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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灵魂椅17-1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Mar 11 14:50:48 2005), 转信

 十七、江南木行新科状元 
                  
  高踞堂上的县太爷一愣:“于大人?哪位于大人?”于安微微一笑:“就是刚从
京师告老还乡的正一品兵部尚书于大人。”在场众人一听,全都吓住了。县太爷更是
连忙从座位上下来,一溜小跑来到于安面前连声道:“于大人这么快就到了?下官有
失远迎,真是该死该死。贵管家,待我现在就去拜见于大人。” 
  原来明朝中晚期的尚书等高官,在退休之后当上乡绅,依旧有不小的势力。一般
地方官都要行学生后辈之礼。于安摇摇手道:“大人,我家老爷只说召见姜金两位师
傅。大人如要拜见,请另择时日。”县太爷碰了个软钉子,只能陪着笑脸讪讪退下,
回头催其他人道:“还不快些让姜金两位师傅出发?” 
  姜华雨和金怀碧两人也不知何事,只得快步走了上来。于安作了个请的手势,一
行人便匆匆离开会场去了。会场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堂堂尚书大人要召见两个木匠
是何意思。几个评委私底下一商量,便来到县太爷身边问道:“大人,他们此去,会
不会有什么事情?” 
  县太爷心里正为没及时接着于大人而忐忑不安,当下便把手一挥道:“我怎么知
道?!”说着又招手唤来一跟班道:“阿贵,你跟上去,听听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来
禀报。”那跟班领命迅速去了。 
                  
  “大人,那么这场比武的结果是不是先宣布出来?” 
  县太爷一回头,见是金伯年。金家往常一直很孝敬他,因此他心中虽然焦躁,也
不便发火,只道:“不,这事要等一会子了。先听听于大人那边的情况再说。”金伯
年听罢相当焦急。眼看着儿子就要赢得胜利,自己的全盘计划就要成功,哪知道却凭
空杀出一位于大人。 
                  
  不提会场众人心里猜疑不定,却道姜华雨和金怀碧两人随着于府总管于安离开比
赛地,乘一艘小官船顺流而下,很快来到三四十里外的柳条村。柳条村风景甚好,依
山傍水,满眼青绿。于大人的巨宅就建在村后的山脚下。远看去,好大一片宅院,大
半在平地,少数亭台楼阁一直延伸到苍翠的半山中。红墙绿瓦,高楼飞檐,气派极其
宏伟。下了船,一行人来到于府门前。门前两尊大石狮显示着潭潭尚书府的威严。 

                  
  姜华雨和金怀碧两人益发不安。于安安慰道:“你们别紧张,跟我进去吧。”说
着,进了门,穿过好几条回廊,数处庭院,又过了中门,登上一百多格石级,来到半
山,再穿过两道月洞门,来到一个清净的园子。园子里栽满了青青翠竹,郁郁老松,
池塘边怪石嶙峋,曲桥下游鱼嬉戏。一阵清风吹过,只听松声如涛,竹声如雨,宛然
一个山中神仙居。 
  在茂密的松竹之后,隐隐有几间雅轩。于安轻声道:“老爷的书房快到了,你们
脚步轻点。” 
  沿一条碎石小径走了约十来步,见迎面一间古朴的堂屋,门额匾上写着四个飘逸
的大字“云深山房”。于安道:“你们先站这儿,我进入禀报一声。”说着便走上七
级石阶,轻轻敲了几声竹门,只听里面一个声音道:“进来。”于安推开竹门进去了
。站在石阶下的姜华雨和金怀碧对望了一眼,看得出来彼此都很紧张。 
  过了一会儿,于安探出头道:“两位,你们可以进来了。”姜金二人犹豫片刻,
终于小心地迈开步子上了石阶,进门来到堂屋中。他们一进门倒头就跪,并不敢抬头
看上面。 
                  
  “快起来吧,两个师傅。” 
  听到这声音,两人才敢站起。偷眼望去,只见堂中坐着一位身穿白袍的老人,老
人颌下白须很长,但脸膛红润,精神矍铄,望之俨然如一快活寿星。整个堂屋明窗静
几,且非常宽敞。靠东墙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各种商彝周鼎,秦铜汉玉。西墙则挂着几
幅晋贴唐书,宋元字画,使人一望之下,顿觉一股古雅之气扑面而来。 
                  
  “两个师傅,这几件家具是不是你们的手艺?” 
  两人闻言看去,只见北窗墙边摆着五六件椅,榻,案几。一看其款式,两人便知
是自己亲手制作的家具。原来于大人前几天回来之后,看到了各家木行送来的家具样
品,林林总总的不下几百款,但他一眼就看中了姜金二人的作品。因为它们放在众多
家具中好比鹤立鸡群般显眼出挑。 
  不过面对两套出色的家具,于大人倒起了鱼与熊掌的踌躇,在反复赏玩之后,他
终于有了取舍。但他还想找两位巧匠当面来问问,看看他们各自有什么说法。 
                  
  “都说江南人杰地灵,这话当真不错。就这片小小的村野地方,竟出了你们二位
能工巧匠!对了,你们俩谁是金怀碧,谁是姜华雨?”姜金二人听问便各自作了禀报
。老尚书又道:“好,好。金怀碧师傅,那边几样家具是你做的。式样很是新巧,有
些款式连我都没见过,你可否与我介绍一下?” 
  金怀碧一听,上前跪倒道:“大人在上,小人手艺粗劣,不敢在大人面前放肆。
”老尚书微微笑道:“你不要谦虚了,快讲吧。先谈谈那只酸枝小圆桌。”金怀碧受
到鼓励,思索了一会儿便道:“老爷,小人的这只圆桌是用纯黑的酸枝和纯银的螺钿
拼嵌而成的,这样颜色比较分明。圆桌上雕刻的花纹,全都取用从西洋传进来的西番
莲,摩登花和葡萄纹。这种花纹,在江南一带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于大人点点头,又问:“难怪我看你做的几样家具最大的特点是个‘新’字,原
来你还会西洋人的家具做法。”金怀碧道:“小人十七岁就到广东学艺,适逢天朝开
放海禁,于是西洋诸国一些出色的家具制式亦得以传进我国。西洋国目今最风行的家
具风格有两种,一种是巴洛克式,一种是洛可可式。此二式不但工艺精到,装饰富丽
出奇,其造型亦为我国所罕见。小人经过一番琢磨,将它们的长处和我们江南家具结
合在一起,力求一种推陈出新的气象。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大人指点。” 
  于大人听罢抚须一笑,不置可否,转首却问姜华雨道:“姜华雨师傅,那你呢?
”姜华雨见问到自己,心里有些慌。因为他适才听金怀碧说得那么头头是道,生怕自
己说不好。 
                  
  “姜华雨师傅,你做的那张三屏云石围榻,上面镌刻的一首词不错啊。 
  “酒酣鼻息如雷,叠鼓清笳,迤俪渡沙漠;万里夕阳垂地,落花飞絮,随意绕天
涯。”这倒是摸清了老夫的脾性和生平经历。你请哪一位才子写的?“ 
  姜华雨迟疑了半晌道:“这是,这是小人自己写的。” 
  于大人一愣:“你写的?你也读过书?”姜华雨道:“小人读过几年私塾,后来
因为家道中落,便转行做了木匠。”于大人一听,脸露惋惜之色:“是嘛,那太可惜
了!我们江南少了一个词人啊。不过,你还想举业的话,老夫倒可以帮你一把。” 

  姜华雨忙道:“谢谢大人美意。但是小人已经多时没举过书本,恐怕以前学的全
都废弃了。何况小人如今已把全部心思都用在制作家具上了。小人觉得,如果家具做
得好,也能光宗耀祖。” 
  于大人听他语气坚决,倒也不强揽,便道:“好,你能这样想也好。那你说说你
的几款家具,出于如何构思?” 
                  
  姜华雨此时心情略为放松,稍想片刻便道:“小人在动手制作之前就想:于大人
乃是状元出身,平生宦游京师繁华之地,享尽了荣华富贵。若小人再做些富丽款式,
恐怕不入大人之法眼。因此小人便寻思,这几样家具,做得简单一些或可,但要求‘
脱俗’二字。” 
                  
  于大人听罢微微一笑。姜华雨壮着胆子又接道:“既要脱俗,家具上便不适合雕
龙凤花草之类俗式,更不可施金漆。只有用木料本身的天然纹理方显雅致,至于边角
雕饰,稍稍缀几朵云头如意即可。一切以清新自然,去俗摈繁为前提。而在家具造型
上,小人经过思索和实践,揣摩出十五个字,即:宜矮不宜高,宜阔不宜狭,宜古不
宜新。但凡符合这十五个字的家具,方显古雅而闲适,清淡而远媚。” 
                  
  于大人边听边点头道:“果然是读过书的,少了匠气,却平添一股活泼泼的书卷
之气。此番木工理论真是开前人所未有之境界,难得难得!” 
  金怀碧在一旁听得也很入神,他再回头看看自己做的家具,顿时觉得富丽奇艳有
余,清新淡雅不足。姜华雨的这一番话,令他原来要称霸天下木行的雄心顿时黯淡了
许多。以至于后来遭遇变故,便退出木行转作皮货生意,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只听姜华雨又道:“小人定好式样后,原本觉得就这样做,似乎太过简单了。于
是便想添上一些奇巧的功能,妆点一些好看的镶嵌,但后来再三思索,认为还是保留
本色的好。虽然简单,但自有一股朴拙浑然之意。因此小人就斗胆这样做了,还请大
人万勿怪罪。” 
                  
  于大人道:“好啊,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巧不工。你做的这些朴拙家具,我
收下了。”姜华雨一听大喜,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跪倒磕头。于大人示
意他起身,看着姜金二人,缓缓道:“单论你们两个的木工手艺,原是不相伯仲的。
但比起姜华雨师傅来,金怀碧师傅的胸中毕竟还少几卷书啊,故此只好屈居其后了。
”金怀碧当下无言,也只能谢过。 
  于大人兴致甚高,又道:“金怀碧师傅,你也勿要太失意,我看在整个江南,若
姜华雨师傅是状元,那你就是榜眼。于安!”旁边的管家于安忙上前。“多多打赏这
两位师傅。还有,以后我这里的家具,统统让姜师傅来做,不要亏待了他这个木工当
中的状元。”接着又吩咐留姜金二人在尚书府吃午饭。 
                  
  于大人信口封姜华雨为江南木工状元,原是高兴之下的一时戏言,谁知却很快传
到了江南木行比武大会的会场,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评委们一听于大人的话,顿时
面面相觑:于大人都这么说了,谁还敢再让金怀碧当状元?县太爷更是立刻改变初衷
,不顾金家的一再反对和相求,马上宣布本次比武大会的状元为“姜华雨”。 
                  
  当傍晚时分姜华雨回到会场时,更受到了所有评委的热烈欢迎,连县太爷都放下
架子来和他亲热攀谈。二百金的奖金自然等着他去拿,而且当地有好几位乡绅都争先
恐后地表示想让姜华雨木行承包制作自家的家具。谁都想借此和未来的乡绅之主于大
人攀上一丝关系。 
  这种众人簇拥的场面让姜华雨感到自己忽然一下子从地狱升到了天堂,想起半天
之前濒临绝望的时刻,又想想现在的炙手可热,他只能连连暗叹自己的命好,每次总
能绝处逢生。 
                  
  与姜华雨的成功形成鲜明反比的是金伯年一家。他们被所有人冷落在一旁。金伯
年的脸色白得发青,一张圆脸上混合着愤怒,伤心,绝望,痛苦各种表情。他不断地
喃喃自语着:“人算不如天算,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刹那之间,他强烈地感到,
金家在江南木行的统治地位到此结束了。姜华雨这颗克星正冉冉升起,将他金家打得
一败涂地。他所有的心计,花掉的银子,投下的精力,全都付之东流,连儿子金怀碧
的前途也…… 
  想到自己在花甲之年竟然败得如此之惨,金伯年只觉眼前一黑,喉头一甜,连吐
数口血往后便倒不省人事,金家众人顿时乱成一片。但是周遭竟没有人再去看他们一
眼。 
                  
  数天之后,林管家从金家老三金季年这里打听到了金伯年暗害姜华雨的所有诡计
。原来金伯年自比武会结束后便一病不起,神智不清,且连连说胡话将自己所干的事
情全盘泄露出来。林管家听后非常气愤,便让姜华雨去告官府。但姜华雨生性仁厚,
而且听说金伯年如今已是奄奄一息,便将过往之事一笑而罢。林管家见他如此,亦佩
服其为人,便不再追究此事。而那个阎良见势不妙,早就溜了。 
                  
  后来的几个月,姜记木行的生意好得热火朝天,忙不过来。大批订单从四面八方
传来,大笔银子亦从四面八方流进。在于大人的带头之下,众乡绅谁不争先恐后?不
多时,姜记木行已隐隐然成为江南木行的新龙头。而金家则因金伯年重病待毙,金怀
碧灰心丧气无心打理业务而迅速溃败了下去。此诚所谓善恶有报,冥冥不爽。 
                  
  姜华雨如日中天之后,江西张老大,山西钱庄刘老板等人数次携重金想来与他合
作,而原来江南木行的一些老行尊亦想推姜华雨为新一任的江南木行会长,但这些都
被他拒绝了。因为他的本意只想老老实实当个木匠,没啥子野心。而且此时此刻的他
,心中不想别的,只想着一件事。 
  终于在半年之后,他抽个空,带上一百金的丰厚彩礼前去卿仙家提亲。王氏早听
说他今非昔比,穷小子变成了大东家,立刻换了一幅面孔,欢天喜地的张罗一切。三
天之后,在一片热热闹闹的吹锣打鼓声中,姜华雨和刘卿仙这对历经磨难的有情人终
于成了眷属。当卿仙看到姜华雨花白的头发,其感伤之情自不待言。等到新婚之夜,
姜华雨感到以前所尝过的所有绝望,恐惧,痛苦,失落,焦急等种种煎熬全都在这美
妙一刻得到加倍偿还了…… 
                  
  …… 
                  
  “那后来……?”见姜华雨沉默了很久,仿佛陶醉在往事之中不能自己。沈盼不
由急着追问道。宁远亦为这段四百多年前的木匠故事而入神。 
  想不到在调查一把古董椅子的来历中,竟然见到听到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过他听姜华雨在诉说往事的时候,不管说到任何高兴的地方,语气中总笼罩着一股
淡淡的忧伤气息,好象有什么深刻的伤心事隐埋在这个明朝木匠的心里。 
                  
  宁远不仅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那幅仕女图,不用说,图画里的仕女多半就是那位兰
心惠质,敢作敢为的刘卿仙。但她为什么把自己画得这般忧伤,又为什么要提“在天
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两句绝句呢?他忽然想到了江南金家的后人金厂长
曾经说过,姜华雨才如江海命如丝,后来又遭遇奇祸,妻离子散,难道这个命运多舛
的木匠刚过上好日子又要倒大霉了? 
                  
  正当他这样想时,只听椅子中的灵魂姜华雨幽幽地叹了口气,似乎自言自语道:
“卿仙,我真的不应该离开你,我真的不应该啊……”沈盼随口接道:“啊?你为什
么要离开她的?”姜华雨听罢,发出一阵极其痛苦的呻吟。沈盼和宁远听之不忍,想
劝慰他又不知怎么开口。若是此时姜华雨开口要墙上的仕女图,他们肯定会取下来给
他。但姜华雨已经完全沉浸在往事中了,只听他无比后悔地道:“卿仙,要是那一天
我能坚决些,后来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接着,他开始缓缓地叙述起后来发生的
事。 
  这时,沈盼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心一下子扑扑乱跳,因为她想到墙上的画只是件
印刷品,不是卿仙亲手所画的那幅画。“哟,那怎么办?” 
  她顿时很着急。而在此刻,姜华雨正说道:“我和卿仙婚后的一个多月,当真是
甜蜜无比的生活……”                  
---------------------------------------------------------- 
  按:在17-18世纪,中国开放海禁,欧洲的巴洛克式(Baroque style) 
  家具对中国江南苏式家具产生很大影响,并因此衍生出中西合壁的广式家具。而
相对的,苏式家具亦流传至欧洲,影响了巴洛克式的风格,使之加速向洛可可式(Rococo
 style)风格转变。 

 十八、倭寇入侵,木匠遭殃 
                  
  新婚后的姜华雨,成天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中。小两口有说不完的话。一次,姜华
雨深有感怀地说道:“若不是当日白发老人授我奇书,我真不敢想象还能有今天的好
日子。”卿仙有些好奇地问:“姜大哥,那位老神仙传你的《公输巧作》到底有什么
神奇之处啊,我听你都说了好几遍。”姜华雨微笑道:“这真是一本奇书。它分‘人
间技’和‘鬼神技’两个部分。光是人间技已经够我受用无穷了。至于鬼神技,更是
匪夷所思。”卿仙道:“真的吗?姜大哥,你快跟我说说。” 
  由于《公输巧作》中“鬼神技”的内容相当隐秘,涉及到将木工技术和厌胜,祝
由科等符咒法结合。因此白发老人曾经关照过姜华雨,不要向别人透露。但姜华雨眼
下看着娇妻的俏脸,又怎忍心拒绝,便道:“仙妹,我告诉你,但你不要告诉别人。
”卿仙想了想,道:“姜大哥,如果不方便的话,那你就别说了。”姜华雨道:“不
妨,我们俩之间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卿仙感动地一
笑。姜华雨当下便凑到她耳旁说了几种鬼神之技。卿仙听罢,惊讶之情久久不能平复
。 
                  
  姜华雨道:“白发老神仙曾对我说过,这几种本事能够不用,最好别用。免得泄
漏天机,招来灾祸。”卿仙沉吟半晌,点头道:“老神仙说得对。姜大哥,我希望你
一辈子都不要用它。”姜华雨一把握起她的小手,满怀幸福地道:“好,仙妹,我答
应你绝不用它。再说光是用人间技中的本事,已经够我们幸福地生活一辈子了。”卿
仙听这话,浑身洋溢起一种甜蜜之感,不由倚入姜华雨的怀中。 
                  
  以后的几个月里,姜记巧木行的名气越来越响,越传越远。苏州、杭州、常州、
镇江、南京、松江、嘉兴等江南名府都已风闻姜华雨的大名。不少富商豪贾,官宦名
士纷纷遣出家人带着订金前来邀请姜华雨上他们的家中去设计制作家具。但被他一一
谢绝了,他怎么舍得离开卿仙呢。眼见逃掉了不少银子,王氏自然免不了一番嘀咕。
连木行中的年轻帐房和一众工匠都觉得可惜。但姜华雨毫不在意,只要能和卿仙厮守
在一起,他觉得比什么都重要。 
                  
  可这一天于府总管于安带来一条口信却让姜华雨犯了难。原来于大人在苏州府有
个朋友,也是个老翰林,颇喜收藏精巧家具。于大人便想让姜华雨去他家一趟。既是
于大人所托,姜华雨实在不好推脱。只好答应了。 
                  
  可当天回到家中,想到即将离开如花娇妻,心中很是闷闷不乐。卿仙见他愁眉不
展,便问何事。姜华雨把事情说了,又道:“仙妹,这一去少说也得两三个月,我真
不想抛下你一个人……”卿仙柔声安慰道:“姜大哥,也不过就两三个月,一转眼就
过了。你莫担心我。我听说苏州府是小天堂,人杰地灵,富庶繁荣。你去开开眼界也
好啊。” 
                  
  姜华雨向来听卿仙的话,见她这么说了,只能点点头。卿仙见他犹自不乐,不由
微笑道:“姜大哥,我记得秦少游有一首《鹊桥仙》,最后两句的前一句为‘两情若
是久长时’,下一句我倒忘了。”姜华雨虽说几年未读诗文,这种名句倒还记得起,
当下便接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说罢自己便破颜一笑。 
                  
  几日后的一天清晨,天边尤有微星淡月,村前的渡口边,凉风阵阵,芦花瑟瑟,
姜华雨和卿仙二人依依话别,而几名木行帮工则在河滩边上翘首待船。不一会儿,便
听一个帮工回头叫道:“掌柜的,船来了。要走早些走哇!” 
  姜华雨蓦听此言,心中忽然起了一股奇特的激荡,仿佛这一去竟将成为永诀。 

                  
  他一把握紧卿仙的手,神情极为紧张地道:“仙妹,我不走了。我不要离开你。
”卿仙不明白他心中的预感,只道他生性细腻敏感,这些话只是一时激动。于是软语
安慰再三,又道是于大人所托,不好推却。 
  姜华雨听了娇妻一番话,作声不得。当下只能缓缓地放开她的手,一步三回头地
慢慢走向河滩边。卿仙见他如此深情,也不由流下泪来。姜华雨好不容易跳上小舟,
再一回头看到岸边娇小孑立,挥手相送的妻子,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离愁涌上心头:
“卿仙,我……”喊到此处,喉头一阵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河水潺潺,小舟一路搠流而上,五六天之后姜华雨等人终于来到苏州府。 
  当时的苏州府可谓是天下第一富庶大城市,远近商贾齐集于此,终日斗金量珠,
买卖不绝。又兼农事兴旺,稻梁充裕。 
  俗话说:“苏杭熟,天下足”“天下根本,仰仗东南”而苏州又以富甲称雄于东
南。所以姑苏才子唐伯虎曾作了一首《吴门即事》专道这苏州的繁荣景象:“世间乐
土是吴中,中有阊门又擅雄;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贾何曾绝,
四远方言总不同。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 
  在这样富庶繁荣的环境下,家家户户的日常吃穿皆争奇斗艳,互相攀比。 
  每一样家用器具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精巧奇丽。然而姜华雨的来到,无疑带来了
另一种清新自然,雅致脱俗的气息。其构思别致,古雅大方的家具使得苏州城里厌腻
了富丽繁华的上流阶层大为赞叹。 
                  
  他们争相开出重金聘请姜华雨上门制作家具,姜华雨人在城中,实在推却不得,
只能做完这一家又做另一家,整整半年多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后面排队求购的富户仍
旧络绎不绝。姜华雨治木器的名气越来越响,人们已经把他和陆子冈之治玉、赵良壁
之治梳、朱碧山之治金银、荷叶李之治扇、张寄修之治琴、范昆白之治三弦,并称吴
中七绝。 
                  
  不过名气再响,挣的银子再多也不能抵消姜华雨内心的寂寥和对卿仙的思念之苦
。他数次想放下手中的一切立刻回乡,但那些富户们又怎肯放他走。 
  如此这般又过了半年多,姜华雨的思念与日俱增。这一日午夜时分,他和几个帮
工正搭乘一艘小船,前往嘉兴府准备为一个退休的官宦制作家具。几个帮工在说笑一
阵之后便各自睡去,惟独姜华雨一人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到后来他索性起身离了船舱
来到后船尾。是时,天边一弯银月高挂,偌大的湖面清光粼粼,远处山影隐隐约约,
一二声柔橹益发显得水天一片宁静。 

                  
  姜华雨站了一会儿,心中千愁万绪难以派遣,只得暗暗祈祷:“明月在上,希望
这次活计做完,小人姜华雨便能回家和仙妹团聚。小人真不想再这样做下去了……”
正默默祈祷之时,忽听远处湖面飘来一声嘹亮悠长的吴歌:“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
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歌声动听而歌意清绝。原来是一白头渔翁月下小酌,喝到尽情处正唱歌遣兴。 

                  
  吴人好山歌的习惯由来已久。然而唱者无心,听者有意。姜华雨正思念家中妻子
,蓦听此曲,胸中更增添一股逆旅萧瑟,飘零江湖之感。“这一年多来,我挣的银子
已经够多了,为何还在外面苦苦奔波?挣来的银子可买不回逝去的时光。这些日子来
仙妹正不知如何寂寞,或许她也像我一样,此刻亦守在窗前难以入眠罢。”姜华雨想
到这里,下了个决定。他回身钻进船舱,把同伴全部摇醒。待众同伴一个个睡眼惺忪
看着他的时候,姜华雨一字一句道:“各位,我决定现下就回家去!” 
                  
  不提姜华雨如何说服同伴。却道明朝中后期,东邻日本国由于长期战乱,各大藩
主领主之间战斗频繁,一大批武士因为主人死去而变成无主可依,无家可归的浪人。
他们整日游荡滋事,杀人放火,扰乱社会。少数大名(诸侯)眼见此情况,决定将祸
水西引。他们怂恿这批浪人武士结伙向中国沿海各省发起挑衅,首当其冲的便是浙江
省。 
  由于明朝官兵长期不打仗,战力松散,根本不是倭寇的对手,一上来连连吃败仗
,使得倭寇得以大肆劫掠浙江省的台州,温州,桐乡,海宁等富裕之地。他们所过之
处,往往烧杀一空,千里白壁。而姜华雨居住的小山村不幸被倭寇兵锋扫及…… 
                  
  这一日姜华雨坐的船刚过嘉兴,便看到两岸无数百姓拖家带口,呼爹叫娘地朝北
赶去。大大小小的车马夹杂其中,看来还有不少富绅人家。人人面色惊慌,神情匆匆
。道路两旁落满了衣衫,箱笼等物。姜华雨等人见了,正不知何事。问船家,船家也
摇摇头直纳闷。谁想没一会儿,河下游亦驶来很多船只,一窝蜂似地朝这边赶来。 

  一艘小船很快驶近姜华雨坐船之侧,船头一舟子见他们愣愣地停着,便喊道:“
你们还不走啊!”这边船家接口问道:“那位船老大,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伙怎么像
逃难似的?”那舟子道:“你们还不知道啊?宁波,绍兴,台州三府全被矮倭子攻占
了!杀了很多人,官兵都打不过他们啊!”姜华雨等人大惊失色,船家忙问:“那,
那我们怎么办?” 
  舟子一边撑篙子一边道:“怎么办?逃啊!往北逃啊!再不走被矮倭子追上来可
是一刀一个啊!”说着便把船撑过去了。紧接着又上来很多船,船头不少舟子纷纷呼
喝姜华雨的小船别挡道。船家也慌了,回身道:“众位客人,我们还是回头逃吧。”
 
  姜华雨开始愣着,此时忽然面色刷白,跳起来一把拖住船家道:“不行! 
  卿仙还在家里,我要去找她。“几个帮工连忙上前劝住。船家才弄明白他要找妻
子,便道:“客人,逃命要紧!你实在要去找娘子,你就自己去,我可犯不着陪你一
块儿送死。” 
  姜华雨见两岸都是人,只有水道或许还走得快些,便从背囊里取出一锭五两多重
的银子塞到船家手中求道:“大哥,我求求你了。”船家见到白花花的银子,有些犹
豫。忽然背后传来破口大骂:“你这死贼鸟,还拦在前面干什么!”原来是一艘大船
被挡在后面无法前行。船家被这一吓,忙把银子推还给姜华雨道:“不行不行,我还
要命。”说着便撑动长篙将船调头。 
                  
  姜华雨急得要上前去抢篙子,众帮工忙拦住他纷纷劝道:“掌柜的,还是先避一
避吧。”姜华雨一心想着卿仙的安危,哪里肯依,口中直喊:“不行!我一定要回去
!”一个年长的帮工眼见姜华雨状若疯狂,知道劝他不住,便对船家说了几句话。又
塞了些碎银子。船家很勉强地点点头,便把小船努力撑向岸边。然而还没靠近岸边,
就有很多人涌过来想上船,急得船家连道:“你们要下去就快点!” 
  那帮工道:“掌柜的,你去找娘子吧!我们在苏州府等你!”姜华雨当下不顾一
切,奋力一跃跳进岸边水中,又连奔几步方才上岸。再回头时,船家已经把小船撑得
远了,几名帮工都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姜华雨抹了一把头脸上的水,随即回身迈开步子向人流的反方向冲去。 
  众人见他如此,纷纷摇头指点,都说这人莫非发疯了,往南赶岂不是正好落到倭
寇手里么?然而姜华雨恍若未闻,只顾一个劲地朝自家方向狂奔。一路上的逃难人群
时密时疏,延绵不绝。到后来还有不少败兵混杂其中,这些兵痞见了姜华雨的背囊颇
重,不怀好意地想拦住他。但幸好都被他及时躲过。 
                  
  但这些惊吓倒不怎地,真正让姜华雨感到心胆俱裂,焦急欲焚的是一路上所看到
的悲惨景象:只见处处残垣断壁,墙坍屋塌;祠堂被烧成了白地,庙子被捣得粉碎。
有时候路过一片村子,竟然看不到一个活人,只有数点鬼火闪烁,几缕白烟飘渺,一
二昏鸦嘶叫,令人感到凄凉而恐怖。 
  而到离家百多里地时,他看到了第一具尸身。随后离家越近,倒毙道路两旁的尸
身越多。男女老少都有,看情形大都死于刀枪之下。姜华雨本来胆子小,看到这么多
尸体腿都发软了,但这也让他愈发担心卿仙,于是他鼓足胆子走了下去。 
                  
  这天傍晚,姜华雨终于走近了自家的村子。还没近村口,就见到路旁躺着一人,
满身是血,死状甚惨。他鼓起胆子走过去,借月光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原来倒毙路旁
的尸身竟是他木行里的年轻帐房,林管家的远房侄子。看着他浑身的刀伤,姜华雨吓
得整个人都麻木了。 
  过了半晌,他突然发一声喊,疯狂地冲进村子一路奔到自家的姜记巧木行,却见
木行早已被烧成一堆焦炭瓦砾。 
  见此情形,姜华雨发狂似地高喊:“卿仙!卿仙!”一边围绕着木行前后奔走查
寻。然而哪见半个人影。奔到后来,他突然停下,一头栽倒在木行前的空地上。原来
连日来的劳累和担惊受怕,再加上眼前突遭刺激,终于把他击溃了。 
                  
  待他悠悠醒转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咦,姜木匠醒过来了。”身边忽然传来
人声。他睁眼一看,只见身周围站着几个人,衣衫破烂,神情猥琐,几双眼光都在盯
着他背后的包裹,看来不怀好意。借着天光,他认出了是附近村子的几个无赖,为首
一个正是曾经怂恿他用劣漆充好漆骗人的钱三。 
  姜华雨平时从不与他们来往,但在这种境地中骤见熟人,也不由起了一阵亲切感
。于是便挣扎着起身道:“钱三哥么?见到你们太好了。” 
  钱三本想趁他昏迷时偷取他的包裹,眼下见他醒来,都是熟人不便硬抢,只好笑
道:“是啊,还好我们几个救了你,不然你就得挺这儿了。”姜华雨连忙称谢。钱三
摆摆手道:“都是一村人,谢什么呀。不过我这几个兄弟倒是最先发现你的。你不谢
我无妨,不谢他们则说不过去。” 
  姜华雨闻言便从包裹中取出几块碎银递过去,又道:“钱三哥,这儿出了什么事
?你可曾见我家娘子?” 
                  
  钱三眼尖,见他包裹中还有好几锭银子,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姜兄弟,这儿
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一处僻静处说去。”姜华雨称是。一行人出了村,钱三不知
从哪里找来一小舟,顺流而下来到十多里外的一处杂树林。 
  林前有个破庙。钱三带着姜华雨上了岸,进得庙中。只见这庙倒是建得高阔宽敞
,只是到处蛛网连结,灰尘积地。当中一尊笑弥勒亦金身蒙尘,破损不堪。 
  钱三拿出张旧毡子,就在堂前铺下,又吩咐手下拿出些酒肉。待众人坐定后,方
才道:“姜兄弟,你刚才问我什么?”姜华雨便把话又说了一遍。 
  钱三闻言先是长长一叹,叹得姜华雨的整颗心都沉了下去。然后他才缓缓道:“
姜兄弟,你不知道啊,前些日子从东边海上杀过来几万个讲叽里咕噜怪话的矮倭子。
人人披着长发,手握长刀,见人就杀见屋就烧见东西就抢,凶恶得就和阎王殿里的恶
鬼一样。” 
                  
  姜华雨道:“那,那我们不是有官兵防卫吗?”钱三一嗤:“那些官兵顶个屁用
,平日里只会吓吓咱百姓,真碰上厉害的逃命都来不及。要不是我们兄弟几个见机得
快,及时找到这地方躲起来,早被倭子砍了。”姜华雨听得凶险,益发为卿仙担心。
 
  钱三又道:“那帮矮倭每次一来就抢财物,抢女人,谁要抵挡立刻被砍死。抢好
东西后又马上溜回海上,像一阵风似的。虽然最近官府派了军队来,但连他们的影子
都摸不着。” 
  姜华雨颤声问道:“钱三哥,那你看到我的娘子吗?” 
  钱三摸了摸头道:“你家娘子,就是那个长得白白净净,还会替人画画的小娘子
吗?”姜华雨忙称是。钱三假意想了想,便道:“上一阵我好象看到她的。对了!”
说到这儿他猛一拍大腿道:“不好了不好了。”姜华雨一惊,心都提到嗓子眼。然而
钱三却没了下文,只是摇头。 
  姜华雨见他这样,只觉一桶雪水自头顶慢慢地浇下来。钱三见他浑身发抖,心里
暗笑,又叹了口气道:“姜兄弟,实话告诉你,你家娘子被倭寇捉去了。”姜华雨一
听犹如晴天霹雳,几欲晕倒。钱三见状,忙灌了他几口酒。 
  待他回过神来,便安慰道:“姜兄弟,你别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帮你想想
办法。”姜华雨浑身冰冷,头脑混乱,心里暗道:“你又什么办法。” 
                  
  钱三看他不信,就道:“我有个兄弟,早年出过海,会讲几句倭话。如今矮倭把
他抓去当了个杂役。我听他说,矮倭最想要的是银子,每次抢了人,只要人家肯出银
子赎人,他们就会放人。姜兄弟,你只要肯出银子赎你娘子,我倒可以让我兄弟到矮
倭那里通融一下。” 
  姜华雨听罢挣扎坐起:“真的?”钱三点点头。姜华雨立刻取下背囊倒出里面所
有的银子道:“钱大哥,你快看看这些够不够?”钱三看到足足有五六十两银子,心
中大喜。嘴上却道:“姜兄弟,你快把这些银子收起来。 
  最近这里兵荒马乱,被歹人知道你有那么多银子非要了你的命不可。“ 
  姜华雨心中感激,连声称是。钱三又道:“这样吧,我去帮你问问。如果行,你
就带上银子跟我去赎人。目下你就先留这儿等消息吧。”姜华雨称谢不迭,又取出一
锭银子酬谢。钱三推却一番就收了。随后吃完酒菜,钱三一声告辞,便和几个兄弟出
去了。 
                  
  从上午一直到日头西斜,姜华雨一个人待在破庙里胡思乱想了几个时辰。 
  他越想越头昏脑涨,最后不觉昏昏睡去。迷迷蒙蒙中,他又做了很多可怕的噩梦
,一会儿梦见卿仙血流满面,和那年轻帐房一样;一会儿又梦见无数阎王殿的恶鬼提
刀来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人推推他道:“姜兄弟,起来。” 
  他醒过来,见正是钱三。钱三小声道:“姜兄弟,事情成了。矮倭子答应放人。
只要你交六十两银子。”姜华雨一数身边,却只剩五十三四两,正着急。却见钱三来
回走了几步,好象下定决心似地道:“罢了!我和你兄弟一场,不够的就由我来垫。
”姜华雨闻言感激得直想给他磕头,钱三连忙扶起他道:“我们快走吧。矮倭子凶得
很,让他们等急了就不好了。”姜华雨一听要去和倭寇直接碰头,心里害怕起来。但
一想到卿仙,也就一咬牙跟着钱三出了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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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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