吹得滴拉乱响。
看到了,在两块广告牌的间隙里,有一个红色的影子。
她低着头,修长的颈部不自然的向左下方扭曲着,一只手无力的低垂着,另一只手慢慢的抬起来,指着我。

耳边车水马龙的声音消失了,广场上,我只能听到一个操着平岛方言的女人声音断断续续的哼着古老的歌谣:水儿绿,月而湾,水里有只黄金船``
渐渐的震耳欲聋了。


"各位观众晚上好,现在播送平岛新闻,市委市政府今早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旨在解决平岛湖水质严重污染的有效措施和办法。会议决定,鉴于近期平岛湖连续出现人畜死亡事件,从5月17日零时起,市公安局将对平岛湖风景区实施全面交通管制,希望游客和过往车辆谅解,提早拟定出行安排````````。"

(十)
1983年9月12日,美国田纳西洲
这是孟菲斯一个初秋的下午,五点十五分,在路边休息的联邦探员怀特和金喝完了纸杯中的咖啡,一辆丰田吉普摇摇晃晃的从前面的岔路拐进了视线,"肯定是个吸了大麻的家伙"三个月后怀特坐在轮椅上回忆道。
怀特和金扔掉纸杯拉响警笛追了上去,当两车平行时,金作了个停下的手势,车上的两个青年人优雅的点点头,举起了一支自动步枪。
当子弹第二次击穿警车的挡风玻璃,怀特和金从惊骇中清醒过来,一边还击,一边向指挥部求援。
十分钟后,丰田吉普被五辆警车夹击在一条巷子里。

这是一起被记入联邦调查局历史的枪战,后来成为调查局特种训练的范例教材。探员琼斯是唯一健康活下来的人,他说:"很难想象当时的场面,车里的人镇定的走出来,有条不紊的向我们射击,我身边的的两个人没来得隐蔽就被击倒,场面异常混乱````"
枪战持续了四十分钟,八名探员全部中弹倒地, 金捂着腹部呻吟着,头部中弹的本杰明跪在地上摸索着被打飞的眼睛,怀特躺在地上安祥的望着天空,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脊椎。
两名枪手爬回车里试图启动引擎,他们剧烈的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鲜血都会从身上的枪眼里涌出来。
琼斯挣扎着站起身向抢手走去,他是唯一可以直立行走的人,他回忆说:"我和这些家伙相隔五米,一个正在发动引擎,一个在喊:"快,快点啊,土默德,上帝啊"。
琼斯举起了左轮手枪,将六发子弹全部打了出去。神奇的是,每一次当子弹射入对方的身体的时候,他们只是轻微的痉挛一下,然后漠然地看琼斯一眼,接着继续手里的工作,他们已经失去知觉了```"。
六点整,大批警察赶到现场,琼斯靠在警车边望着两具枪手的尸体,后来他被聘为联邦调查局特种训练营的教官。
8名联邦探员,除琼斯轻伤外,3名阵亡,4名残疾。 
事后调查表明,这两名枪手正是联邦调查局寻找的在六个月内制造了8起枪击案的凶手,一名是汽车修理工人,一名是普通的店员,他们都有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家庭关系良好,在邻居中有不错的口碑,无前科,也找不到任何犯罪动机。
至今,其中的一位妻子仍在上诉,抗议警察杀掉了她善良无辜的丈夫```。


人的另一面什么?

2004年5月17日,平岛湖旅游风景区
出事了。
出大事了,从风景区入口处执勤的武警手里提着的81式班用机枪判断,他们不是真正的武警,而是穿这武警制服的军人。
我把警官证递给一名战士,他冷冷的端详了片刻,然后以一个标准的转身,向路边停着的一辆吉普跑去。
五分钟后,一位脸色黑红的军官从车里探出头,作了个过来的手势。

吉普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两名跨着手枪的武警士官坐在我的两侧,那名军官冷漠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通过后视镜的反射,他正在不停的端详我。
很显然,我被捕了。
路上没有行人,更没有游客。阳光从山峦的缝隙中刺下来,打在睫毛上形成了五彩的波纹,一辆满载战士的军车拖着烟尘疾驶而过,我注意到车上一名战士背着火焰喷射器。
风景区成了战区,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二十分钟后,汽车停在了风景区管理处门口,那名军官跳下车,快步向里面走去。没一会,他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一个人,是市局技术科长沈鸿。
自上次酒馆一别,我这位老同学似乎没洗过澡,白皙的面孔成了灰黄色,上面还沾了稀稀疏疏的几根胡须。
"下来。"他命令我
我做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鬼脸,跟着他向办公室走去。

张副局长明显瘦了,我进去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背影,正背着手站在窗前眺望远处的天空。
"你回来啦" 他的声音缓慢而又略带沙哑。 
"是,局长,我是来投案的,那幅蒲松陵的画是我毁掉的,组织上怎么处置,一句话吧。"
张副局长没有回头,还是望着远处的风景,似乎在等待一场风暴。过了一会,他缓缓地说:"风景区公安科科长赵援朝你了解多少?"
"我刚来不久,不是很了解,感觉上是个本分的人,他怎么了?"
"他杀人了, 六个。"

生活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会得到什么--《阿甘正传〉

赵援朝是在我进入李家祠堂的第二天晚上失踪的,5月13日早晨,两名协管员的尸体被发现在公安科的值班室里,尸体上留下了15处自动步枪的弹痕,他疯了,我很难想象这个与世无争的连领导打个喷嚏都会哆嗦的人会做出如此的事情,但真相是不容置疑的,从现场留下的指纹和弹痕证明是他干的,他疯了,的确是疯了,在枪杀了两名协管员后,又在13日下午光天化日之下袭击了一个乡的人武部,打死两人,重伤两人,抢走民兵训练用手榴弹7枚,雷管和炸药数目不详。 据伤员清醒后回忆,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炸了那个狗日的祠堂。"
事情严重了,严重到快无法收拾了,尽管市里以水污染为由关闭了风景区,但这个可怕的消息正如瘟疫般蔓延开来,从平岛市街头巷尾的窃窃私语和风景区肃杀的气氛就已经说明了。
赵援朝目前躲在李家祠堂里,他绑架了李氏祠堂的掌门人李来旺。县武警中队昨天组织了两次冲锋均未奏效,损失战士两名,重伤两名。 万般无奈之下,张副局长向附近的拥有攻坚武器的驻军求援,驻军派来了防化部队,我想起了山路上看到的一幕。

就在今天早上,赵援朝提出了谈判条件:要和我谈一谈。
当沈鸿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想哭,有一种怨天尤人的悲愤。 
想起一年前那个阁楼里的一幕,看来一生逃离不了这种宿命了。
好吧,那就来吧。

当我和张副局长,沈鸿到达李家祠堂的时候,军人们正在进行了坑道作业,他们设想从离祠堂五十米处挖一条距地表三米的隧道,隧道的尽头就是祠堂的中心。完工后,两名战士将携带含有催眠气体的催泪瓦斯潜入到赵援朝的脚下,然后引爆瓦斯弹,发起总攻。
" 如果还不行,只有考虑人海战术了"带队的一位工兵连长说
李家祠堂是典型的新石器时代建筑,坚固且实用,为了防止雨水飘入,四面没有窗户,通风口位于距离地面十一米的屋檐下,这里是射击的死角,赵援朝也正是爬上梯子以此为射孔开枪的。
距祠堂最近的制高点位于2300米外的平岛湖滨宾馆天台,已经超过了狙击步枪的有效射程。,此刻那里堆满了看热闹的人,小商贩的叫卖声昭示着商机无限。
"考虑得怎么样"张副局长回过头问我。"
我掏出了口袋里的数码相机,信用卡还有54枪。
"局长,这部相机里的资料希望你能看一看,对平岛湖案件或许会有些帮助,这是我的信用卡和密码还有欠款人名单,希望局长能帮我还上,这是我的枪```"
张副局长接过了我手里的东西,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沈鸿走过来,掏出了他的64手枪递给我:"拿着,这是新枪,好使。"
我轻轻的推开了,开玩笑的说:"不用了,我不想再当神经病了。"
沈鸿忍不住了,眼泪刷得流了下来,这个家伙,终于恢复到高中时代输了球的样子。
那个铁塔般的连长也走了过来,重重的拍拍我的肩:"兄弟,你叫什么,我记住你。"
我笑了一下,握了握他的手,转身向祠堂走去。
"林国庆!站住。"这是张副局长的声音
我扭过了头。
"活着回来,这是命令!你还没娶媳妇呢。"
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哽咽了,那张大脸上的肌肉轻微而剧烈的抽动着。
我点点头,然后合起双脚,挺直了身体,敬了这一生最标准的一个警礼。
张副局长庄重得的举起了右手,接着,沈鸿,连长,还有正在施工的战士不约而同的站起身,
"立--正!敬礼。"

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们一直渴望的是什么,理解,尊重, 自豪。
够了,已经足够了。 

我走到祠堂的屋檐下,初夏的风带来了一丝凉爽和惬意,山下碧波荡漾的平岛湖温柔的躺在群山的怀抱里,是时候了,我抬起头,望着屋檐下的通风口。
"赵科长,我林国庆来拜访你了。"




--
爱一个人,无论用什么方法             
     都要让她幸福,让她快乐               
          即使,要我选择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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