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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前世今生三百年3-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Mar 7 15:51:01 2005), 转信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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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雪灯笼
很难说清决定签约那一刻的心情。
那不是果断,也不是冲动,而是一种认命,一种面对命运冲击时震撼的接受。
只觉得有缘至此,夫复何言?
中国人对于“一见如故”这种情况有许多形容,诸如“三生有幸”、“缘订三
生”、“一见倾心”、“倾盖如故”、“似曾相识”……而最准确的一种,便是“
缘份”。
谁能说唐诗宋词元歌没有缘呢?
与这样的缘份相比,一纸合同几乎微如草芥,不值一提。
“你答应把生意给我们做了?”元歌和宋词一齐惊喜地叫出来。
我点点头,心头那丝震撼依然动荡不绝。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一切都是注定的。
唐诗遇到宋词和元歌是注定的,宋词佩戴着那样一块温润得直抵人心的宝玉也
是注定的。
“玉”便是“遇”,这是天意。
我望着她们俩,自心底里感到熟稔,一种刻骨铭心的亲切感。只是,我不明白
老天做了这样的安排,要暗示什么呢?
元歌仍在欢呼:“太好了,没想到谈判会这样顺利。唐小姐,同你做生意可真
是爽快。来,为了我们的合作成功,也为了有缘相见,不如我们出去庆祝一下。”
“好,我请客。”宋词附和。
“那怎么行?当然是我买单!”元歌对我眨眨眼,“其实谁买还不是一样?都
是公司报销。不过那个掏钱结帐的过程很爽,如果不是掏自己的腰包,就更加爽。
”
我笑起来。这次她们两个倒难得意见一致。我喜欢她们,她们是两个真正的白
领,而没有通常白领那种世俗化的通病。
来到餐厅,我本能地先让宋词坐:“你是左撇子,坐窗口吧。”
宋词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是左撇子?”
元歌笑:“一定是刚才开会时你写字暴露的。”
“可是刚才我根本没有拿过笔。”
“那就是端茶杯拿椅子露的馅儿。”
宋词钦佩地看着我:“唐小姐,你真是细心,观察入微。”
我苦笑,心头错愕不已,不,不是刚才观察到的,是我根本就知道。我知道宋
词这个人,也知道她戴的那块玉。可是,我为什么知道这一切呢?
侍者送上菜谱来,宋词让我点菜,我推辞:“我又不懂点北京菜,你是老主顾
,还是你来吧,我什么都吃得。”
于是宋词做主。我提点一句:“别忘了点甜品,元歌喜欢吃的。”
“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甜品?”
“你喜欢甜品吗?”我怔忡,“我随便猜的。”
“我嗜甜如命呢。”元歌赞叹,“唐诗,你要是个男人,我一定爱上你。又斯
文,又细心,又会做生意,文武双全。”
我羞赫,这人拍马屁有一套,可以把人抛上天去,只不知跌下来时有没有人接
着。
边吃边聊,我渐渐知道她们两个也都不是北京土著——宋词在蒙古出生,骑马
背,喝羊奶,直到小学毕业才阖家迁至北京,所以性格有点像男孩子,她的父亲是
政府官员,与“王朝”总经理有点交情,遂将女儿推荐至公司出任制作部经理,情
况约等于李培亮之于“再生缘”;而元歌的家在廊坊,算是近郊,师范学院毕业后
不服从分配,一个人单枪匹马来到京城打天下,从广告业务员做起,两年跳三级,
升至创意部经理。
我也将自己的经历向她们合盘托出:小时候在农村,六岁去台湾。这次来北京
,是我出去后第一次回内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完全没有陌生感,仿佛故地重
来,连风的气息都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在风中,时时听到有声音在轻轻呼唤我的名
字,一个我自己不知道的名字,儿时的名字,我知道那是在叫我,可是听不清。走
在北京的街道上,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随时转过某个街口,就会迎面撞上一个熟
人。我总觉得,生命中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忘记了,现在忽然想起来,可是又记
不清楚。而当我遇到她们两个时,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会不会是因为在电视或者杂志上常常看到有关北京的消息,所以来到这里才
觉得似曾相识?”元歌帮我分析。
我摇头:“那种熟悉感,不是因为我看到什么具体的建筑或者景物,而是因为
那种气息。从在北京机场一下飞机开始,我就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
的事情要发生了,关乎我的一生。每走一步,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一分。可是,我想
象不出,会是什么样的事情。那种感觉,有些兴奋,有些紧张,又有些担心。我真
不知道该怎样形容。”
“也许,那重要的事情,就是要你认识我们两个吧。”元歌娇笑,“你不觉得
我们三个的名字巧得出奇吗?”
“唐诗、宋词、元歌,像不像艺名?”宋词也笑,“好似瞎子琴师教出来的三
个女伶。”
“为什么琴师一定要是盲的?”元歌抬杠,“我说应该是陶渊明养的三朵菊,
林和靖种的三株梅,齐白石笔下的三只虾,徐悲鸿纸上的三匹马……就算做戏子,
也一定是哪个戏班的三个台柱子,红得发紫的那种。”
“红又怎么样?戏子终究还是戏子。”
“那可不一样。就像现在,不红的叫演员,红的就叫明星,身价差远着呢!”
“好了,元明星,要不要请你签名呀?”宋词讽刺。
元歌不以为忤,迅速接口:“这个么,请你问我经纪人。”
我笑起来,听着两人斗嘴,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
我们没有要酒,可是咖啡也是会醉人的,我小口小口地啜着,已经醺然。曾几
何时,我亲眼目睹过宋词和元歌两个人,也像此刻这样,针锋相对,寸步不让。那
娇俏的表情,那愠怒的眼神,多么熟悉!
可是,我明明是今天才认识她们呀,因为一纸合同。
我弄不明白了,到底我是为了玉饰展才来北京的,还是玉饰展根本只是让我来
北京的一个契机,而冥冥中其实早有安排,注定我要与宋词元歌相遇相识,一起去
寻找我们共同的回忆。那些湮没在记忆深处的陈年往事,那些不可碰触而又无时或
忘的心痛,到底是些什么呢?
直到这时候,我才有机会细细打量宋词。
她属于那种骨感美的典型,眉形整齐,与峻挺的鼻子横竖分明构成一个“T”
字,棱角突出,轮廓鲜明,倒有些像欧洲人的脸型。但是到了下半部,因为嘴唇的
小巧与丰满,整张脸的线条忽然柔和起来,平添了几分稚气,这使她所有的性格与
倔犟都变成小孩子的堵气,有种婴儿般的天真。而这天真里,写着不甘心、不服气
、不安定、不知所措等种种情绪。
这是一张美丽的脸。
这是一个不快乐的女子。
这张脸我见过的。还有她戴的那块玉。
在哪里呢?
回到宾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轻盈的月光在衣间流动,风微冷,带着玉兰
的香气,星罗棋布的夜空有鸟飞过的痕迹。是燕子吧?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我,可认识那只燕子?
爸爸说过,我是在北京出生的。难道,那时我已经有了记忆?爸爸还说,我出
生的时候,他还不知道爷爷仍然活着,并且已经在台湾另娶,还以为自己是唐家唯
一的根呢。唐家几代单传了,到我已经是第五代,所以十分紧张,天天祈祷着能生
一个儿子。而且每个人看着妈妈的肚皮,看着她迈左脚跨门槛儿,都猜测会是个儿
子。可是到了儿,老天骗了他,生下我这么个丫头。
据说生我那天,父亲摇头又摇头,叹气又叹气,可是想想是第一胎,也就接受
了,谁知道紧接着下放,妈妈伤了身体,再也不能生了,他们只得接受今生只有我
一个独生女儿的事实。而到了台湾不久,叔叔又出了车祸,年幼的我成了偌大唐家
玉行的唯一继承人,从此被当成男儿教育。
我在各色各质的玉器堆里长大。最先拥有的玩具,是“玉”,最先熟悉的颜色
,也是玉。世界对我而言,不是很明确的红橙黄绿青蓝紫,而都是一些中间色,比
如翠绿、碧青、鹦哥绿、丹砂红、羊脂白、茄皮紫,以及各种各样的色沁。
所谓沁,是指玉在地下呆久了,周围矿物质的颜色就会沁到玉里,形成不同的
颜色。
而我,我是“玉沁”,整个人从小到大活在玉的包围里,耳濡目染,脑子里全
是有关玉的知识。生活非常简单。就是玉。玉的鉴赏、收藏、雕琢,和经营。
奇特的是,我对玉天生有种极高的敏感度和颖悟力,真伪好坏,往往一言中的
,师傅教过的知识,过目不忘;师傅没教的,也可触类旁通。选玉辨玉,眼光奇准
,连玉行最高级别的匠人也对我这初生牛犊不敢小觑。
爷爷很是惊喜,感慨说我虽然是个女儿,可是不愧为唐家的后代,这便是天意
了。从此不再提起那套重男轻女的老论调,也不许别人提,只一步步着意将家族生
意交到我手上。这次进京宣传,便是一次重要的历练。
可是没想到,一到北京就发生了这么多奇事。
我有种感觉,来京好像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寻找一些失落的记忆。那些
记忆,沉睡在我心灵的最深处,只等北京的风将它唤醒。
同时,我心里还有一个小秘密,一份深藏的渴望,尽管,我知道实现的机会是
多么地微乎其微。那就是,我想寻找一个人,一个故人。
躺在床上,我习惯性地取出一只木刻的小灯笼,点上蜡烛,看烛泪一点点滴落
。
烛光中,有张阳光般的笑脸对我开放……
恍惚又回到短墙旁。
那年,我6岁,他8岁。相遇的地方,是家门前矮矮的篱笆墙。
刚刚下过雪,空气中有种凛冽的清爽,钢蓝的,拍上去似乎可以发出脆响。
他坐在墙垛上吹口哨,看到我,问:“你叫什么?”
“丫头。”那时,我并不知道除了“丫头”外自己还有什么别的称呼。“你呢
?”
“张国力。”他答得很大声,气壮山河的。
于是我觉出自己名字的土了,有些不服气,忙忙地补充:“我爸爸是大夫,会
给人治病。”仍然问,“你呢?”
“我爸爸……”他转了转眼珠。只有8岁,但经得多懂得多,已经很会顾左右
而言他,“我爸爸会讲故事。”
“你会讲故事吗?”
为了那些故事,我打开了篱笆门,消除了所有的隔阂与戒备。并且对他崇拜得
五体投地。
小红帽,海的女儿,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还有卖火柴的小女孩……都是那
个时候听来的。
我记得很深。
这以后我一直很喜欢看书,尤其嗜读童话,不得不说是得益于张国力的启蒙。
只是,不知为什么,我看到的童话书往往和他当时讲述的内容有出入,后来我想明
白大概是他记不清楚就故意东拉西扯。可是小时候我不会这么想,那时我坚信他是
对的,而那些童话书翻译错了,真正的原版,是张国力版。
除了故事,他还给我讲过很多新鲜的事儿。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识不知道比我
广多少倍。他甚至去过遥远的哈尔滨,见过那种只有童话里才会有的冰雕的灯。
“冰灯呀!”我神往地赞叹,又渴望地仰起头,“你会做吗?”
“我不会做冰灯,不过,我会做雪灯笼。”他说做便做,随手握起一团雪,捏
实了,用小刀剜得中空,圆圆的,像莲花开,然后插上一只蜡烛,点燃,就成了。
我忍不住拍着手跳起来:“雪灯笼,雪灯笼!”
他笑眯眯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脸上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受冻,红通通的,耀
眼,而他的笑容,那样灿烂明朗,没有一丝阴影,让我连天冷都忘记了。
他笑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重新又掏出小刀来,一笔一笔,细细地,认真地,
在灯壁上划下“张国力”三个字,很认真地说:“看,这就是我的名字。张国力!
”
张国力。那是我最初识得的字。忘不了。
童年的心中,从此认定一尊神,神的名字叫张国力。
张国力对我而言,代表了朋友,兄长,老师,和情人。
是的,虽然那时候还并不知道“梦中情人”这个成熟的词,可是的的确确,从
此张国力一再地出现在我午夜的梦里,延续着白天的相聚。
在农村,因为我家是外来户,因为我的南方口音,还因为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
没边没际的梦境,我自小是个孤僻内向的孩子,在张国力之前,并没有过一个伙伴
。
认识张国力的那天晚上,我好激动,千百次地对自己重复着:“我有朋友了,
我有一个朋友了。”
这个朋友来得这样及时,闪亮,而且,无所不能。
他很会打架,曾经带着我打遍了那些欺侮过我的乡村孩子,而最特别的是,他
却并没有因此成为农村孩子的众矢之的,反而成了他们的领袖,无论他出现在哪里
,身边总会立刻聚集许多追随者。而我,则是最忠实的一个,对他言听计从,寸步
不离,并且因为他对我的格外温和而无比骄傲。
那么多的孩子中,他和我玩的次数最多,并不因为我是一个无用的小女孩而嫌
弃。这使我更加死心塌地地崇拜他,曾经,童年最大的渴望就是可以永远同他在一
起,日夜相随,永不分离。对我而言,靠近他,就靠近了温情,快乐,知识和幸福
。
他教会我许许多多的游戏,但最喜欢的一种,还是制作雪灯笼。
那年冬天很多雪,我们常常做了雪灯笼来玩,搓着手,跺着脚,很冷,但是很
开心。而且约定了,以后每年下雪都要做雪灯笼。
可是,冬天还没有过完,他就忽然说要搬家了,他说,爸爸“摘了帽子”,他
们要走了。
我不懂什么叫“摘帽子”,只朦胧地知道是喜事。可是,我却一点也不高兴,
哭红了眼睛拉着他问:“你还会回来吗?”
他很认真地想了又想,忽然问我:“你今年几岁?”
“6岁。”
“好。再过12年,等你满18岁的时候,我就回来娶你。”
“真的?”
“拉勾!”
我伸出手。两只冻得红红的小手指勾在一起,拉过来,拉过去。
6岁,尚自情窦未开,却早早地许下了今世的白头之约。童稚的声音,奶声奶
气,却十分庄严。“拉勾,上吊,100年,不许要!”
100年,很长了。100年都不反悔,那是定定的了。于是放心地松开手,向地上
吐一吐唾沫,再用力地跺两跺。
不知是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但是小孩子都信,历久沿习。
而且还有信物,是他亲手雕刻的一盏小小的木头灯笼,莲花型的,外壁不忘了
刻上他的名字:那气壮山河的“张国力”。
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夏天来时,我的家也搬了,一搬搬到台湾去,中间再也没回来过。
台北的冬天没有雪,我常常以为自己会忘记他,可是每每提起笔,他的名字就
会自动浮起,于是,我会用心地在纸上一笔一划地描出:张国力。
字体童稚而执著,是刻意的模仿,他小时的笔划。
张国力。生命中最初的文字,一生一世,忘不掉。
而那盏木头木脑的小灯笼,更是刻不离身。
那是媒定。一个8岁男孩给6岁女孩的媒定。在大人的眼中它也许只是一时之兴
的玩物,可是我信,我永远记得那句“拉勾,上吊,100年,不许要”的誓言,那
是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加诚挚真切的,它们就像张国力的名字一样,刻进了我的生
命中,永不磨灭。
对雪灯笼的思念无时或忘,随着一天天长大,那种思念的意味渐渐多了别的含
意。台湾的孩子早熟,早在初中已经开始学大人拍拖。当同学们都在精心实践自己
的初恋故事时,我却将自己紧紧地封锁起来,抱着我的木灯笼苦苦地怀念小山村里
的婚约,我告诉同学,我早就有未婚夫了,他的名字,叫张国力。他说过12年后会
来娶我。他到过许多地方,会很多本领,会讲故事,会打架,战无不胜,他说的话
,一定算数。
他说过,12年后,会来娶我。
可是现在,已经17年过去了,他回去过那落雪的小山村吗?他还记得那个连自
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的傻丫头吗?如果我带着我的木灯笼来到他面前,他还会履行当
年的约定吗?
蜡烛的泪已经滴干,烛焰叹息地摇了摇头,熄灭了。
不知道今天晚上会做一个怎样的梦,不知道那个梦中的男人在今夜会不会终于
回过头,他的样子,像张国力吗?长大的张国力,会是个什么样的英俊青年呢?
我把木灯笼抱在胸前,睡着了。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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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青年名叫张楚
再见到小李时,他问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那两位女经理呀。有缘吧?难缠吧?”
“的确让我见识匪浅。”我笑,又忍不住勾起心事来,“不知为什么,我觉得
和她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好像早就认识似的。”
“成语里管这种交情有个现成的形容,叫做‘一见如故’。”
“不,不是‘如’故。”我摇头,“根本就是故旧重逢,我可以清楚地说出她
们的某些特征,比如宋词是左撇子,而元歌喜吃甜食。我坚信她们就是我梦里的人
,或者,是前世相识。”
“你们女孩子就是喜欢故弄玄虚。动不动就是什么梦中人呀,前世今生呀,语
不惊人死不休的。”小李不经意地笑,“不就是名字相像吗?巧合罢了。”
我不服气:“你听说过这样的巧合?”
“怎么没有?告诉你一个真实故事:小学时,我的同桌姓戴,叫戴小军。”
“没什么特别呀。标准大陆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孩子的名字。”
“听我说完——有一次我们交表格,我无意中看到他父母姓名那一栏,父亲叫
做庶本,就是‘以庶民为本’那两个字;而母亲姓于,叫文淑,就是……”
“文静娴淑对不对?这也没什么特别。”
小李的眼睛充满笑意:“这样分开来念当然没什么特别,可是你连在一起读读
试试。”
“戴……庶本、于文淑……”我忽然醒悟,暴笑出来,“代数本、语文书!天
哪!”
“你说巧不巧?”
“都不像真的。”
“千真万确,编都编不出来这样的巧事。最好笑的是,他父母做夫妻几十年都
没发现这一点,还是被我无意中叫破的。”
“天哪!”除了叫天,我已经不会说别的。
“所以,生活中无奇不有,只不过,你看别人会觉得那是巧合,发生在自己身
上,就以为天降大任于斯人,盲目自大起来。”小李胜利地摊一摊手,“其实,把
巧合简单地看做巧合,就什么事也没有。”
听他这样说,又好像没有道理。我笑了:“今天来找我,安排了什么好节目?
”
“游长城如何?或者去康熙草原骑马?”
“太远了,”我犹豫,“好辛苦,有没有近一点的地方。”
“那么,爬香山?”
“香山?不是说秋天的香山才好看吗?现在又没有红叶。”
“谁说香山只能在秋天看?”小李颇维护北京旅游业的声誉,“香山是属于四
季美那种的,只不过漫山红叶时更壮观而已。但是绿叶如荫的香山也很美呀,而且
山下还有雕楼,有团城旧迹,有卧佛寺,有黄叶村,有曹雪芹故居……”
“曹雪芹故居?”我立即来了精神。“我要去曹雪芹故居。”
曹雪芹故居在黄叶村。
黄叶村在香山脚下。
香山在北京城的西北角。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濒临闭馆,空气中有种苍茫的意味,总仿佛在催
促: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小李还在买票,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踮起脚尖往园子里望,甬道上有个人影一闪
,十分眼熟。他是……
哦,他是那天送我画报还帮我付车资的那个青年!我忍不住叫起来:“哎,你
!”一边急追过去。
可是,看门人拦住了我:“你的票?”
“我的票?”我大窘,“正在买呢。”
好在小李及时举着票来救了我的驾,看门人还是给了我一个老大白眼:“买了
票再进嘛,急什么?就差那么几分钟?”
我顾不得回话,拉着小李就往里跑,可是,庭院里草木稀疏,人迹杂沓,哪里
还有那青年的身影。
小李问:“你刚才喊谁呢?”
“一个男人。”
“你梦里那个?”
“胡说。”我瞪小李一眼,“是在北京才认识的,还不知道名字呢。”
“他是欠了你钱还是长得特别英俊,让你唐大小姐这样紧张?”小李继续打趣
。
我有些怅怅地:“他没有欠我钱,倒是我欠了他的。”
同那青年的失之交臂,让我突然发现,原来,他留给我的印象是这样美好深刻
,原来,我一直很希望再见到他。
我在人群中东张西望,脚下颇有点不知所之。小李抱怨:“你根本没心思参观
,你是在找人。”我不禁抱歉:“不不,我很想好好参观一下曹雪芹故居的,想了
好久了。”忙收拢心神,将注意力放在那些庭院建筑,条幅联楹上,又特意到曹雪
芹像前行了礼。
我不是一个拜神主义者,也没有什么偶像,但是,对曹雪芹,我是发自内心的
一种敬仰、崇拜,视为神祉。从小到大,《红楼梦》看了无数遍,总是忍不住想入
非非,怎么可以梦游大观园,同曹雪芹长谈一次,让他告诉我后四十回的真正结局
呢?那种想法,常常令我心痒难挠,辗转反侧。
然而,当真踏进所谓的曹雪芹故居时,却不知为什么,让我忽然有种距离感,
不真实感。这里真的是我心中的大师曹雪芹曾经居住生活过的地方吗?他就在这里
“批阅十年,增删五次”,将《石头记》最后完成至《红楼梦》?如果他住在这里
,那么脂砚在哪里?《红楼梦》的后四十回遗失了,若是将此地掘地三尺,会不会
意外发掘出一份精心保存的原稿?会不会,一百年前,曹雪芹在最后完成了《红楼
梦》的著述之后,将它密密装裹,用一个极妥善的办法收藏在不朽的瓮里,像妙玉
贮雪水那样,用一个“鬼脸儿青”把书稿藏了埋在地下。然后,他再故意将其他的
散稿收回销毁,让《红楼梦》永远残缺,同所有的世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会不
会呢?
正自神游天外浮想联翩,身后传来轻轻的吟诵声:“蓬窗牖户,绳床瓦灶,并
不足妨我襟怀;晨风夕月,阶柳庭花,更觉得润人笔墨。”
这正是《红楼梦》开篇曹雪芹自诩的句子。是谁?谁这样知情解趣,说出我心
中所想?
我回过头去,忍不住心神一震,是他,是那个四合院里的青年。刚才到处找他
不见,却原来离我这么近。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句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
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种钝钝的喜悦和隐隐的疼痛从心中升起,仿佛我已经寻了他好久好久,仿佛
我一直在期待这样的一次重逢,仿佛已经预知命运的安排,仿佛山雨欲来山洪欲发
只待一声令下。震憾过度,我反而不晓得该怎样搭话。
那青年接触到我震动莫明的眼神,有些惊讶,没有认出我来,只是微微地一颔
首,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我才如梦初醒,不行,不能再让他跑掉,这次错过
了,下一次,我可去哪里找他呢?小李还在一旁对着雪芹像左拍右拍,我顾不得打
招呼,直追出去,至于到底为什么要追,追到他之后又该说什么,却没有想过。
在垂花门里的竹林旁,我追上了他:“请等一等!”
他停下,惊讶地看着我,并不询问。
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睛有点潮湿,杂乱无章地开口:“我是唐诗,我们见过的
,在四合院,我还欠你十块钱呢,谢谢你的那些画报,我天天看……”
他想起来,笑了:“原来是你。在北京玩得好吗?”
“很好。没想到可以再见到你。”我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我刚刚进来,你
呢?”
“我已经逛完了,正打算回去呢。”
“这么快?”我深深惆怅。
他看出了我的失落,想了想说:“穿过这个竹林后面有个茶舍,要不要去坐一
会儿?”
“当然!”我禁不住雀跃,已经完全把小李忘在了脑后。
竹林间的石子路上长满青苔,湿滑地,我打了个趔趄,被他扶住了。他自然地
牵起我的手,引着我走出竹林。我心中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痒痒地喜悦,说不清
楚。竹林间有种游荡的暮色在飘流,给林间平添了一种幽深的意味,我觉得好像在
随他走进一个美丽新世界,一个爱丽丝的仙境。又似乎,不论他将带我去什么地方
都无所谓,只知道,跟着他是安全的,美满的,平和的,满足的,一种再无忧虑思
疑的松驰。
我们在茶舍前的树墩子上坐下了,他扬手叫了两杯茶,玩笑地说:“这是妙玉
从梅花上收雪烹的茶,难得的。”
我也笑着,说:“刚才我还在想,曹雪芹会不会把《红楼梦》的原稿像妙玉那
样,用一个瓮收在地下藏着呢。后四十回遗失,是全世界文坛的一大损失。”
“也未必,也许这就像维纳斯的断臂一样,未尝不是一种缺憾美。有谁能想象
维纳斯长着两条胳膊的样子呢?要是有一天人们真的发掘出了一樽四肢齐全的维纳
斯,带给我们的未必是狂喜,说不定反而会感到巨大的失落。”
“那也是。”我表示同意,“我小时候在乡下有个小朋友,他很会讲故事,给
我讲过许多童话,后来长大了我看到原著,发现和他讲得不大一样,我一直都不肯
相信是他错了,总觉得版本不对。后来想明白可能真的是他错了,还很难过呢。”
“在乡下?”他微微一愣,燃起一支烟,带着丝沉思的神情,慢吞吞地问:“
是台湾的乡下吗?”
“不是,是内地。我小时候在大陆,6岁才去台湾的。我一直有个愿望,可以
再见到那个讲童话的小朋友,他曾经送给我一盏木头灯笼,还和我有过一个100年
不许要的死约定……”我发现自己讲着讲着就跑题了,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又绕回
来,“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忍不住要猜想《红楼梦》的后四十回,想象宝黛钗的真
正结局。我有很多问题想问曹雪芹,都快把自己憋死了。”
“哦,是什么问题?”不知为什么,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我望着他,认真地问:“你说,王熙凤会写字吗?”
“什么?”他愣了一下。
“书里面说王熙凤不大识字。可是贾王史薛四大家族一样的规模,都是礼义之
家,史湘云薛宝钗以及元迎探惜姐妹都是打小儿上学的,琴棋诗画样样精通,怎么
独独王家却不让女儿上学呢?而且王熙凤取的是个男儿名字,说明王家很是望女成
凤,又怎么可能不让她念书识字呢?所以,我怀疑,王熙凤不识字是假,为了逃避
入宫,或者,就是王熙凤小时候太有才气,杀伐决断比男孩子都强,让父母害怕了
,所以不给她读书,就像武则天杀马令皇室惊动一样,人们不希望一个女孩子过分
优秀。”
“有道理。”他轻轻抚掌,谈兴也浓厚起来,“其实,《红楼梦》里有很多这
样的自相矛盾,就好像曹雪芹有意留下许多破绽让后人来思索似的。像妙玉,一个
四海为家到处挂单的女尼,收藏的茶器之贵重连贾府也难与匹敌;说是官宦家的小
姐,因为怕养不活才送到庵里戴发修行的,还特地跟着几个贴身女佣伏侍她,这样
的阵仗,在贾府好像也并没有真正受到多少尊重,倒充满了落难公主的意味。而且
,这样的千金小姐,却在贾家一住多年,老家连个来人打问都没有过。所以我猜想
,会不会她就像甄家一样,是被抄过家的名门之后,侥幸逃命出来被贾家收容的。
所以才会带发修行,而又凡心未泯,只因为出家根本就是一种逃避,掩人耳目的。
”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我轻轻诵着《金陵
十二钗》里妙玉的判词,心里豁然开朗,“贾府抄没,按理与僧尼无关的。可是妙
玉最终还是跟着落魄了,原因必定是她除了贾家之外没有别的去处可以投奔,或者
干脆就是跟着贾家一起败露身份,说不定,贾家被抄,她还是其中一条罪状呢。”
“也或者,她跟着家庙转移了。记得妙玉最喜欢的那句禅诗吗?”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不错,《红楼梦》里有个铁槛寺,又称馒头庵,正同妙玉的那句诗相合。这
大概就是预示了贾府其他人的命运了,他们后来不是都关在铁槛寺了吗?还记不记
得有关贾芹的那首打油诗?”
“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不
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出新闻。”我念完了笑起来,“一直觉得这段话太粗俗直
白无趣味,很不像曹雪芹的笔墨,到底是高鄂续得不像。”说到这里,忽然猛醒,
“你是说贾芹把妙玉……不会的,这太残酷了!”
“可是你想想看,这会不会很有道理呢?贾芹把庵堂当成淫窟,妙玉并不知道
,贾家被封,她搬出栊翠庵,最可能去的,就是贾家的其他家庙,比如水月庵。那
么,很可能便会落入贾芹的手中,那便是可怜金玉质,终陷污淖中了。这便是一种
曲笔的写法。”
“但是仍然太残酷了。残酷得失去了美感。相比之下,我宁可喜欢黛玉和湘云
的结局: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我喜爱那样的意境,清冷而婉约,如凄凉地微
笑着拭去沁落眼角的一滴清泪,并在晚风中轻轻弹去,风因此而温润起来,呻吟如
歌。”
当我这样描述着的时候,忽然有一种隐忧,怕他会笑我矫情,或者赞我浪漫,
无论是哪一种感慨,都将令我寂寞而窘迫。以往,每当我这样深深地陷入文字的迷
阵中,朋友们都会惊讶地答一句:“你说话好像做诗耶,真有趣。”
可是,他没有,他就像听我说“今天月亮很好”“谢谢我吃饱了”一样平和自
然,并且毫无阻碍地接口说:“中国古典文学中讲究‘哀而不伤’,就是这一重意
思了。”
我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心中被狂喜充满。我终于,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对话的
人,终于可以同一个人仅仅因为对话而无比兴奋,谁能了解那种谈话的快乐呢?它
是比饱食美味佳馐或者考试得到个好成绩以及抽奖中彩票都更加难得而令人心生感
激的。
对着这样一位从天而降的知己,我忍不住说出心底最深的秘密:“小时候,我
一直有个奢望,想长大了重续《红楼梦》,后来读的次数越多,就越知道这是不可
能的。可是,我一直盼望有个人,可以真正地揭出红楼梦真相给我看。这个愿望,
和那个想找到木灯笼主人的愿望一样强烈。”
他又是微微一震,正想说什么,这时候我听到呼唤声,是小李,他一路找来了
。我惊跳起来:“天哪,我把小李丢了。”忙回应着,“小李,我在这儿。”
小李穿过竹林,抱怨着:“怎么搞的,一转眼就把你丢了……这位是……”
我替他们俩做介绍:“这是我的同事李培亮,这就是我欠他钱的那个人……”
这时我想起谈了这么久,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他笑一笑,主动伸出手来:“我叫张楚。”
张楚。他说他叫张楚,是大学古文老师。
好年轻的大学老师。好儒雅的青年。好英俊的张楚。
或者,他并不算十分英俊,可是,却绝对称得上英挺,英气勃勃,挺拔傲岸,
傲岸之中,又有种儒雅的味道,如玉树临风,超然物外。而那种超然的气质,是那
样深深地吸引了我。
我莫明地欢喜,从黄叶村回来的路上,一时沉默得神游天外,小李问我话也听
不到;一时又夸张地活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话里全无主题。小李几次说我反常
,我只是吃吃笑,不辩驳,也不解释。
晚饭也没吃就同小李告别了,托辞说太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可是回到酒店
,却又兴奋得睡不着,心里面像有一整支队伍在操兵似地,纷至沓来,熙攘杂乱。
有个名字,擂鼓一样重复地响起:张楚,张楚,张楚!
发生了什么事呢?这样地心神不安,这样地坐立不宁,这样地情不自己,这样
地若喜还嗔。
站在酒店窗前,我拉开厚绒的落地窗帘和轻薄的软纱衬帘望出去,月光斑驳地
筛落在庭院中,随风轻快地跳跃着,是一只只洞悉秘密的精灵。
风吹进来,我又想起张楚抽烟的样子,烟使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有种无意地远
眺,带着丝迷茫,又似沉思。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眼中的忧郁便一扫而光,仿佛
雨霁云开,令人惊喜地帅气明朗。他微笑,专注地倾听,发丝在风中微扬。牵起我
的手时,那样自然,温和,如同兄长。那一刻,我真有种期待,可以就这样,将自
己的一生一世,交付他手中,随他走去天涯海角。
我蓦地一惊,是吗?在张楚牵起我手的那一刻,我曾经期待过永恒吗?期待过
一生一世的给予和接受,天长地久的长相依偎吗?
如果,如果可以把自己所有的心思与盼望从此交付与那样的一个人,该是多么
惬意美满的事情!可以吗?可以做这样一个美好的梦,就此沉进爱河吗?
爱?这种不期然的心动,这种慵懒的温柔,这种渴望交托的期许,就是爱了吗
?自童年的张国力之后,终于又有一个活生生的男子走进我的心,让我了解到什么
是爱的感觉了吗?
是的,那是爱。如果这样夜不成眠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还不算爱,如果这样迫
不及待地渴望下一次见面还不算爱,那么,我真不知道爱情应该是什么了?
可是,我该怎么告诉他呢?该主动表白吗?还是等待着他也爱上我?我要怎样
才能再见到他呢?主动约会他?或者到他任教的学校去找他?总得有个理由吧?就
这样冒冒失失地送上门去,未免太不矜持了。会被他轻视吗?
我不知道该找谁请教,从来没有试过恋爱,更没有追求过男生,无法想象那该
是怎样令人心悸的一种往来。但是凡事都是有第一次的对不对?我终于是爱上一个
真实世界里的人了对不对?他总童年记忆中的张国力更真实亲近,可闻可见,也更
有可能性吧?经过了对张国力的17年的思念与等待之后,任何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人
都不会难得倒我了。我决定,要做一个勇敢的女孩子,对我喜欢的那个人,大声地
说爱。
木灯笼烛光摇曳,我望着它轻声说:张国力,我可以不再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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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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