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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搜 神 记——第十二卷 翻天印3-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Mar  9 18:39:33 2005), 转信

第十二卷 翻天印


第三章 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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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鼓舞,檐钤乱响。 

“铿锵”一声,公主阁铜门蓦地打开,门外卫士纷纷后退。拓拔野身着寒荒狼毛长衣,头
戴宽沿毡帽,化身为看护芙丽叶公主的卫士,昂首而出。他的身材与那晕厥的卫士相近,
帽檐又压得甚低,将半个脸遮挡在阴影之中,乍看之下分辨不出真假。 

众卫士不疑有他,纷纷行礼道:“云卫长!”拓拔野大剌剌也不还礼,微微一笑:心道:
“原来你姓云,难怪要晕倒了。”侧身让开,芙丽叶公主与姑射仙子款款而出。众卫士又
纷纷行礼,齐声高呼。 

姑射仙子一袭白衣,翩然飘舞,只是面上蒙了寒荒贵族女子特有的蚕丝面纱,看不清脸颜
。饶是如此,犹觉容光清丽,不可逼视。情势紧急,众卫士只道是某贵族女子,心中也不
起疑,拥簇着芙丽叶三人,沿着回廊朝宫殿东门外的广场走去。 

寒荒王官依山临渊,座落北峰半山险崖之上。宫殿外沿九里长的回廊飞檐流瓦,气势轩昂
,如玉龙蜿蜓,迤逦延伸至峰顶。在这回廊之上,一览众山小,可以将南面万里风光尽收
眼底。 

拓拔野凝神远眺,圆月高悬,清辉万里,远远地可以看见不计其数的金族大军四面八方向
寒荒城包涌而来。寒荒城群山脚下,火光点点,漫山遍野,如星海奔泻,瞬息百里。万千
旌旗猎猎卷舞,彷佛浪潮一般翻涌前进。刀林戈海在月光与火光映衬下,闪烁着漫漫眩光
。马兽嘶鸣声,军号声,战鼓声,大军整齐行进时所发出的闷雷似的响声,在群山之间激
荡缭绕,声势惊人。 

西皇山群峰诸堡灯火通明,人影惶惶。各峰之间的飞索急剧摇荡,吊车交错,万千卫士征
遣调度,各赴城堡戍守。拓拔野凝神倾听,透过诸多喧闹嘈杂的声响,隐隐可以听见从寒
荒城各个角落传出的尖叫声、呼喊声以及孩童惊恐的哭声。 

回廊之外便是万丈悬崖,崖边均以西荒白铜铸以栏杆飞索,层叠防护。栏杆与回廊之间,
凿有一条宽达两丈的栈道,环绕山势,盘转迂回,直抵天镜湖。但这栈道极为斜陡,乃是
宫殿卫兵与神殿卫士的上下之道。 

此时漫山狂风呼啸,人影纷乱,栈道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手持长戈弯刀的卫士,呼喝呐喊
,声如鼎沸。见到芙丽叶一行,纷纷躬身行礼,状极虔诚。楚宗书极受寒荒国众人爱戴,
这秀丽矜持的公主也深受众人敬爱。 

前方人潮纷纷辟易,拓拔野等人出了回廊牌门,朝宫殿东门外的广场上走去。 

广场上有一纵横各八丈的白玉楼台,雄伟华丽,是名“登仙台”。登仙台所倚背的峭崖山
壁上,有三十六个巨大的滑轮,吊动六辆铜车,直达崖顶。寒荒贵族、长老如欲上北峰峰
顶,必须先由其他山峰坐飞索吊车到这北峰登仙台,再由滑轮铜车送至峰顶。 

此刻广场上四处都是凝神戒备的戎装卫士。数十名长老、贵族正在众卫士的护卫下,次第
从各峰飞索吊车中走下,随着人潮涌上登仙台,进入滑轮铜车。 

当拓拔野三人进入最后一辆铜车,众卫士奋力将铜门关闭,迅速后退,大声朝上方呼喊。
 

“锵当”一声,铜车蓦地震动起来,徐徐悬空上升,越来越高,很快越过了宫殿屋担,将
密密麻麻的卫士们远远地抛在下方。 

从铜车中向外眺望,可以瞧见西皇群山之间,蚂蚁似的金族大军里三层外三层,将寒荒城
分割、包围得水泄不通。阵形井井有条,纹丝不乱。过了片刻,战鼓军号齐齐顿止,星河
似的火炬渐渐熄灭,万千旌旗在黑暗中汹涌舞动,彷佛江河暗流涌动,静静地等待着最后
进攻的时机。一场血腥大战迫在眉睫。 

拓拔野心想:“奇怪,金族大军既已包围寒荒城,为何不派遣使者入城招降?又为何不调
遣高手营救少昊等人?反倒偃旗息鼓,这般静悄悄地在城外等候?难道要等着寒荒城自动
投降吗?”许多疑问从脑中接连闪过,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狂风呼卷,寒意森森。芙丽叶公主心里忽地一阵害怕,忍不住闭目暗暗祷告,脸上却依旧
是微波不惊。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这姑娘瞧起来娇娇弱弱、却端地坚强勇敢,倒有些像纤纤妹子
。”想起被囚禁于密牢中的纤纤等人,又想起下落不明的蚩尤,心中不由泛起忧虑之意。
强自收敛心神,转而忖想眼下局势,以及救脱之道。 

正自沉吟,转身望去,却见姑射仙子倚窗而立,发丝飞舞,薄纱下的脸容在月光中迷茫而
神秘,那双澄净秋水眨也不眨地凝望着他,似有所思。拓拔野心中剧跳,一时竟不敢迎视
。忖道:“只要有仙女姐姐做件,便是火海刀山也不足惧。”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微笑。 


“锵”地一声巨响,铜车又是一阵剧烈震荡。芙丽叶公主蓦地睁开眼睛,低声道:“到了
!” 

铜门蓦地打开,几名身着白狼毛长衣,腰悬弯刀的神卫兵躬身道:“公主请入殿!”小心
翼翼地将芙丽叶掺扶出,领着三人朝神女殿走去。 

北峰顶上颇为辽阔,草地上灌木连绵,高树参差错落。松间明月,叶梢风声,花香浓郁袭
人。在这北峰顶颠,只能隐隐地听见群山间的喧哗声,彷佛远离尘世的仙山,飘渺而静谧
。 

众长老、贵族在数十名神卫兵的护卫下,神色凝重,各怀心事,默默地穿过松树林,沿着
天镜湖朝神女殿行去。 

天镜湖水光潋滋,湖心汹涌沸腾,白浪如花,层叠盛放;水声汨汨,流离彩气从浪花中袅
袅波荡,变幻不定。湖畔每隔三丈便站了一个持戈的神卫兵,昂然而立,目不斜视,见了
众长老也不行礼。 

芙丽叶公主低声道:“镇守北峰神殿的一千五百名神卫兵都是楚宁亲自挑选出来的,只听
命于他,即便是长老会也调度不得。” 

拓拔野点头:心中微微一凛,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厮封堵北峰栈道,将众长老
请入神卫兵的重围,多半是想倘若不成,便以武力威服了。” 

九十九名女子身着九色鹿皮长袍,头戴鹿角,脸上书了诸多古怪的图案,正手提冰石灯笼
,低声吟唱着奇怪的歌谣,在湖边一块高凸的巨石上顶礼膜拜。月光下望去,说不出的凄
迷诡异。 

芙丽叶公主又道:“这是神女的仆从,正在通灵祷拜寒荒大神。” 

拓拔野四下扫望,心念一动,忖道:“这天镜湖在北峰峰顶,难道先前那涡流竟是一直通
往这湖底的吗?”念力积聚,探扫湖底,果然发觉有一股强大的涡流急速飞旋。又惊又喜
,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 

众人绕过天镜湖,沿着玉石大道步入神殿。 

殿内银灯灿然,流火绚亮;山风穿殿鼓舞,梁上八十一只泠香玉风铃叮当作响,清香悠扬
;九只巨大的翡翠香炉异香袅袅,天蚕丝幔轻舞飘扬。 

神殿正中九角水晶方台上,七兽白铜鼎中白气蒸腾,幻化出人形图案。白铜鼎周围,放置
了八十一个冰蚕丝铺垫。一个颐长高瘦的白衣男子正拜伏在丝垫上,对着白铜鼎念念有辞
。神女女丑黑衣飘舞,冷冰冰地绕着七兽白铜鼎行走,手如兰花,不断地将紫色的粉未弹
入鼎中,“嗤嗤”连响,激起一阵阵青烟。 

大殿四周,环立了五个服色各异的男子,低首垂眉,默然不语。拓拔野心中一凛,念力所
及,察觉他们身上真气澎湃汹涌,颇为惊人。这五人瞧来普通平常,却都有接近真人级的
实力。 

芙丽叶公主低声道:“白衣人便是大巫祝楚宁;另外五人是他挑选出来的神卫首领。” 


听见众人的脚步声,那白衣男子楚宁缓缓站起,平举双臂,衣袖鼓舞。斜长的双目陡然睁
开,灰白的眼珠寒芒怒放,冷冰冰地道:“以大神的名义,欢迎你们。寒荒八族的命运,
将在今夜此地,由你们决定。”他苍白而清秀的脸上,突然泛起奇异的桃红。 

众长老纷纷行礼,步入殿中,在冰蚕丝垫上次第盘膝而下。八族三大长老倪岱、笋思长邪
、安维坐在最前,芙丽叶公主故意挑了偏僻的角落处坐下,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则坐在她的
身后。 

楚宁轻轻拍了拍手掌,神殿大门徐徐关闭。百余名神卫兵绕着神殿内壁整齐奔跑,沿壁一
一站定。丝幔缓缓地拉开,将众长老与神卫兵隔绝开来。 

楚宁灰白的眼珠冷冷地扫视众人,森然道:“在今夜长老会开始之前,我要奉大神的旨意
,诛灭三个背叛寒荒八族,向金妖通风报信的叛贼!” 

众人哗然。保长老沉声道:“十日之前,少昊太子奸杀女戚神女的当夜,我们已经下令全
城封锁,不许走漏一点风声。岂料今夜金族大军竟然还是兵临城下……”摇了摇头道:“
此去昆仑四千余里,穷山恶水,金族大军日夜兼程,也需七、八日方能到达;若非内奸通
风报信,金族行动断然不会如此神速!” 

楚宁冷冷道:“倪长老说的不错,漏风的墙向来都是从里凿的洞。这几日,我借助大神伟
力,在寒荒国境内布下十道明关、十道暗卡;空中飞鸟、林中走兽,都是我的耳目。寒荒
国内每一个角落的动静,都清晰无遣地显示在这七兽白铜鼎的水光之内。”顿了顿,目光
厉芒大作,一字一顿道:“仅仅三日之内,我便截到了十八封发往昆仑的密信;这十八封
密信竟都是来自三位赫赫有名的寒荒长老!”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拓拔野心道:“这厮当真胡说八道。即便当真有通天法力,有千里眼
、顺风耳,也不可能将数千里境地上发生的事情,锱铢记下。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多半是
故弄玄虚,作势恐吓。” 

楚宁冷冷道:“倘若诸位不信,我便请这七兽白铜鼎显现叛贼的真容。”双手轻拍,两道
白光照射在白钢鼎上。铜鼎嗡然长响,闪起柔和的光晕。水气缭绕,逐渐变幻成一个人的
脸容,细眼钩鼻,长须飘飘。 

众人大惊,失声道:“岚长老!” 

一个老者愤然起身,怒道:“楚宁小子,你这般陷害我意欲何为?”细眼圆睁,长须倒立
,狂怒己极,正是那铜鼎水气显现之人。 

楚宁冷冷道:“岚长老,七兽白铜鼎乃八族沟通天界的神器,你还想狡辩什么?”灰眼凶
光一闪,喝道:“杀!” 

丝幔飞舞,几个神卫兵闪电似的冲出,弯刀电光错舞。“哧哧”轻响,几道血箭迸射飞舞
。殿中数名贵族女子尖声惊叫,登时晕厥。 

岚长老身形微晃,哼也未哼一声,怒目凝立。突然“喀嚓”一声裂成几块,迸落在地,头
颅“骨碌碌”地转动,迳直滚到楚宁脚下,艳红的鲜血迅速涸散开来。 

神卫兵拾起断裂的尸首,迅速退下,丝幔倏然合上。 

刹那之间,岚长老竟已身首异处。众人震慑骇畏,面面相觑,心中都升起森森寒意,不知
另外两人又是谁?芙丽叶公主柳眉紧蹙,愤怒已极,低声道:“岚长老稳健诚实,决计不
会违背长老会约定,私自通风报信……” 

楚宁将岚长老的头颅提了起来,抛入铜鼎之中,蒸腾的水汽瞬间都成了桃红色。冷冷地扫
望众人,淡淡道:“另外两个人,还需要我用七兽白铜鼎显现出来耍?” 

十几个长老突然齐齐跳了起来,怒吼大叫,朝殿外冲去。 

楚宁嘴角闪过阴冷的笑意,霍然起身,厉声喝道:“原来你们都有份吗?杀无赦!”丝幔
飞扬,神卫兵交错闪掠,刀光雪练般飞舞。 

人影交合,惨叫声此起彼落。鲜血冲天激射,四下飞溅,瞬间将大殿横梁屋顶染得斑斑血
红,神女殿竟突然成了屠场。 

         ※       ※       ※ 

拓拔野心中一动,又惊又怒:“是了!这厮好生奸狡!必定不知是谁通风报信,是以故意
装腔作势,以幻法术陷害岚长老,诱使报信的长老自动现身。在长老会开始之前,假借寒
荒大神之名杀一儆百,自然逼得众长老对其言听计从。” 

厅中鸦雀无声,冰砖玉石上血水横流,梁顶鲜血不住滴落,殿中弥漫着腥臭欲呕的杀气。
众神卫兵拖着尸首残肢,从众人中穿行退却,拖曳出道道血迹。转眼间,七十余名长老、
贵族只剩下五十来人。 

丝幔围合,香炉烟雾袅袅,却除不去血腥恶臭之气。楚宁淡淡道:“奸贼已除,我们开始
吧!”众长老惊怖互望,颤抖着将自己衣服上沾染的鲜血揩去,冷汗遍体,说不出话来。
 

女丑冷艳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嘲讽之色,冷冰冰地道:“当日大神降下神谕,斩杀淫凶少昊
,举兵反抗暴政,各位长老争论激烈得很。眼下金妖大军压境,各位长老反倒没有话要说
了吗?” 

芙丽叶面色雪白,又气又怒,肩膀微微颤抖,忍不住便要起身说话。拓拔野连忙将她手腕
轻轻拉住,传音道:“公主稍安勿躁!且瞧瞧他们要耍出什么花样,再作反击不迟。”芙
丽叶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脸上一红,将小手轻轻抽出。 

拓拔野恍然不觉,心道:“以我和仙女姐姐之力,要想制服楚宁等人,应当不是难事。只
是眼下最为紧要的,乃是洗清少昊冤屈,查明并拆穿楚宁的奸谋。否则即便杀了楚宁,这
一场糊涂战还是非打起来不可。 

楚宁凝视着倪长老道:“倪长老,你是八族大长老,这等紧要关头,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众人纷纷屏息凝望倪岱。他是国中极有威望的长老,一言一行,对长老会乃至国人,都
有不可言喻的影响。尤其此刻,国主昏迷,局势风雨飘摇,他的声望与影响力便越发彰显
出来。 

倪长老沉吟道:“老夫这几日夜不能寐,日不能食,左思右想,觉得此事好生为难。”众
人一凛,纷纷凝神倾听。 

楚宁不动声色,“哦”了一声,点头道:“这等大事,自当细细权衡。但现在金妖兵临城
下,诸位长老还是尽快做个决断为好。” 

倪长老道:“眼下金族数万大军将寒荒城团团围住,而我城内兵力,却不过一万八千人。
前些日子与怪兽激战,又折了两、三千壮士,伤了六、七千人。算来算去,眼下当真能上
阵打仗的,不过八、九千人而已。以这区区八、九干,要与金族数万虎狼之师对阵,岂不
是以卵击石吗?” 

众长老交头接耳,点头称是。芙丽叶大喜,低声道:“倪长老终究是八族大长老,坦直敢
言。有他出面,事情便有转机啦!” 

楚宁淡然道:“我们难道不能固守城池吗?” 

倪长老摇头道:“眼下正是盛夏,城中贮存的陈粮只够支援三个月。金族大军现下围而不
攻,多半是想逼迫我们耗尽粮食之后,乖乖开门投降。” 

众长老纷纷点头,笋思长邪缓缓道:“倪长老说的不错,金族大军无须攻城,只须困守此
地,不出三月,我们便支撑不住了。” 

倪长老又道:“倘若这一战败了,金族大军杀进城来,必定要大肆屠城,那时全城百姓必
定不能幸免。”摇头叹息。众人面色惨白,黯然无语。 

楚宁冷冷道:“原来你们是打算开门揖盗,就此投降了?” 

倪长老摇头道:“那倒不是。少昊太子奸杀女戚神女,此乃寒荒八族奇耻大辱;即便我们
忍气吞声,想要息事宁人,金族多半也会担心丑闻传达天下,败坏昆仑声誉。以西王母的
性子,只怕即使我们开门投降,金族大军仍然会大肆屠城。”顿了顿,叹息道:“到了那
时,只怕不仅寒荒城变为荒坟,八族所有村寨也都会被金族大军烧杀干净。” 

众人骇然,但转念一想,也觉得不无道理。拓拔野心下诧异:“这倪长老兜来转去,不知
打的是什么主意?” 

一个胖长老忍不住道:“依倪长老之见,难道我们战也死,不战也死吗?” 

倪长老听若不闻,迳自沉吟道:“这些日子我想来想去,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总觉情势
凶险莫测,非我辈凡人所能猜度。但是,那夜在飞云间眺望密山之时,我忽然想到一事,
登时豁然开朗,放下心来,当晚便睡得从未有过的香甜。” 

众人齐声道:“不知长老想到了什么?” 

倪长老微微一笑,朗声道:“我突然想,冥冥之中,自有寒荒大神为我辈凡人安排一切。
我们想到的,他早已想到;我们想不到的,他也已想到。既是如此,我们这般徒自胡思乱
想又有何益?只需照着大神的旨意,团结一心地去做,自然便可以逞凶化吉,遇难呈祥!
” 

众人一楞,心中一阵迷糊,方知他兜了这么一圈,竟是站在楚宁一边,支援举兵反抗。芙
丽叶公主花容惨白,眼中突然涌出热泪,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失望。拓拔野适才听倪岱说话
口气,己渐觉不妙,但听他最后陡然折转,仍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心道:“这老狐狸好生
奸猾,这么一来,众长老想要反驳也不成了。” 

满殿之中,只有姑射仙子微波不惊,超然局外。 

安维微笑道:“倪长老说得不错,寒荒大神无所不知,天下万事尽在他掌控之内。他既然
几次三番降授神谕与神女、大巫祝,要我们反抗金妖暴政,必定已为我们安排了极好的局
势。我们只需照神谕而行,必可打败金妖,重夺自由。” 

楚宁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众神卫齐声大呼:“打败金妖,重夺自由!打败金妖,
重夺自由!”大殿中回声激荡,震得几个年老体弱的长老不由得颤抖起来。 

众长老见八族三大长老中,竟有两位转而支援楚宁,大感骇讶。那些原本便鼓噪着要与金
族对抗的长老则喜动颜色,大声呼叫附和。眼见大势己定,众长老也不再言语,只是眉宇
之间,都是惨然忧惧之色。 

楚宁道:“妙极。大神瞧见我们万众一心,必定欢喜得很。”霍然起身,大声道:“既然
大家主意已决,我们这就去将那淫凶少昊杀了,祭告女戚在天之灵!用那狗贼的血祭祀八
族战旗,向金妖宣战!” 

众人大吃一惊,寂然不语。倘若少昊被斩,则寒荒八族与金族之间的血恨必将无法化解,
你死我活,别无他路。一旦战败,寒荒八族必将被屠戮干净。 

见众人踌躇不决,楚宁蓦地沉下脸,冷笑道:“怎么?你们还想留着那狗贼的性命,给自
己留条后路吗?” 

拓拔野皱眉心道:“这厮忒也阴毒,杀了少昊,便是将八族逼上绝境。那时八族想不拼命
都不成了。” 

安维道:“大巫祝明鉴,那淫徒罪大恶极,万死莫赎,我们恨不能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但眼下金妖大军压境,有这淫徒在手做为人质,他们便投鼠忌器,不敢放肆,我们打起战
来,自然也大占便宜。因此,依我之见,倒不如先留着他的狗命,等打退了金妖再将他凌
迟处死……” 

众人纷纷点头,却听女丑冷冰冰地道:“安长老,你不是说了吗,我们只要照神谕而行,
必可打败金妖。神谕上说得分分明明,必须将这凶狂淫徒处死,祭奠女戚的之灵。” 

安维苦笑道:“这个……这个……神谕上的确说过,要将这淫贼处死。但并未说明何时处
死,我们根据形势做些变通,也无不可。”众人纷纷附和。 

拓拔野心中一动,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当下传音芙丽叶,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芙丽
叶公主全身一震,秀目疑惑地凝视着拓拔野,见他微笑点头,这才心怀纳闷地站起身来,
依照他的授意,大声道:“安长老此言差矣。那淫贼少昊必须立即处死!” 

众人一惊,纷纷扭头望来,见说话的竟是芙丽叶公主,更为讶异。楚宁与女丑对望一眼,
惊异狐疑,不知这小妮子何以会一改初衷,站到他们这一边。 

芙丽叶公主道:“这淫贼罪不可赦,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他不足以定军心!眼下正
是与金妖生死大战之际,倘若不杀这淫贼,难免有些战士会有侥幸之心,想要借这淫贼的
狗命换取短暂的和平。军心不定,民心不定,这场战不打也已经输啦!” 

楚宁灰眼光芒闪烁,突然鼓掌道:“说得妙极!想不到公主殿下竟有如此精辟见解。” 


众人面面相觑,暗自苦笑。芙丽叶又道:“现在金妖兵临城下,情势危急,最为紧要之事
,使是鼓舞士气,团结军心。楚芙丽叶恳请大巫祝,将那淫贼立即押往天镜湖,进行大祭
,在大神的见证下,用这淫贼的头颅和鲜血祭祀八族战旗!” 

楚宁徐徐扫视众人,嘿然道:“众长老还有什么高见吗?” 

众人相顾无语,见他眼中杀气凌厉,知道倘若再驳斥推脱,只怕立时有血光之灾,当下纷
纷道:“公主所言极是。” 

楚宁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潮,缓缓起身道:“既是如此,咱们便立即前往密牢,将那淫贼押
出,举行祭旗大典。” 

         ※       ※       ※ 

北峰密牢在天镜湖北面玄鼎岩之下的山腹之中。密牢参照蚁穴而建,四通八达,犹如迷宫
,但牢中四壁都是由玄冰铁所制,极为坚固,水渗不入,火烧不化;一旦进入这密牢,便
如进入坟墓,与世隔绝,终日只能与死寂、黑暗为伍。 

玄鼎岩嵘然横空,如巨兽欲扑;四周怪树参差交错,月光斑点筛落,幽暗而静谧。众长老
随着楚宁等人到了密牢之前,女丑以咒语念力将那玄鼎岩挪栓开来,露出一个一丈见方的
甬道。 

一路下行,一连开了九道混金铜门,方才真正进入密牢之中。甬道黑暗潮湿,拾级而下,
迂回陡峭,空气中满是霉臭腐烂的气息,闻之欲呕。相隔十丈方有一盏微弱的灯光,幽然
跳跃。 

芙丽叶公主掩住口鼻,在拓拔野耳旁蚊声道:“拓拔太子,你想强行劫狱吗?” 

拓拔野微微一笑,传音道:“劫狱?那不过是莽夫行径,即便救出少昊,也洗脱不了他的
清白,化解不了两族干戈。我自有法子,公主放心便是!” 

芙丽叶心中好奇,但周围耳目众多,不好再相问。 

众长老在神卫兵的夹护下,鱼贯而行。他们从未来过这地府鬼狱似的幽暗密牢,心中不由
忐忑惊惶。恶臭薰人,那些华服贵妇面色苍白,掩鼻蹙眉,在神卫搀扶下战战兢兢地行进
。 

唯有姑射仙子白衣如云,冰清玉洁,在这幽暗浊臭的甬道中默默而行,彷佛雪莲出污泥而
不染。那清丽淡雅的风姿让拓拔野望之顿生宁静祥和之意,心中倾慕敬爱更盛。心道:“
与仙女姐姐比起来,赤霞仙子、武罗仙子、乌丝兰玛都要差得多了。” 

众人在黑暗中行了一阵,前方的灯光逐渐亮了起来。转折处乃是一道石拱门,四个狱卒见
众人来到,连忙起身行礼,领着楚宁朝里走去。 

远远地听见嘶哑凄冽的怒吼叫骂声,此起彼落,在甬道中回声激荡。众人又走了片刻,那
甬道越来越宽,灯光渐亮。隐隐看见两壁凿了许多山洞,以玄冰铁柱围隔成囚室。许多浑
身血污的重囚被困在囚洞中,嘶声怒骂,狂乱地挥舞着手臂。 

众长老心惊胆战地从囚室间的通道走过。诸囚犯哑声吼骂,从铁栅后探出万千手臂,张舞
着抓向众人,被狱卒的鞭子抽中,登时纷纷惨叫缩手。诸囚骂声不断,忽然唾沫喷飞,朝
着众长老如雨射来。 

众长老惊叫声中,狼狈格挡,意恼怒斥;诸囚哈哈狂笑,越发张狂,有些人甚至跳上栅栏
,解开裤子,对着长老们乱洒尿液。众贵妇失声尖叫,羞情难当。 

楚宁似乎无意阻止,回头瞥望,灰白的眼珠闪过嘲讽与得意的神色。拓拔野心想:“这厮
知道众长老金枝玉叶,最怕吃苦,是以故意带他们到这密牢中来,杀鸡骇猴;又藉这些凶
狂囚徒恣意羞辱他们,让他们今后乖乖听话。”想到“金枝玉叶”,忽地想起纤纤已被关
押在这地底密牢多日,不知她又受了什么委屈?心中怜惜愧疚,恨不能立时见着她的身影
。 

当下凝神扫望,仔细搜索两侧囚洞,突然一凛,惊喜难抑,险些便要叫出声来。前方右侧
昏黑的囚洞内,一个紫衣少女盘腿坐在大石上,冷冷地望着众人;娇喔满面,俏丽动人,
正是纤纤。拓拔野见她安然无恙,似乎未吃什么苦头:心中暗自悬挂了半天的巨石终于落
地。 

当下传音道:“好妹子!好妹子!我来救你出去!”纤纤一震,俏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跳
下大石,奔到铁栅旁朝外眺望搜索。蓦地望见拓拔野顶开毡帽,对她眨了眨眼,嘴角微笑
;纤纤登时大喜,春花似的笑容一闪即逝,眼圈一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泪水忍不住簌
簌滚落。 

拓拔野知她着恼自己再次救驾来迟,见她掉泪:心中大痛,忽然想起怀中比翼鸟,连忙探
手将那怪鸟的脑袋轻轻地提了出来,传音笑道:“好妹子,你瞧这是什么?” 

纤纤眼睛一亮,破涕为笑,俏脸上光彩横溢。秋波流转,望见昂然而过的楚宁,登时面色
大变,倏地朝后退了几步。 

拓拔野吃了一惊,急忙传音道:“怎么了,妹子?” 

纤纤似乎突然想起拓拔野就在身旁,惊惶稍减;柳眉一蹙,嗔怒勃发,以唇语说道:“拓
拔大哥,这臭小子就是那只怪兽桡杌!那日在众兽山上想要吃我的就是他!” 

拓拔野一惊,继而忍不住笑将起来,传音道:“妙极!好妹子,今日我便替你教训这畜生
。瞧我怎生将他打回原形。”纤纤大喜,突然瞥见拓拔野身后的姑射仙子,心中“咯咚”
一响,笑容突地僵住,一种莫名的强烈不安和恐惧,瞬间从心头爆炸开来,彷佛巨大的阴
影刹那笼罩了她的世界,一时呼吸急促,脑中一片混乱。 

不知何以,这陌生而清丽如仙子的女子,竟比这幽黑阴暗的地道,比那人面虎身的怪兽,
比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要令她害怕。彷佛倏然掉入万丈冰谷,悬浮而无著落…… 

拓拔野见她楞楞地凝望着姑射仙子,俏脸上阴云密布:心下不由一凛,传音呼唤了她几声
,也无应答。眼见众神卫兵催促前行,不能停留,遂温言传音道:“好妹子,你只管放心
,我很快便救你出去。” 

纤纤听若罔闻,面色雪白地凝视着姑射仙子,眼中闪过害怕、厌僧、敌视、迷惘诸多奇怪
的神情。拓拔野等人远远地绕过石柱,即将消失在八角石门时,仍可看见她石像似的凝立
不动,微微颤抖。 

姑射仙子传音道:“公子,那是你的妹子吗?她认得我吗?那眼神好生古怪” 

拓拔野心下猜到大概,却不敢明言,唯有苦笑传音道:“她多半将仙子认作其他人了。”
 

忽听楚宁道:“各位长老,那淫贼便是关在此处。” 

拓拔野转头望去,只见前方石壁上镶嵌了一个黝黑的玄冰铁门,门上悬了六道混金铜锁,
八个彪形大汉手持戈枪站在门旁。这密牢通体由玄冰铁所制,深嵌在山洞之中。唯有玄冰
铁门上,留了一个长宽仅为两寸的方洞,乃是递送食物饮水的所在,也是密牢唯一的通风
口。 

楚宁喝道:“打开!”六个彪形大汉连忙各掏出一枚青铜钥匙,将混金铜锁一一打开。女
丑飘然上前,铃铛脆响,法诀吟唱。过了片则,“当啷”一声,那玄冰铁门自动震开,众
大汉吃力地拉拽铜门,胀红了脸,将之徐徐拉开。 

铜门寸寸移转,众神卫兵高举火炬,亮光跳跃,斜斜照耀着黑暗而幽深的密牢  。 

“锵”地一声,铜门尽开。众人突然怔住,瞠目结舌,冷汗涔涔流淌。 

灯火明亮,偌大的密牢中空空如也,哪里有少昊的身影? 

第十二卷 翻天印


第四章 脉脉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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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候,落日熔金,晚霞织锦;沧海上万里灿灿金光,迷离眩目;万千白鸥如流云飞舞
,脆声鸣叫着从晏紫苏的头顶掠过。 

她站在黑色的礁岩上,淡蓝色的浪花接连不断地涌过雪白赤足,沾湿了飘飞的紫色衣裙。
冰凉潮湿的海风吹动一头黑发,如海浪般起伏。 

晏紫苏徐徐转身,朝西南眺望,阳光照射她的杏眼秋波,闪烁着变幻不定的光芒。突然,
她的眉尖轻轻蹙起,瞳孔收缩,目中闪过一丝惊惧之色。 

只见西南海面,风起云涌,一道淡淡的白光破浪而出,在半空划过圆弧,消逝不见。 

晏紫苏的俏脸蓦地雪白,咬了咬嘴唇,跃下礁石,翩翩飞舞,掠过金黄色的沙滩、野花纷
摇的草地,穿入矮矮的树林中。 

分花拂柳,行去如风。转瞬间晏紫苏便到了几座石屋前。几个孩童在门前地上玩耍,瞧见
她翩然奔来,纷纷起身叫道:“姊姊!”晏紫苏嫣然一笑,轻轻摸了摸他们的头发,闪入
一座石屋中。 

夕阳从一方石窗斜斜射入,微尘飞舞。蚩尤坐在石床上,正自凝神调息,听见声响,立即
睁开眼睛。他脸上疤痕斜斜歪扭,伤口虽然巴平整许多,仍是颇为显眼可怖。见晏紫苏神
色慌张,奇道:“怎么了?” 

晏紫苏花容惨淡,蹙眉道:“他们果然来了!” 

蚩尤吃了一惊,跳下床来,沈声道:“当真是那冰甲角魔龙吗?” 

晏紫苏螓首轻点,顿足恨恨道:“那该死的鸠扈!都是我太过大意,竟让他将泪影虫放走
。这下……这下可好啦!”心中害怕,声音竟轻轻颤抖起来。 

两人在这西海小岛上业已四日了。 

那日二人在西海上随波逐流,被海水冲到这白石岛上。岛上渔民是西海水族人,淳朴善良
,只道两人是其他岛上的渔民,出海遇难,便将他们救起。醒来之后,晏紫苏为了掩饰身
份,便信口胡认,说自己乃是西海女儿国臣民,而蚩尤则是丈夫国的壮士,两人彼此倾心
,却受双方族国嫉恨,因此将蚩尤脸容毁伤,又将二人捆绑一起,抛入海中喂鱼云云。 


当时西海确有女儿国与丈夫国,传闻两国始祖原是一对兄妹,遭遇海难,被海浪抛到孤岛
之上;天神恐二人无后,便令之婚配繁衍,但兄长死活不肯,无奈之下,那妹子便想出了
一个法子,让兄长将其精液封入冰雪覆盖的石瓶中,然后妹子再将那石瓶置入体内,由此
受孕。 

兄妹二人便以此得了两男两女。既有后代,兄长生怕与其妹日夜相处,终于会忍不住作出
禽兽之举,因此便带上两个男孩乘舟去了相隔十余海里的岛屿,与其妹其女不相往来。此
后兄妹各自建国,号女儿国、丈夫国,女儿国中尽是女子,丈夫国里皆是男儿。兄妹立下
国训,两国国民永生永世不可婚配交媾。丈夫国臣民如欲得子,便将自己精液封入冰雪石
瓶,做上标志,由专门的“性使”以轻舟送往女儿国北岸石洞,然后由守侯彼处的女儿国
臣民将石瓶送往成年女子家中。十月之后,若得女婴,则留在女儿国由其母抚养,若得男
婴,则依旧放在北岸石洞中,等候丈夫国性使领取。 

盖因此故,淳朴的小岛渔民听完晏紫苏叙述,都信以为真,啧啧摇头,大为同情。晏紫苏
乘势请求岛民,万万不可泄露二人行迹,否则被女儿国、丈夫国抓回,再无生还之机。众
渔民纷纷称是,尽皆守诺不言,并将二人安排在渔民老丘儿家里养伤。 

老丘儿将自己夫妻二人所住的石屋空出,让与蚩尤、晏紫苏居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蚩尤不由有些腼腆尴尬。好在那石床极大,两人并躺,中间尚空了数尺,蚩尤方甫躺下,
便斜倚床沿,鼾声立起。晏紫苏在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听他酣睡之声,又是恼恨又
是欢喜,想着与他这番莫名其妙、阴差阳错的因缘际遇,心中悲喜忐忑,如屋外潮声翻涌
不息。 

此后接连数日,晏紫苏以“西海蛇蝎蛊”将蚩尤体内残留的淤血尽数清除干净,又借蛊虫
之力疏通经脉,将错乱的经络归位。然后为他逐步疏导真气,修复经脉。到了第三日,蚩
尤己可以自己运气调理了。虽然十二经脉断裂伤毁之处甚多,但幸而奇经八脉大多完好,
且在那西海烂泥中调养了七日,颇有疗效。只要认真运气调息,不出三个月也可尽数痊愈
。 

蚩尤念及拓拔野等人,每每心焦如焚,一心尽快恢复,赶回寒荒国与他们会合,因而足不
出户,全力修复经络。 

曼紫苏见他无碍,极是欢喜。但他脸上伤口因未能及时以“春叶诀”等法术愈合,留下了
颇为难看的疤痕,蚩尤毫不在意,晏紫苏却郁郁不乐,每日寻些海草海泥,合著稀奇古怪
的蛊虫,想要将伤口愈复;虽有好转,但依旧不甚理想。晏紫苏嗔怒之下不免又将那鸠扈
怒骂一番。 

这岛上极少来客,因而众人对这殉情落难的爱侣都极是热情。那老丘儿一家更是好客,竭
尽地主之谊。面对这些质朴岛民,蚩尤忽然想起从前在蜃楼城的快乐时光来,心中难过,
更加下定决心,尽快恢复经脉,寻找拓拔野,筹谋蜃楼城复城大业。 

昨日傍晚,众渔民归来时纷纷谈论海上遭遇的怪事,皆称在西南海面瞧见一只巨大的怪龙
,独角如金铜灿然,周身银甲彷佛冰雪巨石,兴风作浪,蔽日遮天,一口便吞了两只六丈
余长的龙鲸。说到可怕处,竟皆汗出如浆,战栗不敢言。 

晏紫苏与蚩尤闻言大惊,倘若真如他们所述,那妖龙必是冰甲角魔龙无疑!难道西海老祖
诸水妖竟已见着泪影虫的泪珠,知道来龙去脉,这才派遣寒荒七兽中最为凶烈的冰甲角魔
龙追至西海吗? 

蚩尤虽然吃惊,但他胆子素大,又桀骛不驯,倒并不如何害怕,只是觉得水妖行动忒也迅
捷,远在自己估算之上。晏紫苏乃水族中人,深知西海老祖手段,亦深知背叛水族的下场
,因此不由忐忑不安。今日一早,便忍不住到侮边逡巡观望,岂料守候一天,果真看见那
妖龙的身影,一时惊骇恐惧、张惶失措。 

蚩尤见她害怕,肩头竟在微微颤抖,心生怜惜,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头,道:“说不定那
妖龙并非来找我们的……” 

晏紫苏怒道:“呆子,眼下寒荒国一片混乱,老祖正要用这妖兽之际,若非追拿我们,又
怎会将这妖龙遣至西海?” 

蚩尤嘿然道:“即便如此,这西海上岛屿何止万千,它寻着此处时,我们早已回到寒荒国
了。” 

晏紫苏叹道:“傻瓜,老祖称霸西海两百年,莫说找人,便是当真要在海底捞起一根针,
也是眨眼间的事。”忧心忡忡,眼波中又是害怕又是紧张。 

蚩尤与她相识以来,从未见过她这般慌乱恐惧过,心中怜惜之余,隐隐又有些生气,狂傲
之气油然而生。皱起眉头,心底暗想:“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那妖龙来了又如何?我虽然
伤势未好,也可将它抽筋扒皮……” 

晏紫苏“噗哧”一笑,白他一眼道:“臭小子,你道妖龙是泥鳅吗?这般轻易抽筋扒皮?
” 

忽然听见屋外一片嘈杂,人声鼎沸,有人哭喊道:“姜长老死啦!被那怪龙吃到肚里去啦
!” 

蚩尤、晏紫苏大吃一惊,那姜长老为人谦和,德高望重,虽不过五十,却已是岛上的族长
,对他们二人百般照顾,乃是大大的好人。难道果真被妖龙吃了?蚩尤又惊又怒,立时冲
出门去。 

屋外已经聚集了数十老弱妇孺,个个面色苍白,将一个浑身湿漉漉的汉子团团围住,你一
言我一语地不住追问。那汉子抹着袖子哭道:“快别问我,都去海滩上看看吧!” 

众人闻言纷纷朝海滩上奔去,十几个小孩远远地跑在前头,大呼小叫。蚩尤与晏紫苏高飞
低掠,绕过众人,眨眼间便到了海边沙滩。 

海滩上早已围了两百多人,号哭怒骂之声远远可闻。蚩尤、晏紫苏挤开人群,朝里望去,
只见早晨出海的三十余艘渔船,眼下只有七、八艘歪歪斜斜地泊在岸礁之下,二十几个汉
子精疲力竭地躺在沙滩上,不住地大口喘气,满脸惊骇,身上血污斑斑,连说话也变得含
糊不清。 

周围的岛民悲不可抑,抹泪不止。从他们的怒骂与议论中,蚩尤得知,今日出海的六十余
人满载而归时,在南面海上遭遇冰甲角魔龙。那妖龙大发淫威,当下便兴起狂风巨浪,掀
翻了十余艘渔船。姜长老等人被抛到半空,迳直落入那妖龙口中,连骨头也未吐出一根。
这幸存的众人,若非当时相隔甚远,见势不妙及早回头,只怕也早己成了妖龙的腹中之物
了。 

一个青年怒道:“他奶奶的,海神宫平时收纳赋税时遍海都是他们的钩牙船,今日妖怪一
来,却一个人影也见不着了!” 

众人亦纷纷怒骂,一个老者喝道:“休要胡说!让老祖听见了,那还了得!”众人面上俱
闪过惊恐之色,默然不语。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虽愤愤不平,但也不敢再多嘴。 

晏紫苏听到“老祖”二字,脸上也不由煞白。似乎不胜海风的凉意,往蚩尤身上靠去。 


那老者乃是岛上另一个极有威望的路长老,见众人无语,又道:“一得到消息,长老会已
经派了小四、六元他们赶往海神宫请援去了。如果一切顺利,明日海神宫应当有真人来此
降伏妖怪……” 

那几个青年愤愤道:“海神宫人一来,不知又要勒索些什么了!”、“要珍宝鱼虾那也罢
了!只怕又掳掠女人、孩童。”、“他奶奶的,这些混帐比妖怪还要贪狠!” 

路长老顿着拐杖,又是一声大喝,怒道:“住口!又要惹祸吗?”悲怒之下,连白须也翘
立起来。半晌,叹了口气道:“明日海神宫人来时,都将家里的女人、孩子藏起来吧!别
让他们瞧见了。大家都别在这待了,快扶他们回家,热些酒压压惊吧!” 

蚩尤心下怒极,忖想:“想不到水妖如此可恨,对自己族民也这般压迫!倘若他们知道这
妖龙便是西海老妖支使来的,还不知要怎生害怕!” 

众人默默地扶起海滩横七竖八躺着的汉子,各自散去。 

路长老见蚩尤咬牙怒目,犹自凝立当地,不由得微微摇头,拍拍蚩尤的脊背道:“年轻人
,回去吧!生气也没有用,普天之下,哪里不一样呢?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受些委
屈也就罢了!” 

蚩尤怒极之下脱口道:“长老,你放心,明日我去将那妖龙杀了,祭奠姜长老的亡灵!”
 

“什么?”晏紫苏与路长老齐齐失声。蚩尤待要说话,却被晏紫苏蓦地一拉衣襟,甜声笑
道:“路长老,你别见笑。他这人就是这般莽撞。” 

路长老微微一笑,拄杖慢慢离去。 

残阳将落,艳红色的火烧云在蔚蓝的海面熊熊跳跃,朝着海岛急速飞来。海风冰冷,寒意
森森;暮色苍茫,黑暗即将笼罩西海。 

         ※       ※       ※ 

当夜,岛上众人心情郁郁,各自闭门在家,默默地吃了晚饭,早早歇息。 

老丘儿一家的四个孩子原本极是爱闹,吃饭之时,非要纠缠一起,花样百出;但今日见父
母面色阴沈,也不敢多说话,低头扒饭;偶尔对蚩尤两人做个鬼脸,低头偷笑。晏紫苏心
事重重,视若无睹,倒是蚩尤与平时无异、不时瞪上那些孩子几眼,逗得他们越发来劲。
 

吃完饭后,老丘儿将众人带到屋中,费力掀开一块厚重的地板,露出黑黝黝的地道入口,
对晏紫苏道:“姑娘,明日一早,你就和我家里的,还有这几个小龟崽子,一起躲到这地
道里去;等那些海神宫人全走了,你们再出来吧!” 

晏紫苏嫣然称谢,眼中忽然闪过极为古怪的神色。蚩尤一凛,无缘无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众人相对无语,坐了一会儿,各自歇息。 

是夜寒风鼓舞,气温骤降。蚩尤将石窗用巨石堵上,狂风从缝隙刮入,呼啸若狂,彷佛万
千个婴儿的号哭之声,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晏紫苏呆呆地倚培坐在石床内侧,入神地想着心事。蚩尤极少见她如此缄默,知晓她必定
仍在忧惧那冰甲角魔龙之事。心中一动,温言道:“不必多想了,明日咱们离开这里便是
。” 

晏紫苏眼睛一亮,又倏然暗淡下来,摇头道:“呆子,也不知那妖龙现下在哪里出没,倘
若被它撞上,那就自投罗网啦!”蚩尤心想:“撞上正好,我便抽他筋……”忽然想起她
能听见他的心语,连忙移念他想。 

晏紫苏勉强一笑,道:“罢了!先睡吧!”侧身躺下,面壁合衣而睡。 

蚩尤指风弹灭灯火,将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在石床上仰面躺下。屋中一片漆黑,狂风呼号
声、海浪肆虐声、远处隐隐约约的孩童哭泣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交织成急促而不安的
旋律。想到今日之事,他心中忽而愤怒,忽而感慨,思绪万千。 

忽然想起路长老那句悲凉的话来:“普天之下,哪里不一样呢?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受些委屈也就罢了!”心中一阵难过愤慨。遥想这些日子横穿大荒,一路所见景象,不
论是木族、土族还是火族,抑或是金族寒荒与这西海水族,百姓的日子大多艰难困苦。战
乱来时,更加苦不堪言。 

五族虽然体制各有不同,水族、木族乃城邦、小国以及诸部落的联合;土族、火族帝权相
对较大,统治井井有条;金族无为而治……但都已远离从前大荒盛世时,不分贵贱,众人
平等友爱,无拘自由的情景。眼下五帝、族中显贵、长老、小国主、城主……等人的特权
日益明显,动辄压迫族民,奴役驱使。各族百姓但求平安,忍辱负重,过着日益凄惨而悲
苦的日子。 

这些远离大荒的西海小岛上的水族渔民,淳朴善良,与世无争,除了面对风波险恶、妖兽
魔怪,竟还要忍受本族如此的压榨和欺压…… 

蚩尤越想越是愤慨,越想越是不平。又想起从前蜃楼城中,人人友爱互助,亲如手足的情
形,此刻更觉那是何等不易。也越发了解何以父亲、蜃楼城竟成了五族显贵的眼中钉、肉
中刺。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等我重建蜃楼城,便将这岛上的百姓一齐迁去。” 


胡思乱想一阵,脑中越发清醒,睡不着觉。斜眼望去,见晏紫苏蜷身背对自己,娇躯竟在
微微颤抖。心中一震,她竟是这般害怕西海老祖吗?想到她为了救自己,冒叛族之嫌,杀
同族高手,终于招惹来大祸,心中不由大为歉疚。 

心生温柔,突地一阵冲动,想要将她抱紧。当下假意睡着,打了几声呼噜,故意朝里翻滚
,就势将手臂搭在她的肩头。晏紫苏周身蓦地僵硬。 

蚩尤心中砰砰直跳,怕她听见心语,凝神不想,只是装睡。晏紫苏轻轻地动了动,翻转身
体,似乎在偷偷瞟他。蚩尤鼾声震响,又朝里侧翻,将她紧紧揽住。晏紫苏“啊”地一声
,想要挣脱,却被他抱得甚紧,动弹不得。 

蚩尤触手柔软,突然醒悟竟是她的胸脯,心中狂跳。他生平从未这般主动搂抱过女子,适
才也不知何以,见她楚楚可怜,一时激情如沸,鬼使神差地做出这等举动,面上滚烫,尴
尬不己。但势成骑虎,唯有装傻到底。 

却听晏紫苏低声叫道:“呆子!呆子!”蚩尤凝神聚意,呼噜大作。晏紫苏一连叫了十几
声,见他殊无反应,便不再呼唤。轻轻地将他的手从胸脯移到腰上。 

过了片刻,蚩尤见她再无动静,便悄悄地睁开左眼,恰好撞见她凝视自己的眼光。吃了一
骛,正慌不迭地想要闭上,忽地想起这石屋中光线极暗,她没有青光眼,瞧得远不如自己
分明。当下左眼眯起细缝,悄悄打量。 

晏紫苏怔怔地望着他,略有所思,眼波中苦痛、慌乱、犹豫不决,神色极是古怪。突然伸
手轻轻地抚摩他脸额上的疤痕。蚩尤心中愈发狂跳起来,连忙闭上眼睛;只觉那冰凉的指
尖沿着伤疤从上往下,又自下往上反覆滑过,麻麻痒痒,险些要笑出声来。 

那指尖蓦地一顿,柔软滑腻的小手徐徐覆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那感觉如此温
柔,如此惬意,彷佛春风,彷佛海浪。蚩尤全身都随之放松,过了片刻,竟觉得困意重重
,迷迷糊糊地便要睡去。 

忽然脸上一空,晏紫苏将手抽了回去,继而抱着她的手也骤然变空。蚩尤迷蒙中吃了一惊
,蓦地睁开左眼,只见晏紫苏曲膝抱腿坐在石床上,满脸悲伤迷乱,簌簌发抖,大口大口
地喘着气,眼角竟有一颗泪珠无声地滴落。 

蚩尤大惊,正要起身相问,却见她擦去眼泪、调整呼吸,徐徐躺下身来。翻来覆去,浑身
颤抖依旧,忽然抓起他的手紧紧地压在自己急剧起伏的胸脯上,彷佛要借他之力压住什么
一般。蚩尤面红耳赤,只好继续装睡。 

晏紫苏蜷起身,颤抖得越发厉害,又猛地坐起身来,以一双桃子似的红肿眼睛怔怔地凝视
着他,神色变幻不定。蚩尤心下纳闷,大起怜意,但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过了片刻,晏紫苏又自躺下,辗转翻侧了一会儿,又坐起身来。如此反覆,足有六、七回
。瞧她神色不定,颤抖不停,似是想到什么可怕之事,难以安定平静。 

末了,她蜷着身,移到他咫尺之侧,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紧贴脸颊,秋波直直地凝视着。
相隔太近,蚩尤不敢睁眼,突然觉得手臂一阵冰凉,竟是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滴落洇散。心
中大痛,怜意难抑,忍不住便要睁眼。 

突然心中一阵空前撕裂的剧痛,宛如要迸爆一般。蚩尤低叫一声,汗水滚滚,蓦然睁眼,
晏紫苏不知何时已退到角落,蜷身而坐。俏脸上玉箸纵横,秋波悲痛狂乱,扭头不敢瞧他
。 

蚩尤心中裂痛欲死,喘不过气来,想要呼唤她,却发不出声。那“两心知”虽然发作过许
多次,但从无一次有如今夜这般狂肆,彷佛心已被它咬成碎片。 

撕心裂肺,几欲昏厥。他脑中一阵茫然,不知晏紫苏何以不加援手?却见晏紫苏摇摇晃晃
地站起身来,花容惨淡,泪水涟涟,手中多了一柄六寸长的尖刀,明晃晃地闪耀着,朝他
走来。 

突然之间,他豁然明白了:她要杀他!只有杀了他,她才能免于受叛族的重罚。 

蚩尤惊怒交集,蓦地感到一阵比那“两心知”还要狂肆千倍万倍的剧痛!心似乎瞬间迸散
了,碎裂了,又被三山五岳压成粉末……惊愕、悲凉、寒冷、苦痛,交织成从未有过悲苦
裂痛。 

晏紫苏居高临下地站着,周身不住地颤抖,手中的尖刀也随之不住地颤抖,泪水如断珠檐
雨,滚滚滴落。 

冰凉的泪水击打在蚩尤的手上,迅速地化开。丝丝清凉,沁入心脾。蚩尤撕痛沸裂的心忽
然奇异地平静下来。大丈夫死则死矣,有何怨艾?若不是这妖女相救,自己早己死了不下
三次了,即便今夜死在她的手中,又有何妨?倘若自己一死,当真能换得她的性命,又有
何妨?不知何以,想到自己一死能换她生命,心里竟是说不出的快意。 

剧痛迷蒙之中,视线如水波一般荡漾,她也彷佛水中花、雾中月,瞧不见她的脸容。但是
即便是看得清,所见的也不过是她的易容罢了。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多么
想好好地看一眼她的真实容貌啊!在这变幻莫测的十亿化身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真身呢
? 

“当”地一声脆响,晏紫苏手中的尖刀铿然掉在石床上。她蓦地跪倒,伏在蚩尤的身上悲
切痛哭,泣声道:“我杀不了你!我杀不了你……” 

蚩尤心中剧痛嘎然而止。 

她伏在他的胸膛上,抽泣恸哭。滚烫的泪水烧灼着他的皮肤,耳旁听着她哽咽的呢喃,蚩
尤亦真亦幻,一阵迷糊。心中悲喜不定,缓缓张开手臂将她紧紧抱住。他抱得那么紧,彷
佛要将她勒入臂弯,彷佛要与她并为一体。 

晏紫苏剧烈地颤抖着,“嘤咛”一声,软绵绵地贴伏在他的身上,双臂勾缠住他的脖颈,
将螓首低埋在他下颌,一任泪水汹汹流逝。 

两人就这般紧紧相抱,也不知过了多久,晏紫苏的身体不再颤抖了,却变得滚烫而柔软,
彷佛要融化开来一般。突然满脸飞红地朝蚩尤下方瞄了一眼,“噗哧”一笑。蚩尤面红耳
赤,想要推她下来,晏紫苏却低吟一声,红着脸蛋勾缠双腿,贴得越发紧了。 

蚩尤心中砰砰乱跳,被她香软滑腻的身体压得心猿意马,热血偾张。想要将她强行推开,
却又舍不得分开半寸。脑中迷糊混沌,不知为何她突然下不得手,不知为何两人竟变得如
此如胶似漆的亲热,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欢悦甜蜜,身下的石床冰冷坚硬,却让他彷佛置
身绵软飘忽的云端。 

晏紫苏在他耳边软绵绵地道:“呆子,你……你当真想看我的脸吗?”秋波似羞似喜地凝
视着蚩尤。 

蚩尤心跳加快,蓦地紧张起来,嘎声笑道:“你可别拿假的蒙我。” 

晏紫苏盈盈一笑,柔声道:“我长得丑得很,怕吓坏了旁人,所以才天天易容呢!呆子,
你还想看吗?” 

蚩尤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痕,微笑道:“有我这般丑吗?”晏紫苏嫣然一笑,跪起身来,
指尖一弹,将灯火点亮。 

满室光明,平添暖意。晏紫苏突然脸上一红,有些害羞,笑道:“呆子,你将眼睛闭上,
我叫你看时再睁开来。”又加了一句道:“不许偷看!要不姐姐就不睬你了。” 

蚩尤笑着闭上眼睛,又是紧张又是期待。过了片刻,听见她低如蚊吟地说道:“呆子,好
啦!”当下徐徐睁开眼晴。心跳顿止,呼吸停滞,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全身赤裸地跪立在灯光里,彷怫初生的婴儿,莹白而娇嫩。 

乌黑的长发似水一般的倾泻而下,在雪白晶莹的肌肤上流动着;尖尖的瓜子脸如莹玉温润
,略显苍白;弯弯的斜挑眉,杏眼清澈动人;花唇吹弹欲破,笑起来的时候,酒窝也彷佛
旋转起来。 

清澈而明艳,彷佛雪山寒梅、冰河红叶,与平素谈笑杀人的姿态迥然两异;与蚩尤那夜初
窥她沐浴时的模样倒有几分相似,但仔细一看,却又大大不同。 

蚩尤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目光再往下移去,登时热血灌顶,脸烫心跳,其玲珑曼妙,竟远
胜于那夜在西海边上所见的胴体。那鸠扈碰触的果然不是她的真身!心中忽地一阵庆幸欢
喜,口干舌燥,目光险些移转不开。 

晏紫苏低声道:“普天之下,除了我娘亲,就只有你瞧过我的真身啦!”晕生双颊,更加
娇艳动人。 

蚩尤一楞,心中欢喜得直欲爆炸开来。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半晌方道:“是吗
?很好,很好!” 

晏紫苏忍俊不禁,笑道:“好什么?真是个呆子。”喜洋洋地靠着蚩尤躺了下来,也不害
羞,就撂起赤裸的左腿,缠在蚩尤的身上,玉臂软软地搭在他的胸膛,似悲似喜地凝视着
他。 

蚩尤心下欢喜难言,与她四目对望,心跳得彷佛要蹦出嗓子眼来。 

这时屋外狂风怒吼,从石窗缝隙间挤入,呜呜号哭;灯火不住地跳跃,晏紫苏脸上的笑容
也彷佛在波荡一般。 

蚩尤道:“你……你冷不冷?” 

晏紫苏嫣然笑道:“好冷!冻死我啦!呆子,快抱紧我!”泥鳅般往他怀里钻去。 

蚩尤童心忽起,伸手拖来被子,蓦地展开,抱着晏紫苏躲在被下,笑道:“果然好冷!难
道是冬天来了?” 

晏紫苏格格直笑,与他在被中滚作一团。嬉闹片刻,忽然抱紧蚩尤,重重地吻在他的唇上
。蚩尤脑中轰然一响,天旋地转,瞬息之间,彷佛从肉身躯壳中破体而出,随风飘摇,轻
飘飘地在空中飞翔。那柔软香甜的舌尖轻轻地叩开他紧闭的牙齿,像火苗一般跳动着,舔
舐着,燃起他体内的熊熊烈火,带给他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迸爆的幸福、恣肆的甜蜜…… 


         ※       ※       ※ 

突然,滚烫的泪水汹涌地流淌到他的脸上,流入他们辗转交合的唇舌中,温热而咸涩。蚩
尤猛吃一惊,正要相问,晏紫苏抱着他的脖颈,哭道:“呆子,对不住,我……我先前竟
想要杀你!” 

蚩尤听她竟是为此自责伤心,心中温暖,想不出安慰的话语,只是紧紧地将她抱住,笨拙
地拍抚她赤裸的背脊。 

晏紫苏哭了半晌,渐渐平定下来,有些不好意思,抬眼望他,红着脸道:“我这般又哭又
笑又闹的,可真像个疯子啦!”蚩尤连连摇头。晏紫苏破涕为笑,捶了捶他的胸膛,笑道
:“呆子!咱们一个疯子,一个呆子,倒真是一对呢!”脸上又是一红。 

蚩尤心中一甜,忽然一阵恍惚,忖道:“当日与这妖女初逢之时,又怎会想到有今日?”
 

晏紫苏软软地躺在他的怀中,低声道:“呆子,对不住。今日我也不知是怎么鬼迷心窍啦
!想到那妖龙、老祖和真神,就害怕得紧,所以……所以……” 

蚩尤见她又开始簌簌颤抖,心下激荡,将她紧紧搂住,道:“好妹子,有我在,你再不用
害怕了。” 

晏紫苏一楞,嫣然道:“呆子,你叫我什么?”蚩尤适才心情激荡之下脱口而出,刚一出
口,便觉得面红耳烫,听她笑着相问,登时有些羞赧,嘿然不语。晏紫苏笑靥如花,低声
道:“好哥哥,我喜欢听你这般叫我。”俏脸突然飞红,彷佛要洇出水来。 

两人心中均是砰砰乱跳,甜蜜欢喜。 

晏紫苏低声道:“呆子,其实我最害怕的,不是烛真神、老祖取我性命,而是再也拿不到
本真丹了。” 

蚩尤皱眉道:“本真丹?”突然想起在众兽山中,似曾听西海老祖提起,却不知是什么东
西? 

晏紫苏道:“那是烛真神特制的奇异丹药,服了之后,可以解除兽身封印,真真正正地变
作常人。” 

晏紫苏低声道:“九百年前,我祖上因为犯了水族重规,整族人被黑帝封印于九尾狐身,
流放到东海青丘。如果没有黑帝的赦免解印,我们世世代代都要做这半人半妖的下贱怪物
,做这让天下人瞧不起的兽身罪人……”她瞟了蚩尤一眼,黯然笑道:“你别瞧我是青丘
国主,但在族人眼里,却是猪狗也不如的罪民。若不是烛真神护着我,又有谁会瞧得起我
?” 

蚩尤听得难过,但大荒中鄙视兽身罪民却是事实,即便是他,也觉得那不过是连禽兽也不
如的怪物而己。想要安慰她,一时却找不着该说的话,又听她颤声道:“做了这兽身罪人
,终日受人轻贱,隔三差五忍受体内痛楚……生不如死。但这些也都罢了,真正可怕的却
是,你的元神被封印在兽身中,永不能逃逸出来,当兽身消亡时,你的元神也要随之毁灭
!” 

蚩尤心下凛然,元神封于物,物灭则神灭,不能超脱逃出。封印法术最为可怕之处,使在
于此。大荒兽身罪人,若死前不得解印,必定形神俱灭;倘若五百年内不得解印,则其族
群永不能回复人身。 

晏紫苏道:“所以从那时起,我们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盼着能将功折过,变回人身。大家
都拼死为黑帝效力,希望能得赦免。可是转眼过了五百年,三代黑帝却始终没有解开我们
的兽身封印。” 

她泫然道:“五百年过去了,这兽身封印再也解不开来啦!我们虽能依仗变化法术,保持
常人形状,甚至变成各种模样,但是一旦肉身毁灭,便元神迸散,就连孤魂野鬼也做不得
了!”心中害怕,又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 

蚩尤将她紧紧抱着,听她颤声说道:“老人们都说宇宙五界,元神回圈不休。死了之后,
不管是去混沌界演化来生,还是去仙界转世,甚至是堕入鬼界之中,都有神识知觉。但是
我们却在五界回圈之外,一旦死了,就什么也没了……”泪水滚滚,抱住蚩尤哽咽道:“
我不是怕死,但我真的好怕死了之后什么也没有!” 

蚩尤心中剧震,他虽然时常幻想自己死时的壮烈情状,但极少想到死后情形。听她这般说
来,心中也不由闪过一丝森冷惧意。 

晏紫苏颤声道:“六十年前,烛真神以诸多神物仙草制成了‘本真丹’。只要服了这神丹
,就可以解除封印,重复人身,死了之后,元神也可以回归混沌界中。我十岁那年,娘亲
累积功劳,终于从烛真神那里得到了这神丹,化作人形。那天夜里,我亲眼看着她赤身裸
体地在月下蜕变,就像鲜花层层叠叠地绽开,好生美丽。她又哭又笑,欢喜得像要发疯一
般。我的心里,又是快乐又是羡慕,打定主意,总有一天也要和娘亲一样,做回真正的女
人。 

“这些年,为了讨烛龙欢喜,取得本真丹,我也不知做了多少恶事,有些时候,连我自己
也瞧不起自己。但是一想到本真丹,一想到能回复人身,重得不灭的元神,我就什么也顾
不得了……” 

“那日在众兽山里,我好生犹豫,不知是否该将你献给老祖。可是那老鬼眼尖,竟然瞧了
出来,我一时糊涂,就将你抖出来了。呆子,你……你恨我吗?” 

见蚩尤摇头,她嫣然一笑,又道:“但当那老鬼要将你打死时,我的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
伤心难过,突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救转过来……蚩尤心潮澎湃,回想这些日子
与她横穿万里寒荒的情景,竟觉得已是许久之前的往事,与她之间,竟似有一种沧海桑田
的奇异感觉。彷佛早已相识,早已相知。 

晏紫苏道:“昨日听说冰甲角魔龙追至这里,我的心里说不出的害怕。心想,即便能在老
鬼手下逃生,今生今世,只怕再也不能得到本真丹,回复人身了!”秋波中珠泪滚滚,望
着蚩尤凄然笑道:“我……我反反覆覆想了许多遍,终于决定拿你的人头去见烛真神,可
是……可是我终于还是下不了手。” 

蚩尤热血涌上喉头,将她紧紧抱住,嘎然道:“蚩尤这条性命本就是你救回来的!你什么
时候改变主意了,只管拿去便是。” 

晏紫苏摇摇头,泪水不住地滴下,低声道:“我杀人如草菅,为什么偏偏对你下不了手?
难道……你当真是我命中注定的魔星吗?” 

蚩尤生平之中,从未与一个女子这般耳鬓厮磨,肌肤相贴,从未有过这般两情相悦的幸福
与喜悦,听她情意绵绵的话语,闻着她兰馨芬芳的气息,飘忽不定若在梦中。心中又是感
动又是迷惘,忖道:“却不知她究竟喜欢我什么?难不成这一切果真是命中注定的吗?”
 

晏紫苏脸上一红,破涕为笑,轻阵道:“臭小子,谁说我喜欢你啦?你这呆头呆脑、又臭
又硬、一点就着的臭木头……”突然眼圈一红,纤指轻轻地抚摸蚩尤脸上的疤痕,低声道
:“呆子,现在天下之大,再没我容身之地。我只能和你这烂木头绑在一处,载沈载浮了
。你……你可不能撇下我不管……”说到最后几字,娇靥红艳似火,声音柔软如绵。 

蚩尤心中激荡,忖想:“她数次三番救我,不惜叛族亡命,不惜形神俱灭……这等情深义
重的女子,蚩尤岂能负她?她是人也罢,是妖也罢,蚩尤今后必定真心以待,绝不相弃!
” 

晏紫苏听见他的心语,全身微颤,极是欢喜、杏眼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颤声道:“呆子
,你可别骗我。”蚩尤微微一笑,脸上有些发烫。晏紫苏大喜,笑吟吟地咬了一口蚩尤的
耳朵,腻声道:“臭木头,你可别骗我。若是今后反悔,我就将你劈成木条当柴烧!” 


蚩尤喜忧交杂,想不到自己竟会在此时此地对这样一个妖女做出如许承诺。人生无常,又
有谁能料想?突然之间,脑中闪电般掠过纤纤的身影,继而又掠过八郡主含泪的笑脸,心
中微震,怅然若失。 

晏紫苏突然翻身骑到他的身上,娇嗔满面,喝道:“臭小子,你在想谁?” 

蚩尤暗呼糟糕,皱眉道:“想想也不成吗?” 

晏紫苏怒道:“自然不成!从今往后,你的心里只许想我一个人。刚说完的话,你便想要
反悔吗?” 

蚩尤傲然道:“谁说我要反悔?蚩尤说过的话几曾更改过?” 

晏紫苏面色稍缓,妩媚的大眼恨恨地凝视着他,怒道:“那你还想那些臭女人作甚?” 


她柳眉凝怨,杏眼含嗔,高耸浑圆的雪丘傲然翘立,巍巍颤动,说不出的娇媚动人。蚩尤
心中一荡,忽然想起她正裸身骑在自己腰胯上,脑中轰然一响,周身血脉偾张。 

晏紫苏“啊”地一声惊呼,娇躯陡然僵硬,红着脸吃吃笑将起来。软绵绵地伏贴在他的身
上,媚眼如丝,柔声道:“呆子,你想要做什么?” 

蚩尤狂野的血液瞬间沸腾,猛地将她翻身压倒,双手抓起被子,覆盖其上。 

被子不断剧烈地颤动着,从中传出含糊的呢喃声,分不清究竟是呻吟还是喘息,是低笑还
是哭泣…… 

屋内春意融融,灯光跳跃;屋外狂风呼号,彻夜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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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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