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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搜 神 记——第十三卷 追日3-4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Mar 9 18:42:18 2005), 转信
第十三卷 追日
第三章 流沙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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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车一路北行,再过一日便可到达昆仑山,纤纤的心情也随之越发紧张起来。
凭窗远眺,万里蓝天,白云飞舞追逐,苍鹭盘旋,崇山峻岭,白雪皑皑,在阳光下闪耀着
眩目的金光。群山之间,高原草甸如锦缎铺展连绵,数不清的野花斑斓盛放,争妍斗艳。
白色的牛羊星罗棋布,在山下、在草坡、在蜿蜒的河边缓缓移动。狂风卷过,碧草如浪翻
涌,绚丽花海汹汹起伏,落英缤纷,像绚彩的香风在高原上飘扬卷舞。
初夏的雪山高原,色彩如此绚丽而纯净,就连高空中的寒风也显得格外的清冽,众人尘心
尽涤,精神大振。拓拔野、蚩尤久居东海,未见过这等壮丽的高原景象,更是兴致勃勃。
纤纤的话却是越来越少,托着香腮,出神地望着远处高伟雄奇的雪山,独自怔怔不语。究
竟西王母长得怎生模样?她见了自己会不会相认呢?……一连串的疑问漩涡似地在她惴惴
不安的心海里激荡盘旋,近乡情怯,那些原本清晰简单的念头,逐渐变得模糊而忐忑。
突听远处空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尖锐号角声,铿锵破云。车中金族群雄面色微变,少昊皱眉
道:“奇怪,同时响起这么多裂天角,难道昆仑山上又发生了什么重要变故吗?”裂天角
是金族侦兵的预警号,声音越是高亢急促,所代表的事态便越是紧急严峻。此刻这号角声
声密集激越,如暴雨连珠,听得众人毛骨悚然,心下大凛。
东面、北面天空突然涌出几团乌云,飞速移近。凝神望去,竟是数百神禽飞骑。陆吾道:
“是玄将军和古将军。”大步走到车首,朗声道:“开明陆吾,奉圣命安抚寒荒、恭迎太
子而归。请问两位将军将欲何往?”
号角登止,众飞骑急速变转阵形,在空中列队行礼,齐声道:“拜见太子殿下!”一个苍
老的声音远远地笑道:“寒荒平定,太子无恙,当真是天大的喜事!”另一个年轻的声音
大声道:“末将古思远与玄将军奉命前往流沙缉拿那大闹昆仑山的恶贼……”
众人一惊,陆吾动容道:“什么?那厮已经找到了吗?”
两只云翼蝠龙急速掠来,其上分骑两人:左面一个老者鹰鼻虎目,背负长杆混金刀,威风
凛凛,当是金族中以追踪术闻名的“猎鹰将军”玄钟,右面一个羽冠男子,细眼长眉,面
色苍白,乃是“雪鹫”古思远。二人所率飞骑俱是金族侦兵中狙杀精锐,虽不过数百之众
,但身经百战,骠悍团结,足可以一敌百。
两人转瞬到了飞车前,盘旋飞舞,再次行礼恭声道:“禀太子、陆虎神,今日未将得到单
将军和林将军的情报,那厮在流沙陷入众人包围,听说木族和水族的许多朋友也都纷纷赶
到那里,要手刃此贼,夺回长生刀。”
众人哗然,蚩尤、拓拔野大吃一惊,对望一眼,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帮木妖来
得好快!倘若再不赶去,只怕苗刀便要落入句芒老妖手中。”两人心意互通,当下起身道
:“太子殿下、陆虎神,那苗刀乃是羽青帝亲手所传的圣物,关系甚大!事不宜迟,我们
想立即随两位将军同往流沙,取回苗刀。”
少昊一怔,笑道:“这个容易……”
陆吾咳了一声,面有难色道:“拓拔太子、蚩尤公子,两位于我金族有大恩,这等小事原
本理当相助。只是……木神既意言称苗刀乃木族圣物,须由其保管,我们金族实在不便贸
然介入……”
拓拔野笑道:“陆虎神放心,我们只是随两位将军前往,到了流沙之后,自然与两位将军
毫不相识。”
陆吾展颜笑道:“如此甚好。”忽又皱眉道:“只是水族、木族都在缉拿两位,你们此去
岂不是太过凶险吗?”拓拔野望了晏紫苏一眼,微笑道:“陆虎神只管放心,他们定然认
不出我们,只是纤纤还要烦请各位代为照顾。”
众人对纤纤都颇为喜爱,当下哄然应诺。姬远玄微笑道:“拓拔兄弟放心吧!我定会好好
照看纤纤姑娘的。”
少昊笑道:“纤纤姑娘可是我的干妹子,姬公子莫非要和我抢吗?来人哪!将这小子踢下
车去。”众人莞尔。纤纤本不乐意,闻言也不由转怨为喜,格格笑出声来。
姑射仙子忽道:“拓拔太子,苗刀既是木族圣物,我又是木族圣女,这责任自当推托不得
。我随你们去将苗刀取回。”拓拔野心中“咯咯”一响,蓦地大喜,当下点头应允。
纤纤闻言娇躯一颤,当下顿足不依,也要随拓拔野、蚩尤前往;拓拔野好言相劝,她只是
不理。拓拔野答应尽快赶回,又以即将见到西王母为诱饵,她方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咬唇盯了姑射仙子一眼,眼圈一红,低声道:“拓拔大哥,我在昆仑山上等你,你可别再
撇下我啦!”
拓拔野听她说得可怜,心生怜意,传音微笑道:“傻丫头,我们自当尽快赶来。见了你娘
,可别太过激动,让旁人拆穿了身份。”纤纤点头。
当下拓拔野三人与众人相别,又带上晏紫苏一同骑鸟乘风,随着玄钟、古思远等人朝西北
方向飞去。金族群雄儿他们带上晏紫苏,心下都颇觉奇怪,只有姬远玄等人隐隐猜到大概
。
纤纤瞧着拓拔野等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雪山顶颠那翻腾的云层中,想着自己将独自前往
昆仑,那志忑之心越发跌宕起来。冷风吹窗,彻骨清寒,悲从心来,一颗泪珠倏然沿着脸
颊淌下,突然之间,觉得天大地大,前路茫茫,自己竟是如此冷落孤单。
正午时分,拓拔野、蚩尤等人骑着雪羽鹤和众神禽掠过连绵不绝的西段昆仑山脉,继续朝
西北方向飞去。
古思远道:“再往西北六百里,就是流沙河;那厮被困在河中沙洲上,四周都是各族群雄
,插翅也难飞了。”流沙河湍急之至,素有西荒第一险川之称;大河上游源头乃是万仞冰
川,融冰汇水,冲击下方流沙,遂成流沙河、河中七成为沙,三成为水,一旦涉入,必定
深陷其中,卷溺而死。
拓拔野微笑道:“多谢古将军,为避免麻烦,咱们就在此分手吧!”古思远、玄钟与四人
揖别,率领众飞骑呼喝疾掠,先行飞去。
拓拔野见他们去得远了,转头微笑道:“晏姑娘,还请你施展妙手,将我们乔装易容。”
晏紫苏格格笑道:“原来你们叫上我这个妖女便是为了此事吗?嘿嘿,拓拔太子,你就不
怕我这毒辣妖女,将你们易容成水族和木族的其他通缉要犯吗?”
蚩尤冷冷道:“我们若是现了身,你还能独自活命吗?”
晏紫苏看也不看他,淡淡道:“反正我不容于族人,又被某个薄情寡义的狠心汉抛弃,已
经是没人要、没人怜的孤魂野鬼啦!是死是活又有什么打紧?”蚩尤听她这话伤心气苦,
心中不由也愧疚酸痛起来,当下默然不语。
说归说,晏紫苏手上的动作却是麻利得很,转眼间便将拓拔野化为一个黄睑长须的汉子,
给了姑射仙子一个海蚕丝面纱,又加了一件黑色的长披风,包拢得严严实实。轮到蚩尤时
,她眼中闪过怒意,突然挥手在他睑上“劈里啪啦”摔了十几个耳光,直打得他脸颊红肿
,火辣辣地生疼。蚩尤知她多半是故意藉机如此,但心中有愧,忍怒不言。
晏紫苏忍不住笑道:“原来你的脸皮当真厚得很。”素手飞舞,将他化为一个浮肿丑陋的
汉子,上下打量,格格脆笑,怨怒稍消。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晏姑娘果然是妙手通神。”突然想起一事,道:“是了,这雪羽鹤
太过招摇,必被木族众人认出。”当下封印雪羽鹤,与蚩尤共骑四爪雪雕,姑射仙子与晏
紫苏则分骑两只长翼雪鹫,朝着西北方展翅高飞。
一路飞行,雪山高原,冰川碧湖浮光掠影,风光壮丽,美不胜收;但四人各有所思,无心
欣赏。
如此又飞行了一个时辰,忽然听见东面空中传来雷鸣似的吼叫声,竟是数百木族雷鸟飞骑
急速飞来。为首一个青衣男子,绿眼长鼻,眼神凌厉,双耳高翘,犹如大耳,耳垂上两条
青蛇摇曳曲伸,腰间悬挂一柄奇异的十字旋光斩,耀耀闪光。
姑射仙子秀眉微蹙,蓦地脱口道:“奢比!”众人一凛,天犬奢比是木族中顶尖仙级高手
,亦是木族长老会中的执法长老,与木神句芒交情甚笃;性情残酷凶厉,其十字旋光斩有
惊天裂地之威,每出必饮人血;念力法术高强诡异,木族中人对之极为敬畏,东荒素有“
天犬喷嚏,闻风丧胆”之说。此次他来西荒,必是为了苗刀而来。
奢比听见姑射仙子的声音,耳廓一动,碧眼如电射来;拓拔野等人凝神敛气,顾左右而言
他。奢比虽觉那声音有些熟悉,但眼下急着赶往流沙河,见这几人颇为面生,只道是他族
中素仰自己威名的小辈,当下也不在意,倏然电掠而去。
拓拔野见他们远去,方惴惴道:“仙子,你既已想起奢比的名字,难道已经恢复记忆了吗
?”
姑射仙子摇头道:“只是觉得此人好生面熟,突然想起他的名字。但他是谁,究底如何,
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拓拔野“哦”了一声,心中竟突然舒了口气,隐隐有些欢喜。蓦然一震,忖道:“为什么
我听说姑射仙子没有恢复记忆,反倒这般高兴?是了,我怕她一旦恢复为木族的圣女,对
我冷淡疏远,再无可能……再无可能如当日在密山山腹之中那般旖旎缠绵。”脸上微红,
登时起了羞惭之意,心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不以大局为重,不为仙女姐姐着想,反
倒存如此私心,当真是卑劣已极。”
正自自责,却听蚩尤沈声道:“咱们快些走吧!天犬奢比既已赶去,只怕有众多高手已经
到流沙河了!绝不能让苗刀落入句芒老妖之手!”
拓拔野霍然惊醒,点头咬牙道:“不错,决计不能让句芒老妖奸计得逞!”当下驱鸟高飞
,紧随木族飞骑而去。
又飞片刻,终于俯瞰望见一条黄色大河滚滚奔流,朝着东南方喧嚣而去。河宽三、四十丈
,险流湍急,沙浪飞扬。几只飞鸟低掠而过,登时被沙浪拍卷掉落,哀呜声中不知踪影。
众人精神大振,终于到了流沙河,逆流而上,就可见到那杀死烛鼓之、抢走苗刀、大闹昆
仑山的神秘人物了!
当是时,忽然听见后方传来阵阵鸟鸣兽吼,又有几批木族与水族的飞骑汹汹而来;各飞骑
首领真气充沛,遥遥便可感应,至少都是真人级的人物。
※ ※ ※
越往西行,越多各族飞骑会集追击。其中高手众多,不乏五族著名人物。晏紫苏如数家珍
,一连道出六、七个水妖高手姓名。其中“钩吾鹿鹃”黑公沙、“单眼豹真”诸健、“星
矢风真”山珲等人凶名犹为昭著。
拓拔野等人心中微凛,忖道:“纵使今日能从那怪人手中抢得苗刀,只怕仍逃不了一场恶
战了。”
前方雪山连绵,破空横亘,峰顶白云翻涌,滚滚不息。山坡上开满了姹紫嫣红的各式杜鹃
,绚丽斑斓,如彩云缭绕,织锦铺延。流沙河从山口之间怒涌奔泻,轰声巨响中,隐隐可
以听见山后传来的喧声闹语。
拓拔野四人随着各族飞骑穿透重重云雾,越过雪山峰顶,眼前陡然开阔,鼎沸喧声如雷贯
耳。
草甸绿野一望无际,流沙河狂野奔腾,浩浩荡荡。两岸数千名各族侦骑团团围集,兽嘶马
鸣此起彼伏;空中又有数千名侦兵飞骑盘旋飞舞,层层叠叠地乌云盖顶。千夫所指,乃是
流沙河中一沙洲。那沙洲方圆不过六丈,中有一株黑色的干萎巨树,枯枝如龙爪弯曲盘虬
。树下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几具尸体,服色各异,金族、木族、水族皆有之。
一个身高近十二尺的巨汉正蹲在沙洲边缘,将头埋入流沙河中,四周河水急速倒旋,似是
被他大口吸入。巨汉身边斜斜插了一柄弯弯曲曲的青铜长刀,在阳光中耀射碧幽眩光,正
是苗刀。蚩尤重见苗刀!如故友相逢,心中狂喜激动,直欲驱鸟俯冲,将之拔出。
拓拔野微笑道:“鱿鱼别急,先看看情形再说。”四人徐徐下落,夹杂在群雄之中。
空中地上,数千人对着沙洲上的巨汉齐声怒叱喝骂,但无一敢轻举妄动。想来在拓拔野等
人来此之前,群雄已经吃了不少哑巴亏,是以围而不攻,蓄势待发,叫骂不已。众水妖骂
声最是难听,将那巨汉的母系祖宗直问候了个遍,险些便要追溯到女娲大神。但那巨汉置
若罔闻,只是埋首流沙河,狂吸痛饮。
一个水族汉子叫道:“他奶奶的海苔霉球,这乌龟孙子在这里喝了足足半天,咱们就干等
了半天,他要是在这里喝上半年,难道咱们也要乖乖等上半年?”
众人纷纷附和,叫道:“操他奶奶的,大伙儿齐上,将这狗贼剁成肉酱!”
但叫了半晌,仍是无人第一个上前。
拓拔野询问身旁的木族侦兵,方知这巨汉几个时辰以来,埋首河中,不闻不问。但众人一
旦围攻上前,立时被他护体真气震得非死即伤。迄今为止,已有少说百余人被他震落流沙
河,枉自送命。众人惊惧,不敢上前,只将他围困其中,苦候援兵。
此时云集的三族高手越来越多,拓拔野念力扫探,暗暗心惊。数千精锐勇士中,真人级以
上的高手便有十八人之多,其中仙级高手便有四人,分别是木族的天犬奢比,水族的“钩
吾鹿鹃”黑公沙、金族的槐鬼、离仑夫妇。四人各据一方,扼住沙洲巨汉的去路。另有大
量高手正源源不断地赶来。
正自僵持,突听一人厉声喝道:“真神有令,能取此贼人头者,立封‘斩妖侯’,赐城十
座!”说话之人脸似山羊,细眼如缝,撩牙微露,正是“钩吾鹿鹃”黑公沙。些言一出犹
如一石击起千层浪,众水妖登时哗声四起,蠢蠢欲动。
又听一人冷冷道:“木神有令,能夺回长生刀者,立封‘掌刀圣使’,赐万户侯。”正是
木族执法长老奢比。木族群雄闻言亦喧声大作,纷纷磨拳擦掌。
那身着白衣,长相俊美的槐鬼、离仑夫妇对望一眼,面有忧色,齐声道:“各位朋友稍安
勿躁。此贼当日大闹昆仑,绝非寻常之辈,以我们之力或许尚不能将他擒缚,不如等到白
帝陛下赶到此处,再齐心合力将他拿下……”
拓拔野等人微微一凛,想不到大荒中最为神秘,如孤云野鹤去留无迹的白帝竟也要现身此
处。
众人哗声四起,纷纷叫道:“如意双仙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道咱们几千人一
齐动手,还宰不了这狗贼吗?”、“杀鸡焉用牛刀?这等宵小,何须等到白帝前来?”
水木群雄盘旋调动,俯冲试探,叫喝着便欲动手。“星矢风真”山珲桀桀怪笑道:“你们
都这么谦让,老子就不客气了!”驱鸟倏然电冲而下,伸臂张弓,“呼”地一声锐响,一
道黑光如流星疾舞,破空怒射。
蚩尤悚然动容,沉声道:“落河星矢!”这山珲乃是水族八大狱之一的狱法城城主,能成
为镇守狱城的名将,自是法术武功臻于一流之境的高手。他的“落河星矢”号称大荒第一
名弓,其弓以四百年前北海凶兽魁龙的龙骨所制,其弦系魁龙龙筋,星矢以北海陨石狼牙
铁磨砺而成,一旦离弦,势不可挡,纵是厚达一寸的玄冰铁也必被一箭洞穿。蚩尤久闻盛
名,今日方得一见,心中一紧,竟为那巨汉担心起来。
众人狂呼,纷纷驱鸟疾冲而下,如乌云陡然压下。“嗖嗖”破空之声大作,无数箭矢暗器
如密雨般朝着那巨汉射去。
那巨汉姿势不变,依旧蹲距在地,俯身埋首河中,大口灌水,汨汨有声。浑浊湍急的涡流
冒起串串巨大的气泡。
星矢破空怒舞,狂风呼啸,刹那间已冲至巨汉后背。“哧”地一声轻响,巨汉衣裳破裂,
碧光蓬然溢射。星矢蓦地一顿,竟突然弯曲,反弹冲天飞旋,闪电似的没入一只铁羽虎鹫
的腹部,从它背上水妖的头顶贯穿飞出。
当是时,箭矢如暴雨倾盆撵盖,那大汉的身上突然绽爆出耀眼的青光。“仆仆”连响,箭
矢冲天乱舞,缤纷飞扬,去势比来势还要凶猛凌厉。冲在最前的众飞骑避之不及,登时纷
纷惨叫摔落。
拓拔野心下骇然,倘若换了是他,借助定海神珠之力,或可将这些箭矢一一反弹激射,但
力道决计无法如此强劲凛冽,更不能仅靠护体真气,便将“落河星矢”瞬间震弯反弹。此
人真气之强,果然匪夷所思!
众人又惊又怒,乱叫道:“烂木奶奶的,这厮使妖法!”、“他奶奶的乌龟王八,和他拼
了!”千鸟展翅怒舞,层层叠叠如天河奔泻,轰然冲下。电光石火间,已有数十名飞骑抢
先冲到,长矛铁戈纷乱交错,朝着巨汉疾刺乱砍。
那巨汉突然抬起头来,闭着眼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嘿嘿而笑。
“当唧”连声,那些长矛铁戈尚未触及巨汉身体,便铿然断折,四下乱飞,没入周围飞骑
体内。鲜血冲天激射,几十名飞骑悲呼惨叫,连人带鸟摔飞跌入流沙河中,沙浪激涌,再
也没有浮起。十几个侦兵被震甩而出,霍然贯穿悬挂在枯萎的巨树上,满脸惊怖神情,抽
搐不已。
那巨汉徐徐睁开眼睛,一对褐色的大眼珠滴溜溜乱转,衬着那张娃娃脸、稀稀落落的黄须
,竟像是一个顽皮少年。蓦一仰头,似乎突然瞧见漫天冲下的如雨飞骑,呆了一呆,起身
拍手大笑道:“好玩好玩,天上从来只下雨,今天居然下起人来了!”
众飞骑惊怒狂吼,前仆后继地层叠冲击,纷纷被他碧绿的护体真气震得断戈碎刀、自相撞
击残杀。那巨汉仰头笑嘻嘻地观望,手足丝毫不动,转眼间又有近百飞骑被他真气震飞,
惨呼着摔落流沙河中。
山珲怒极怪笑道:“流电七星!”驱鸟俯冲,弓如霹雳弦惊,黑光爆舞,锐风呼号,七支
星矢同时怒射而出,犹如七只巨蛇呼啸怒吼。
巨汉笑道:“有趣有趣!”大手凭空一抓,黑光迸裂,蓦地将七支星矢轻而易举地抄在手
中;歪头端详片刻,随手抛落,只抓了一支留在手中,当作牙签,在大口里胡乱撬动;一
边眉飞色舞,乐不可支。
山珲羞怒攻心,大吼一声,身形摇晃,险些晕厥。众人骇然惊怒,一时不敢再莽撞上前,
纷纷冲天盘旋。
拓拔野适才瞧得分明,这汉子探手抓箭,所使的功夫分明是木族中的“并蒂莲”,其真气
强沛惊人而生机勃勃,亦当是木族的碧木真气。心下一动——难道这巨汉果真是木族中人
吗?
当是时,呼喝四起,十几道身影电冲而下,杀气如狂风卷舞;众人大骇,纷纷朝后退却。
凛冽真气纵横飞舞,“哧哧”轻响,那沙洲巨树陡然碎裂迸飞,两岸草木亦纷纷断裂纷扬
;刹那之间,黑光、青光、白光眩目缤纷,令人眼花缭乱,不可逼视。
蚩尤青光眼凝神望去,漫漫绚光中,天犬奢比、“单眼豹真”诸健、“钩吾鹿鹃”黑公沙
、松槐双真等十四名真人级高手四面八方迅猛围攻,电光石火间已将那巨汉困在其间,真
气交错怒舞,兵刃纷乱,以他眼力之锐利,刹那间也不能将各人招式看得透彻明晰。
那巨汉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猿臂挥舞,青光闪耀,如蛟龙奔跃飞绕。
突听“仆仆”几声闷响,水族“玄啸枪”馗达、“旋蛇轮”时简之突然被抛飞甩出,怪叫
着朝流沙河中掉落。
沙河怒吼,巨浪高卷,两人险些卷溺其中,亏得相互拍掌借力,御风踏步,方才狼狈不堪
地从狂肆的沙浪中穿掠而过,摔倒在岸边草丛之中!惊骇恐惧,只觉手脚酸软,再也不敢
上前。
巨汉兴致高昂,似乎觉得颇为有趣,嘻嘻哈哈地在众人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中跳脱闪掠,极
为轻松。身如鬼魅,双手闪电似的抓住某人衣领,将他高高抛摔而出,片刻之间,又有四
位真人级高手被他丢到沙洲之外。
拓拔野越看越奇,这巨汉所使的武功无一不是木族中至为粗浅的功夫,但又有些走形变样
。其双手提人衣领,四下抛飞的招式乃是木族中至为简单的“拔苗催长”,但由他使来,
竟是妙到毫颠,避无可避;几位真人级高手到了他的手中,竟如稻杆麦苗,任他摆布。单
单这一看似简陋的招式,在他手上便有了无穷之变化,令人望而生畏。
拓拔野研习青木武功四年有余,今日始知其中奥妙,一至于斯。
蚩尤仇视水妖,对木族中人当日自相残杀,暗算雷神之举亦颇为厌憎,是以在一旁看得大
呼痛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众人朝他怒目而视,但都以为他是另外两族中的人物,正
值同仇敌忾之时,心下虽怒,却也不敢动手教训。
槐鬼、离仑面色凝重,摇头低叹。他们在昆仑山上已经领教过这巨汉的厉害,是以方才不
敢轻易动手。但眼看水木群雄竭力苦斗,倘若再坐壁观望,未免落人口实,有失地主之风
范,当下齐声道:“得罪了!”率引三位金族真人俯冲而下,加入战团。
巨汉哈哈笑道:“好玩好玩!人越多越好玩!”
奢比大喝道:“狂贼敢耳!”碧眼凶芒厉烈,青衣鼓舞。狂风忽起,两岸草木倾摇摆舞,
无数碧光从草甸中螺旋冲出,漩涡似地汇入十字旋光斩中;那十字斩蓦地亮起眩目至极的
翠绿光芒,轰然怒卷,电斩而下。
与此同时,黑公沙等人纷纷大喝,奋起全力,气芒纵横破舞,组成交错螺旋的巨大光阵,
彷佛要将那巨汉绞成肉末!
轰然巨响,流沙河被众人真气所激,蓦然冲天喷起道道巨浪。众人只觉咽喉窒堵,呼吸不
得,马兽惊嘶狂奔,神禽纷纷悲鸣高飞。
只听那巨汉不住地叫道:“好玩好玩!”突然“砰砰”乱响,一道雄浑霸冽的碧光冲天怒
舞,群雄所布的气芒光阵倏地破裂,缤纷闪耀。
惨叫叠声,几道血箭怒射洒落,人影纷乱,闪电似地朝两岸倒掠飞跌。
“轰隆”一声巨响,那沙洲突然炸裂,黄沙碎石四射飞窜。流沙河咆哮奔卷,登时将碎裂
残余的沙洲吞没。巨汉“哎呀”叫了一声,不胜懊恼,凌空踏步,飞拣到沙河左岸的人群
之中。
众人惊骇乱叫,马兽踢蹄仰立,潮水似地朝后奔退,远远避让开来。
奢比、黑公沙与槐鬼、离仑等人摇摇晃晃站在两岸,面色惨白,突然喷出一口鲜血,纷纷
坐倒在地,只有奢比犹自强撑。众人见那巨汉仅仅一刀便将三族的四仙九真尽数震飞,打
得站立不得,无不骇然。
大浪淘沙,轰声雷鸣。众人屏息敛神,心中骇异,无以复加,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更
无一人敢破口喝骂。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又是惊讶又是佩服,这汉子真气念力之强,武功之精妙,臻于神
位高手之境,木族中除了青帝、雷神、木神,又有谁有如此惊人神功?
却见木族群雄个个惊疑骇异,想必心中也是大惑不解。转头再看姑射仙子,她蹙眉沉吟,
秋水飘渺,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 ※ ※
狂风吹来,沙浪飞卷,两岸长草摇曳起伏。鸟羽簌簌,马兽惊嘶,天上天下数千名三族精
锐侦兵惊疑不定,团团乱转,弯弓搭矢,横刀持戈,再次陷入僵持之境。
巨汉站在纷摇的绿草中,衣裳破裂褴褛,但身上却殊无伤痕。右手倒提苗刀,霍霍乱转,
低头打量周身,娃娃脸上尽是懊丧愤怒神色,叫道:“烂木奶奶的,你们动手归动手,干
嘛撕我衣服?不玩了不玩了!”愤愤不平,转身大步便走。
众人一楞,想不到他竟然忽出此语,大剌剌地掉头离去。
奢比冷冷道:“阁下留步!”
巨汉怒道:“干嘛?”
奢比道:“阁下所使的武功,尽是本族青木神功。敢问阁下与我木族有何渊源?”众人凛
然,侧耳倾听。
巨汉奇道:“渊源?什么叫渊源?我是木族古田人,会木族武功有什么奇怪?”
众人哗然,这厮果真是木族中人。水妖中不少人怒叫道:“他奶奶的海苔霉球,枉我们这
般支援你们木族,你们竟然纵人行凶,杀我太子!”、“操他姥姥的,原来你们沆瀣一气
,想要耍我们吗?”
蚩尤大快,笑道:“妙极,骨头没咬到,他们倒先狗咬狗,一嘴毛了!”众人大怒,转而
对他怒骂不止。
奢比冷冷道:“各位稍安勿躁,待我问清了再下定论,莫中了敌人的离间奸计。”他虽已
受伤,但真气仍极充沛,声如冷钟响彻,众人不由得安静下来。他当下又道:“敢问阁下
尊姓大名?”
巨汉狐疑道:“你问我姓名干嘛?你这小子适才撕我衣服,最是奸诈,问我姓名必有阴谋
。”搔头沉吟,眼珠一转,叫道:“是了!你想用‘唤名巫术’害我,嘿嘿,我才不上当
呢!”自觉拆穿了彼方奸计,叉臂而立,得意洋洋。
奢比忍住气,冷冷道:“阁下念力这等了得,我的巫术又怎么害得了你?”
巨汉一怔,得意道:“说的也是。”咳了一咳,大声道:“既然如此,我就将我的尊姓大
名告诉你好了。你听好了,我的大名叫做……叫做……”见众人凝神倾听,突然“噗哧”
一声,哈哈笑道:“叫做……不告诉你!”
奢比一楞,众人亦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巨汉捧腹狂笑,胀红了脸喘气道:“你想知道吗
?我偏不告诉你!活活气死你!”自得其乐,直笑得满地打滚。
众人愕然,啼笑皆非,心道:“他奶奶的,难道这小子竟是个傻子?”
奢比大怒,心道:“这厮装疯卖傻,不敢透露姓名,必定是故意冒充本族中人,滋生是非
,想在木神婚礼之前离间水木两族。”当下森然道:“奢比乃是木族执法长老。阁下既然
是本族中人,那便乖乖地跪下伏罪,否则……”
那巨汉突然跳了起来,嘻嘻笑道:“否则怎样?难道你要叫羽卓丞来逮我吗?”众人一楞
,大惑不解。
蚩尤愕然道:“羽卓丞?”心中大奇,此人为何竟会提起六百年前的青帝姓名?
巨汉突然挥舞苗刀,青光绽爆,雷电似的劈入身前大地。轰然炸响,土石冲天,登时迸裂
开一道巨大的深缝,流沙河水澎湃冲来,在他身前冲涌起数丈高的沙浪,众人骇然后退。
巨汉手腕一转,将苗刀扛在肩上,脸红脖子粗,大声叫道:“烂木奶奶的,我正等着他来
呢!他要是不来,我就将这苗刀……将这苗刀扳成两段!”
众人惊愕,面面相觑。那巨汉怒道:“烂木奶奶的羽卓丞,卑鄙无耻,阴险狡诈,天下第
一耍赖使诈的木耳蘑菇……”滔滔不绝,大骂不止。
蚩尤听他辱及羽青帝,登时大怒,正要起身喝止,却被拓拔野拉住,沈声道:“等等!事
情有些古怪,看看情形再说。”
巨汉见众人呆呆站立,错愕茫然,更加恼怒,叫道:“烂木奶奶的,羽卓丞这缩头乌龟,
被我拿了苗刀也不敢追来。呸!现在知道怕我了吧!居然勾结白太宗那老鬼,使出这等阴
险卑鄙的法子,他奶奶的蘑菇木耳……”
巨汉“咦”了一声,突然又指着金族群雄叫道:“是了!白太宗那老鬼呢!怎么还没来?
烂木奶奶的,难道也是怕见了我心里内疚吗?不对!那老鬼阴险狡诈,寡廉鲜耻,又怎么
会内疚?他奶奶的,定是和羽卓丞那臭小子一起筹划什么奸计,哼!这次我才不上你们的
当哩!”
众人听他胡言乱语,更觉云里雾中,茫然错愕。白太宗乃是金族六、七百年前的白帝,亦
是终结大荒千年战争,缔造五族和平的首位神帝,德高望重,万人景仰,这厮没地提起他
干嘛?而且竟还一味地辱骂诋毁。众人听得心下愤怒,槐鬼、离仑忍不住大声道:“白神
帝六百年前便已登仙化羽,阁下这般出言不恭,意欲何为?”
巨汉一楞,哈哈大笑道:“白太宗你这个奸猾老鬼,不敢出来见我便罢了,怎地还要作践
自己,自称死了六百年?烂木奶奶的,当我是傻瓜吗?”
奢比冷冷道:“羽青帝和太宗白帝都是六百年前大荒响当当的英雄好汉,阁下装疯卖傻,
辱骂先人,未免欺人太甚!”木族、金族群雄早已义愤填膺,闻言无不怒骂喝叱。
巨汉大奇,满脸迷茫,嘿然道:“六百年前?烂木奶奶的,你们又在哄我吗?”
喃喃自言自语一阵,怒吼叫道:“他奶奶的蘑菇木耳,羽卓丞!白太宗!你们都给我滚出
来!我才不上你们的当哩!又想合起来骗我吗?”
众人见他焦躁狂怒,气急败坏,不似作伪,心下生疑,不由渐渐止住喝骂。面面相觑,心
中突然升起凛冽寒意,难道这厮当真是六百年前的人物?
忽听一人大声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七百年前和羽青帝争夺帝位、逐日禺谷的夸
父!”
第十三卷 追日
第四章 夸父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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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清雅动听,正是姑射仙子。
此言一出,众人犹如油锅鼎沸,轰然喧哗。蚩尤心中大震,蓦地想起当年段狂人所说的一
段本族逸事,脱口道:“是了!我怎地就没有想起他来!”
数千人中唯有拓拔野茫然不解,当下蚩尤择其大概,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原来这夸父乃是七百年前木族的一个传奇人物,无父无母,据说是某日雷电大作,劈开古
田城内的一株千年古树,他由树中蹦出来的。生而能言,力大无穷,被当地居民视为妖孽
,抛入山林中;二只母猿将其收养,他便随之在山野间流浪。
到了十六、七岁时,也不知在山野间吞食了什么仙草灵丹,奔跑如飞,神力惊人;又偷学
了木族猎户的粗浅武功,疯疯癫癫,专与猎户作对,被众猎户称为“夸父”,即大荒一种
少见的神力巨猿的名称。
大荒战历八七二年九月,火族大举进攻木族,势如破竹,三天挺进两千余里,迫至古田城
下。其时古田城中仅有守兵一千七百,面对三万火族虎狼之师,不战已败。城中长老正计
议投降,孰料一件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陡然扭转了战局。
火族大军为逼迫古田城军民投降,悍然纵火烧山,夸父养母葬身火海。狂怒的夸父冲入火
族大军阵营,杀敌无数,折断三军大旗,杀死火族主帅、当时极富盛名的“炽青戈”烈天
行。火军大乱,古田守军乘势以精锐兽骑掩杀,大败之。
此役之后,古田城主力排众议,封夸父为三军主帅——追击火族大军。夸父疯疯癫癫,虽
无良方妙策,但熟悉附近山野地形,勇猛无匹;且行事怪诞,每每出人意表。率领千余之
众,屡出奇兵,大破火族残军,尽夺失地。夸父由此名闻天下,人称“疯猴子”夸父,火
族军士对之闻风丧胆。
当时羽卓丞少年得志,即青帝之位不久,木族大长老杨震歆等人对他不服,诽谤陷害,一
心将羽卓丞推下帝位。杨震歆听说夸父之事,大喜,决计将这疯疯癫癫又心地淳朴的少年
推上青帝之位,便于自己的控制。当下将夸父骗至都城,由几大仙级高手共同传授木族法
术、武功。夸父虽然疯疯癫癫,怛于武学之道却是天纵奇才,半年之间便将这些神功尽皆
融会贯通,并将招式做了诸多改变,威力更增。
杨震歆勾结其时的木神碧九威,言称夸父诞于神木,乃木德之身、青帝转世云云,逼令羽
卓丞让出帝位。木族内忧外患,登时大乱,羽卓丞为平息纷争,稳定民心,被迫在长老会
上同意与夸父决战,胜者为青帝。夸父虽无称帝野心,但被杨震歆所骗,觉得此事好玩得
紧,加之好胜心颇重,遂欢喜不迭地答应。
大荒战历八七三年四月,木族请来金族白帝白太宗与水族黑帝玄泽黑做公证。
羽卓丞、夸父两人在东海小岛上激战了三天三夜,始终分不出胜负。到了第四日正午,忽
然发生日蚀,天地黑暗,狂风海啸,众人惶恐惊惧,只道是上苍不满木族内乱,天威震怒
。当下长老会下令制止二人之决斗,由圣女、众神巫祈天祝祷。
夸父正斗得兴起,哪肯善罢甘休?吵嚷着要和羽卓丞比试个高低。木族群雄无奈,只有联
手将他拿下,囚入地底。
日蚀之后,大荒气候反常,冷热不定,旱涝同生,木族万里沃野竟颗粒无收。
火族虎视在侧,百姓怨声载道,朝野上下一片恐慌。杨震歆与碧九威乘机再次进谗,声称
天生异相皆因妖孽窃国、天帝震怒而起,逼迫长老会立时罢免羽卓丞青帝之位,改由天生
木德的夸父继位。
木族长老显贵虽对那疯疯癫癫的夸父是否为太乙木真颇有疑虑,但羽卓丞登位以来,天灾
不断,战乱纷争,族人多有微词。羽卓丞若无惊世之举委实难以服众,当下同意放出夸父
,与羽卓丞再行一场彼此不相交手争斗的比试。
众神巫认定天灾祸难均由太阳反常运行引起。而太阳反常运行,乃是驮日神鸟太阳乌渎职
懈怠之故。若能将这十只太阳乌收伏,天道规律便会恢复正常,大荒也将风调雨顺。
于是长老会便让羽卓丞与夸父二人进行一场旷古绝今的“追日伏鸟”大赛;谁先将十只太
阳乌收伏,便是救民于水火的木德真身,木族自将奉其为青帝,永无二心。
风声传出,五族轰动,天下争睹。当年七月,夸父与羽卓丞同时从东海出发,御风逐日。
夸父奔跑如飞,比羽卓丞御风飞行还要快上数倍,远远地便将他抛在后头。杨震歆等人暗
自窃喜,以为胜券在握。
不料夸父疯疯癫癫,果真是逐日狂奔。当午后太阳西落之时,他朝西飞奔;日落之后,则
茫然四顾,不知所从;日出之时,他又恍然大悟,朝东奔走。如此东西往返,反覆不已,
半月间竟仍在木族境内。一时传为世人笑柄。
杨震歆气恼之余,接连以神禽传讯暗示夸父,他方才醒悟,连呼上了太阳的恶当,改而朝
西狂奔。一路疲惫饥渴,吸干数条大江,方才追至禺谷。但此时羽卓丞早已到达禺渊,降
伏十日鸟;白帝太宗在云集方山的群雄面前,宣布羽卓丞获胜。
夸父愤愤不平,大叫大嚷,要与羽卓丞重新比过。群雄视其为小丑,纷纷指责大笑。夸父
大怒之下动手杀了几人,登时引起大乱;群雄围攻,竟让他突围逃走。
数日之后,夸父听说羽卓丞在昆仑山拜会白帝,当下莽撞闯上昆仑山,吵闹着要与羽卓丞
再行比试。羽卓丞不胜其烦,便在昆仑山上与他再度斗法比试。也不知比试中究竟发生了
什么事,夸父大叫大闹,说白帝与羽卓丞合谋使诈,耍赖害他。
当下在昆仑山上大闹一场,身负重伤,突围逃走,从此不知所踪。
他自扬名天下,到逐日败北,再到突然失踪,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当时正值大荒战历最
后百年,风起云涌,豪杰并争,也不知出了多少英雄人物。他的崛起犹如流星闪耀,虽然
绚烂,但是短暂。随着时日推移,渐渐被人忘记。
此后十年,羽卓丞领袖木族群雄,励精图治,大败火族七英的八万雄兵,缔结东南和平盟
约;又屡屡击退东海强敌龙族的滋扰进攻,成为东荒霸主;使得东海七十二国纷纷臣服朝
拜,威镇天下,成为历代青帝中威名最为卓著的一位。
事过境迁,木族中人对羽卓丞顶礼膜拜,奉为神明,却再也没有人记起当日与他逐日禺谷
,争夺帝位的“疯猴子”。更没有人想到这疯疯癫癫的神秘人物竟会在七百年后,重现西
荒昆仑。
拓拔野听到此处,方才明白大概。但是这夸父为何会在当日突然消失,音讯全无?又为何
长生不死,竟会在七百年后重现大荒?音容外貌年轻如故?此中疑惑,实在难以理解。
※ ※ ※
此时四周喧声如沸,众人惊疑迷惑,叫骂怒喝不叠。夸父却抓头搔耳,满脸茫然,不住地
喃喃自语道:“烂木奶奶的,七百年?难道我这一觉竟睡了七百年?”
黑公沙厉声喝道:“疯猴子,我们水族与你无怨无仇,你杀我们大神的公子作甚!”
金族中有人叫道:“一定是他当日对白帝陛下怀恨在心,所以故意在昆仑山下杀烛公子!
想要嫁祸昆仑!”众人纷纷附和。
黑公沙心有戚戚,见夸父苦苦沉吟,置若罔闻,登时大怒,又指着他怒喝质问。夸父蓦地
抬头,奇道:“咦?老山羊,你是问我吗?”
黑公沙更怒,喝道:“到了此刻你还敢装疯卖傻!若不是你杀了烛公子,这苗刀又怎会到
你的手中!”
夸父大奇,讶然道:“什么猪公子狗公子?我杀猪作甚?”
众水妖怒不可遏,恨不能万箭齐射,乱刀并斩,将他剁为碎块;但知他神通,终究不敢轻
举妄动,口中怒骂不已。
木族群雄齐声叫道:“疯猴子,快将苗刀交出,跪下伏罪!”
夸父心绪混乱,听众人喧哗大叫,头痛不已,蓦地大吼一声:“住口!”轰然巨响,犹如
惊雷贯耳;鸟兽惊狂,众人身形摇晃,头晕目眩,真气稍差者立时从神禽、坐骑上翻落,
即刻陨命。
夸父怒吼道:“烂木奶奶的,定是羽卓丞和白太宗的奸计!你们这些木耳蘑菇串通一气,
又想来骗我?快叫羽卓丞、白太宗出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声如狂浪,恣肆冲击,众
人晕眩欲呕,大骇之下纷纷朝后退却。
拓拔野真气虽然强沛,但靠得甚近,亦有眩晕之感,心下大凛。四人之中,晏紫苏真气最
弱,被他这般陡然狂吼,登时一震,软绵绵地朝下摔倒,蚩尤大惊,闪电般腾空飞掠,骑
在那长翼雪鹫的背上,抄手将她倏然揽住,掌心抵住她的后背,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导而入
。
晏紫苏低吟一声,悠然醒转,见蚩尤将她紧紧抱住,满脸尽是紧张担心的神色,心中蓦地
一阵酸苦刺痛,这几日的委屈悲苦齐齐涌上心头。泪珠打转,咬牙道:“你不是恨不得将
我碎尸万段吗?何苦救我?”俏丽的脸容上,伤心、凄楚、愤恨、委屈……交织叠闪,楚
楚可怜。
蚩尤心中剧颤,爱恨交集,正要说话,忽听夸父大吼道:“羽卓丞!你这个烂木头臭蘑菇
!只会做缩头乌龟,见了我就躲得没影没踪,有胆的就出来,和我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
”
蚩尤原本就对羽青帝敬如己父,听夸父屡屡出言不恭,心中已自不悦,此时正意乱情迷,
心浮气躁,再听得夸父如此叫骂,登时勃然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纵声大吼道:“疯猴子
,羽青帝早已登仙,想要打架就来找我蚩尤吧!”怒发冲冠,真气蓬然溢炸,衣裳鼓舞,
假面登时碎裂迸飞。
拓拔野暗叫不妙,心中叹道:“臭鱿鱼的脾气怎地越来越暴烈冲动了!”
事已迟矣,水木两族侦兵果然立时认出蚩尤,失声叫道:“蚩尤小子!”
“他奶奶的,是姓乔的小子!莫让他跑了!”数千弯弓倒有大半立即转而向他瞄准。
夸父一愣,仰头望去,见他昂然骑乘长翼雪鹫,怀抱俏丽女子,脸上刀疤狰狞,浑身尽是
桀骜狂野之气,神威凛凛,面对万千箭矢殊无畏惧,心中突然生出亲近之意,嘿嘿笑道:
“咦!小子,你是谁?我为何要和你打架?”
蚩尤傲然道:“我是羽青帝的弟子,也是他转世之躯。你不是要找他比试吗?只管来找我
便是!”
晏紫苏花容失色,低声嗔道:“呆子,你疯了吗?你的伤病未好,哪里是这疯子的对手?
”但心下却是了然分明,蚩尤的强牛脾气一旦发作,千匹马也拉他不回了。
夸父瞪眼道:“羽卓丞转世?此话当真?”
木族群雄纷纷叫骂道:“烂木奶奶的,臭小子竟敢冒充羽青帝转世,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
头!”
忽听一个清雅的声音淡淡地说道:“蚩尤公子确是羽青帝转世,你们都把弓箭放下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清丽绝世的白衣女子骑乘雪鹫,飘然出尘,正是姑射仙子!木族
众人骇然失声道:“圣女仙子!”纷纷放低弓箭,肃然行礼。
事已至此,拓拔野也不必再伪装,伸手撕下假面,哈哈长笑道:“不错,由木族圣女亲口
证明的青帝转世,还会有假吗?”
木族群雄又是一阵哗然,心中大奇:“圣女怎会与这两个小子混在一处?”
奢比等人又惊又怒,纷纷行礼道:“不知仙子芳驾亲临,冒失之处,还请恕罪。”姑射仙
子此时虽然还未恢复记忆,但对自己的身份却已不再怀疑,当下微微点头,道:“夸父前
辈是本族奇人,蚩尤公子是青帝转世,你们都别难为他们了。”木族群雄纷纷恭声领命。
黑公沙厉声道:“姑射仙子,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这疯猴子杀了烛公子、抢走苗刀,
大闹昆仑山,显是妄图在三族之间滋事生隙。你却对他百般袒护,意欲何为?拓拔小子与
蚩尤小子乃是水木两族的共同仇敌,你与他们厮混一处,偏袒庇佑,又是什么意思?”
他疾言厉色,咄咄逼人,竟丝毫不将木族圣女放在眼里。木族群雄虽对水族有所忌惮,但
对圣女则奉若神明,闻言亦不禁大怒,纷纷喝道:“烂木奶奶的,老山羊怪,你这话又是
什么意思?”叫嚷声中拔刀弯弓,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一时之间,数千群雄乱作一团,金
族侦兵夹在其中,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大为尴尬。
夸父东张西望,大感有趣,拍手笑道:“要打架了吗?好玩好玩!”
众人闻言一凛:“是了,我们今日是为了捉拿这厮来的,岂能自相残杀?”当下怒目相视
,缓缓放下兵刃。
黑公沙哼了一声道:“姑射仙子,今日我们奉真神之命缉拿杀害烛公子的凶手,难道你要
袒护这厮,让我们空手而回吗?”
拓拔野笑道:“谁说夸父前辈是凶手了?等来龙去脉查得一清二楚了,阁下再下结论吧!
”众水妖大怒,纷纷乱叫。
姑射仙子淡淡道:“拓拔公子说的不错,夸父前辈是不是凶手,尚无定论;倘若他当真是
,我又怎敢庇护?”
黑公沙冷笑道:“倘若他不是凶手,苗刀又怎会在他手中?”众水妖纷纷附和。一时喧声
鼎沸,又吵作一团。夸父却似眼前之事与他殊无关系一般,哈哈大笑,拍手连称有趣。
晏紫苏心中一动,传音道:“呆子,我有一个法子,能让你轻轻松松得回苗刀,脱离此地
;又能赢了这疯猴子,为羽青帝出气;还能查明烛小妖横死的真相。一箭三鹏,你想不想
听?”
蚩尤一愣,知她诡计多端,哼了一声道:“又是什么卑鄙狡计……”
晏紫苏脸色一沉,冷笑道:“是了,我卑鄙。你是磊落汉子,只管光明正大地被这疯子打
死好了!瞧瞧这雪山高原,有没有野狗秃鹫为你收尸。”
蚩尤见她娇嗔,心中反倒软了下来,冷冷道:“且说出来听听。”晏紫苏花唇翕动,传音
说了片刻,蚩尤紧蹙的眉头徐徐舒展开来,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却听众水妖叫道:“疯猴子,识相的就乖乖招供,说出你是怎么拿到这苗刀的?”
夸父哈哈笑道:“奇哉怪也,苗刀是羽卓丞那臭蘑菇的宝贝,我怎么得到的,为什么要告
诉你们?呸!偏不告诉你们!哈哈,空欢喜,气死你!”
蚩尤大声道:“疯猴子,我是羽青帝转世,这苗刀是羽青帝亲手传了给我的。你快将这苗
刀还给我,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这苗刀你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夸父眼珠滴溜溜乱转,叫道:“是了!你是臭蘑菇转世,我要和你重新比试!”
蚩尤嘿然冷笑道:“就怕你没胆和我比呢!像你这等手下败将,和我比一百次,必定输上
一百次。”夸父大怒,哇哇乱叫。蚩尤又道:“疯猴子,你要是有胆子,就把苗刀还给我
,在这些人面前,和我堂堂正正地比试比试。”
夸父气得青筋暴起,跳踉叫道:“烂木奶奶的,臭小子,你当我怕你吗?”右臂一甩,“
呼”地一声,将苗刀抛出。木族众人哄然惊叫声中,蚩尤大喜,轻松抄臂,将苗刀紧紧抓
在手里。苗刀嗡然长吟,青铜刀锋登时亮起一道眩目的绿芒,倏然化为一条碧绿光线,没
入蚩尤手臂经脉之中;刀手相连,浑然一体。
苗刀失而复得,欣喜欲狂,蚩尤忍不住昂首狂呼,浑身陡然闪起耀眼碧光;翠绿刀芒破锋
而出,吞吐不已。
木族众人失声道:“太乙木真!”先前姑射仙子说他是青帝转世,众人原还将信将疑,但
此刻无不凛然相信。奢比惊怒骇惧,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夸父精神大振,也纵声狂呼,雷霆怒吼浩瀚汹汹,瞬息将蚩尤的呼号声压过,声浪所及,
流沙河巨浪狂舞,草木倾摇断折,远处雪山顶颠忽地剧震,轰隆巨响,滚滚雪崩倾泻而下
。鸟兽慑服,众人面色煞白,纷纷塞住双耳。
夸父大为得意,止住吼声,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你不是我的对手,快快认输吧!”
蚩尤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嗓门大就了不起吗?这么说来,东海夔牛岂不是天
下第一?”
夸父瞪眼道:“那你想比什么?”
蚩尤道:“七百年前,你是逐日输给羽青帝的。今日你要是不怕丢脸,就和蚩尤再比试逐
日吧!”
夸父不怒反笑,捧腹道:“臭小子,我奔跑起来比天上的飞鸟还快,你想和我赛跑逐日,
那不是自讨苦吃?哈哈,臭蘑菇,大傻瓜!”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在一旁听得迷惑不解,不
知蚩尤意欲何为,但见他胸有成竹,遂定下心来,静观其变。
夸父狂笑半晌,揉着肚子喘气道:“好玩好玩!咱们就比逐日好了。不过你小子可不许耍
赖!”
蚩尤嘿然道:“就怕你输了翻睑不认帐呢!”
夸父怒道:“烂木奶奶的,我会输给你这小子?”
蚩尤冷笑道:“倘若输了呢?”
夸父胀红了脸,连呸了几声道:“要是输给你这臭蘑菇,我任凭你处置。”
蚩尤哈哈大笑道:“诸位都听清了?疯猴子,若是你输了,你就将如何得到苗刀之事,原
原本本地说出来,那个猪公子狗公子是不是你杀的,也老老实实地告诉大家!”众人一凛
,侧耳倾听。
夸父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到底开始了没有?”
蚩尤嘿然道:“这里人太多,咱们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开始比试。疯猴子,有本事追上我再
说吧!”苗刀突然青芒怒放,嗷嗷怪叫声中,七道红光冲天飞舞。
蚩尤叫道:“乌贼,走吧!”抱着晏紫苏御风电冲,稳稳地跃上一只太阳乌的鸟背;太阳
乌欢呜声中,破云而去。
拓拔野哈哈长笑,拉着愕然不解的姑射仙子一齐跃上太阳乌,与蚩尤一道朝西北疾掠。
夸父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我来追你们喽!”纵身飞掠,瞬息之间便奔出数百丈之外
,紧随七只太阳乌,朝着西北面巍峨连绵的雪山冲去。
猝不及防,五人转眼间已经冲出重围。奢比大怒,喝道:“这两个奸贼使诈绑架圣女,抢
走长生刀,莫让他们跑了!”
众人如梦初醒,齐呼上当,大叫道:“抓住他们!”漫漫飞骑如黑云涌动,鸟鸣如雷,轰
然穿掠。流沙河两岸的猛兽骑兵亦松缰扬鞭,大呼小叫,齐头并进。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
※ ※ ※
拓拔野四人骑鸟高飞,回头望去,三族数千侦兵已被远远地抛在后头,但那夸父却依旧在
万丈高空之下的碧绿草甸上狂奔紧随,殊无疲惫之态。四人骇然,方知当年他逐日传闻并
非虚假。
拓拔野叹道:“这位夸父前辈虽然呆头呆脑,疯疯癫癫,但真气之强,奔跑之快,果然是
匪夷所思。鱿鱼,你要与他赛跑追日,只怕没什么胜望。”
晏紫苏嫣然道:“不可力敌,难道还不能智取吗?要想赢这呆呆傻傻的疯猴子!可没有拓
拔太子想得那般困难。”当下笑吟吟地将她的计划说了出来。
原来晏紫苏定下的乃是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之计。
在与夸父正式开始逐日比赛之时,先故意选择一条“之”字形的曲折路线,分段进行比试
。而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则乔化成蚩尤与晏紫苏的模样,等到蚩尤与夸父开始比试后,直接
取捷径飞往下一个转捩点;任夸父再快,也不可能在多绕了一大圈的情况下,抢在拓拔野
两人之前到达。
同理,当夸父与拓拔野奔往下一个转捩点时,蚩尤与晏紫苏迳直再飞往下一个转捩点,在
那里等候夸父;如此徊圈反覆,任凭夸父跑得多快,他们总能抢在他的前头。而以晏紫苏
的易容变化之术,夸父决计辨认不出两对“蚩尤”与“晏紫苏”的区别。
拓拔野听得忍俊不禁,哈哈笑道:“此计大妙!夸父前辈就算长了四条腿,那也是非输不
可了。”
蚩尤尴尬道:“只不过……这法子设套使诈,未免有些胜之不武。”晏紫苏冷笑道:“那
疯猴子当年与羽青帝打了三昼夜,尚且分不出胜负,跑起来比你飞得还要快,若不取巧,
你以为你可以胜得了他吗?若不取巧,你能让他心服口服!将苗刀还给你吗?能让他心甘
情愿地说出如何得到苗刀的吗?”蚩尤被她说得气结,无言以对。
拓拔野微笑道:“晏姑娘说的不错,兵不厌诈!以当日羽青帝和白帝的神威,尚不能让夸
父前辈心服口服;今日若不用巧计,只怕他还要纠缠不休。况且他若不说出如何得到苗刀
,水木金三族只怕永远不会放过他。我们对他并无恶意,就当与他开个玩笑吧!”望了一
眼姑射仙子,笑道:“咱们原本便要去方山禺渊,顺路与夸父前辈这般比试赛跑,倒也有
趣。”众人童心大起,无不莞尔。
当下晏紫苏施展妙手,将拓拔野与姑射仙子乔化成自己与蚩尤的模样,四人对照,犹如临
水观镜,哈哈大笑。
姑射仙子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她素来修心忍性,微波不惊,但与拓拔野等人同行以来,解
颐开怀,心中也欢悦了许多。
拓拔野运转记事珠,遍查“大荒经”,选了一条去往方山禺渊的曲折道路,将一路转折的
地点详细告诉蚩尤、晏紫苏。蚩尤二人将这些地点与方位背得烂熟于胸,又向拓拔野要了
一支“相思犀角”,以便随时联系。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四人告别。蚩尤与晏紫苏驱鸟下飞,在雪山脚下的冰河边等候夸父。
拓拔野与姑射仙子则骑乘太阳乌,迳直飞往预定赛程的下一个转捩点——雁门山。
西北飞行,越过几条绵延的雄伟山脉,雪山寥落,人烟稀少,茫茫草原越见荒凉;拓拔野
与姑射仙子分骑两只太阳乌,高飞低掠,自在穿行。
夕阳西下,几只苍鹫悲凉呜叫,稀稀落落地掠过黛蓝色的天空,朝着西北天际的两座陡峭
山峰飞去。拓拔野道:“那里便是雁门山了,咱们到那山下等夸父吧!”姑射仙子点头不
语,白衣飘飞,那清澈淡远的幽香瞬间钻入拓拔野的鼻息,令他心神俱醉。
这千里路程,两人并肩齐飞,微觉尴尬。虽然极少交谈,但拓拔野偶尔偷瞥她的侧脸,闻
着她的气息,已觉得说不出的欢愉快乐,飘飘乎云端,汤汤乎流水。
大风吹来,漫野绿草起伏如浪,牛羊若隐若现。两人骑鸟从草原上倏然低掠而过,犹如在
海中劈波踏浪,扑鼻而来的,尽是阳光、泥土与青草的混合气息,那气味如此芬芳如此熟
悉,彷佛母亲的手,温柔地抚过拓拔野的脸颊,令他瞬间窒息。
蓝天白云,孤单错落的石屋,摇曳起伏的碧草,斑斓的野花,呜咽流淌的小溪,翩翩起舞
的蝴蝶,夕阳下袅袅的炊烟,牛羊悠远的低呜,还有这温暖而芳香的气息……这画面如此
遥远又如此迩近,像是记忆深处朦胧的故土,又像是梦中一再返回却永无法抵达的远景。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童年往事,想起了与蚩尤并肩坐在蜃洞中看见的宁静美景……心
中震颤,又想起连月以来,在大荒上经历的阴谋、杀伐……登时觉得说不出的疲惫厌倦,
忖道:“不知何年何月,能帮助鱿鱼打败水妖,重建蜃楼城?大功告成之日,我便到这雪
山下的草原放牛牧马,与心爱之人过着平淡而快乐的日子。”
想到“心爱之人”,心中蓦地剧跳,偷偷望了姑射仙子一眼。倘若她果真愿意与自己一道
远离纷扰大荒,在这纯净美丽的雪山草原相依为生,吹箫弄笛两为乐,那是何等逍遥快活
!即便是神仙他也可以舍却不做。
但是隐隐之中,他又觉得似她这等清心寡欲、飘然出尘的仙子,决计不会坠降凡尘,与自
己这等浑浊不堪的俗世男子牧马放歌。密山山腹中彼此温柔缠绵的情景,此生此世,只怕
永将是回忆了!心下忽然大痛,一阵怅然。
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愿意放弃一切,追随自己到荒无人烟的海角天涯,过平静而逍遥的生
活呢?是了,雨师妾定然愿意!想到雨师妾,拓拔野的心中登时一阵温暖,周身的血液似
乎都热烈地涌动起来,嘴角微笑,心下甜蜜。若能与她共骑白龙鹿,驰骋雪山冰川之下,
吹奏苍龙角牧马放牛,此乐何及!一时心驰神荡,不能自已。
突然想到当日与雨师妾分别之后,音讯全无,也不知平安否,心下登时一阵担忧愧疚。蓦
地想到:“是了!我可当真傻了,怎地忘了向晏紫苏询问雨师妾姐姐的近况?”
心下一阵冲动,当下便想取出“相思犀角”与蚩尤二人联系,忽然想起姑射仙子便在身侧
,而当年自己在东始山水潭与雨师妾欢好之时,姑射仙子便曾恼恨吹箫示警,拂然而去。
倘若今日自己在她身前急不可待地询问龙女下落,岂不是更惹她烦厌?当下犹豫,决计趁
着姑射仙子不在身旁时,再询问晏紫苏。
当是时,忽听姑射仙子淡淡道:“公子,我们到了。”太阳乌扭颈瞪视拓拔野,脆声呜叫
。拓拔野霍然惊醒,四下扫望,方才发觉太阳乌已经停在雁门山下;青山两立,夕阳残照
,光秃秃的石壁上红光隐隐,映射着流动的晚霞。狂风鼓舞,从山口呼啸而出,遍体尽生
寒意。
当下两人绕山旋飞,在东南半山的一株青松下,找了一个幽深的避风洞穴,坐等夸父。拓
拔野寻了些干柴生火,又打落几只西飞的大雁,拔毛去脏,在火上烤熟;皮焦肉嫩,脂香
四溢。两只太阳乌早已等得不耐,抢先啄食起来,间或欢声呜叫,颇有赞许之意。拓拔野
笑道:“你们运气好,和我一路;跟着鱿鱼的几位乌兄可就命苦了,只能茹毛饮血。”
他将寻来的草料调味辅佐,切了最为香嫩的一块给姑射仙子。姑射仙子闻着那腥味,秀眉
微蹙,低声道谢,摇头不吃。
拓拔野心下失望,又想起先前的梦想,更觉沮丧,忖道:“仙女姐姐不食人间烟火,连飞
禽之肉尚且不吃,又怎会甘愿与我做草原牧民?”一时意兴阑珊,美味的雁肉到了口中也
味同嚼腊。当下随便吃了几口,便全部送与太阳乌。太阳乌求之不得,振翅欢鸣。
明月初升,夜色苍茫,寒风呼啸,群鸟悲啼。
雁门山在大荒西北,每年春秋,候鸟都由此穿梭迁徙。雁门山北面数里,便是大泽。大泽
方圆百里,清波浩渺,是群鸟生育及蜕换羽毛的栖息地,风起之时,湖水荡漾,万鸟齐飞
,煞是壮观。此时风声呼卷,拓拔野在这半山峭壁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万千鸟禽呜叫振翅
的声音。
月光凄迷,星辰暗淡;向下眺望!草野茫茫,景物朦胧,一切如同隔纱横雾,瞧不真切。
拓拔野二人在山洞中静候许久,眼见月亮越升越高,夸父却始终没有来到,姑射仙子眉尖
轻蹙,似乎有些不耐。
两人近在咫尺,半晌相对无语,不免微微有些尴尬。但拓拔野搜肠刮肚,却不知该说些什
么,生怕一开口便笨嘴笨舌,唐突佳人。与其他女子一起之时,他每每可以妙语连珠,谈
笑风生,偏偏与姑射仙子独处时,他便如石头人般,脑中一片空茫。
姑射仙子默默而坐,怔怔地凝望着升上青松枝梢的明月,似乎在想着心事。白衣飘舞,脸
容在月光下漾着淡淡的柔和光晕,一尘不染,清丽如仙,拓拔野登时有些自惭形秽,不敢
逼视,心中酸苦,暗叹道:“仙女姐姐原非尘世间的人物,我却想着能和她厮守终生,当
真是痴心妄想。”
忽听姑射仙子低声道:“公子,如你所说,你我只有一面之缘,为何当日在钟山之上,公
子情愿舍命相救?为何当那翻天印击来之时,公子甘愿挡在我的身前?又为何愿意一再相
助,护送我前往方山禺渊?”这些疑惑她藏在心中已有数日,今夜与拓拔野二人独处,终
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拓拔野脑中嗡然一响,热血上涌,当时便忍不住想要大声喊道:“那是因为我喜欢你!自
从四年前看见你的那一刹那起,我就喜欢上你了。”但是心潮汹涌,始终鼓不起勇气,支
吾其辞,半晌方才哑声说道:“仙子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拓拔野这么做也是应该的。”
姑射仙子妙目深深地凝视着他,微微一笑道:“是吗?”似乎微有失望之意。
拓拔野心中狂跳,蓦地一阵冲动,忽然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因为我……”
见姑射仙子清澈秋水向他望来,勇气登时消殆得无踪无影,那自卑羞怯之意立时又在心头
汹涌泛滥,口干舌燥,余下的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
姑射仙子见他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不由忍俊不禁,莞尔道:“因为什么?”
笑容清丽眩目,犹如深山月夜,水流花开。拓拔野脑中晕眩,蓦一咬牙,正要不顾一切表
白,又听她低声叹息道:“虽然我记不得从前之事,但那日在密山冰谷初次见到公子时,
却有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
拓拔野心中一震,说不清是惊愕还是狂喜,周身寒毛刹那间都随着耳朵一齐竖了起来,凝
神倾听。
姑射仙子道:“看见公子的脸容,便觉得说不出的亲切熟悉,彷佛早就认识了一般。虽然
不知道你是谁,却对你说的每一句话,情不自禁地相信……”
拓拔野心中怦怦乱跳,脸烫如火烧,惊喜害怕,手指微微颤动,心中想到一个几乎不敢想
像的念头,巨大的狂热幸福感像夏日午后滚滚云层在头顶盘旋压低,随时准备化为狂肆的
暴雨倾盆而下。
姑射仙子抬头望他,见他铜铸泥塑似的呆呆站立,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娇靥微微一红,
稍稍迟疑,柔声道:“……这些天和你同行,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在我心里,公子就像
是……就像是我的弟弟一样……”
拓拔野耳中轰呜,如被雷电劈着,脑中混乱一片,半悬的心急速沉落。姑射仙子见他身子
微微一震,面色变得惨白,只道他对自己这番唐突言语尴尬生气,登时羞红了脸,歉声道
:“公子,对不住。我……”却不知改说些什么才好。
拓拔野失望悲苦,意冷心灰,一片空荡苍茫。突然想起当日在古浪屿上拒绝纤纤时的情景
来,想起她含着泪的哀怜而期盼的眼神,想起她颤声所问的话:“拓拔大哥,你说的都是
真的吗?只当我是妹妹,从来没有一点其他的喜欢吗?”
刹那之间,蓦然明白她当日的苦痛与悲楚。
姑射仙子既将自己当做弟弟,那便如自己将纤纤当做妹子一般,永无心仪相爱的可能了。
心如刀割,越发难过,有一刻竟恨不能痛哭失声。
当是时,心底有一个声音突地大声喊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当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仙女姐姐肯将你当成弟弟!这是何等美事!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你不但不受宠若惊,竟
然还哭头丧脸!真他奶奶的紫菜鱼皮!”
心中一动,想道:“仙女姐姐是木族圣女,冰清玉洁之身,此生早已注定不能有男女之情
、欢爱之念;如果能做她的弟弟,常常与她说说话,见见面,那也是快活如神仙了。”一
念及此,心中稍稍宽慰,当下强自振奋精神,展颜笑道:“承蒙仙子错爱,拓拔受宠若惊
。这可真巧了!其实在我心里,也一直将仙子当做姐姐一般,如果仙子不嫌弃,今后我就
冒昧叫仙子做姐姐了。”
姑射仙子见他突然之间阴霾尽去,满脸欢愉,虽微感诧异,心下却也松了口气,颇为欢喜
。红霞泛起,嫣然道:“原来我和公子之间果然有一段缘分呢!”两人对望一眼,脸上都
是一红,一齐笑了起来。先前那无形的隔膜登时荡然无存。
当是时,忽听见一声高亢悦耳的啸声,破空袅袅。太阳乌蓦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嗷嗷乱叫
,拓拔野一喜,脱口道:“夸父终于来了!”旋即立觉不对,这啸声激越动听,似是女子
所发,绝非夸父。
姑射仙子花容微动,低声道:“这啸声好生熟悉!”当下两人悄然出洞,循声远眺,狂风
怒舞,茫茫草原起伏如海,一个模糊身影疾电般从东南方飞掠而来,白衣飘舞,豹斑点点
,远远望去,立见如一只雪豹在半空腾飞疾掠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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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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