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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nbipfml (天外飞仙), 信区: Ghost
标  题: 幽影之秾秾3-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Mar  1 09:27:45 2005), 转信

幽影之秾秾     


  “还是在丧期之内……”秾秾走到廊下,对凝望院中的金不换低声讲。西院那边
还是一片凄切,丧期之内,似乎不应该太过张扬。 
  那种深深的抑郁又在他脸上若隐若现出来,“她生前也是最喜欢热闹的,如果一
缕香魂未渺,也当看得见这最后一场人间烟火。” 
  秾秾看着他,有一些意外,她以为娶了这么多房妻妾的他,必定是一个滥情无情
的人,可是他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 
  尖锐的呼啸,也是一种花开的声音。 
  漆黑如墨的夜空上,盛开着,妖艳着的,是那美丽得叫人伤感的烟花。只存在了
一秒,教人知道她是最美的,下一秒便化作了漫天流星,缓缓落下,及地的时候甚至
连一点微光都泯灭不见。 
  众人仰头看着,只有阿紫开心地叫,“这是我见过最美的烟花!”她抓着她父亲
的手,摇晃着,撒娇着,“不是吗?不是吗?” 
  “是的,是的!”金不换非常配合地笑着说,另一只手悄悄探过去,握住了吴秾
秾的手,她今日穿着藕荷色银鼠毛袄子,秋香玉彩绣绵裙,灯光下眉目如画,另有一
种沉静如水的气质。看着她,有她陪在他身边,令他这变幻无常的人生中头一次有了
一种镇定安全的感觉。 
  “这是你见过最美的烟花吗?”满天流霞中,他忽然低声问她,眼睛里亮闪闪的
,有烟花的影子。 
  秾秾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仰头看那漫天流光,这是你见过最美的烟花吗?不,不是的。 
  那一年的姑苏,元宵节,小石桥,天边开出的一朵洁白如雪的花,是她今生今世
见过最美的烟花。从此以后,这俗世里的浮华艳光,看在眼里皆是过去就算,再留不
下半点痕迹。 
  这样想着,她的嘴角,便有了笑意溶溶。 
  看在金不换眼里,那就是一种肯定了。呵,原来幸福就是这么容易。一手是女儿
,一手是她,终于,他心里缺了的那一半,有人来修补了。 
  紫楼一派繁华热闹,可是金府其它的地方,暗处…… 
  “瞧瞧,四娘尸骨未寒,那边却已经放起了烟花,哼,真叫人心寒!”周宓珠倚
在窗口,斯文的脸上满是揶揄。这是背后突然有一双手伸过来,自她后面将她环抱着
,拖离了窗边。 
  “哎呀,你真是……”她娇呼着,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媚意柔情。 
  东院,江芷蘅仅着单衣,失神地站在院里,看向紫楼那个方向。那个方向灯烛煌
煌,不断有烟花升起落下。她侧耳凝神听着,仿佛能听到风中送过来的声音似的。 

  “二夫人。”丫鬟抱着披风过来,替她披上,却被她烦躁地一把推开。 
  “不是从来都不能忘记紫夫人吗?他撒谎!撒谎!”她挥舞着双手,状若疯狂,
将丫鬟吓得不敢出声。 
  “即使生了儿子,也不能得到他特别的对待,因为他爱的只有紫夫人!可是现在
,那个女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入住紫楼!我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她抓住丫鬟的双肩,用力摇晃着,眼神散乱,发髻松脱,
“吴秾秾,吴秾秾……” 
  江芷蘅不断地念着这个名字,用力地,仇恨地,仿佛在舌间滚上一百遍,一千遍
,就可以碾碎了她,消灭了她。 
  紫楼,迷离的幻梦空花变成了满地的残骸废纸,陈妈领着丫头在院子里打扫。 

  阿紫兴奋了一天,现在已经沉沉地睡着了。看着女儿可爱的睡颜,金不换一时舍
不得离开。 
  “原来她是这么可爱,是不是?”秾秾笑着。 
  “对!我现在才发觉。过去的一切终归会淡去,面对着她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困难
。”他又拉起她的手,“跟我来。” 
  秾秾看着他的手,在无人瞧见的时候,今日里已经是第二次牵着她的手,他怎么
了?他想给她看什么?她心里有隐隐的不安升上来。 
  被牵引着上了楼,金不换把她带到一个上锁的房间面前,打开房门,就有一股淡
淡的熏香味萦绕在鼻端。这是谁的房间?虽然是锁着的,但是案上并没有灰尘,窗上
也没有蛛丝,显然时常有人打扫。屋里摆设用具十分精致,绣幔茵褥上缀着精美的璎
珞。床帐是软烟罗,烟雾似的笼罩着雕漆床,窗畔细脚花几上还搁着一本书,似乎主
人随时都会回来翻看。 
  “你看!”他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美人图,画上有一个紫衣女子,容色婉娩,丰
姿绰约。 
  这是苏紫娘,跟阿紫一模一样的容貌。 
  画师画得很好,完全抓住了美人的风采神韵。此刻画中的紫夫人笑吟吟地看着他
们,似乎就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金不换不由上前,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眼中眷眷。
 
  终于明白,是怎样的女子令得他念念不忘。她不仅仅是美丽,还有一种特别的气
质,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亲近之心。 
  “她是一个完美的女人。”金不换梦呓一般说道。 
  可是完美的东西一般都不长久。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秾秾摇摇头
。 
  “有子金不换!金家几代单传,历来在宗嗣上都十分困难。我父亲纳了好几个妾
才有了我。所以……” 
  不需他说下去,秾秾即明白,紫娘只生了阿紫一个,要继承金家的香火,金不换
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纳妾。这也是为什么,二娘孩子的死带给他那么大的震动。
 
  “但是我爱的人唯有紫娘……爱一个人的心情,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也没有办法
分给其他人……即使……这样很对不起她们……但我也没有办法……”他艰难地说着
。 
  秾秾心惊,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难道他忘记了吗?她并不是一个适合听心事
的人啊!可是他那样郁郁寡欢地站在烛光的阴影里,哀悼着一份已逝无望的爱情,她
的心不由地微微一动。 
  多情自古空余恨! 
  她毕竟看错了他,那样得意热闹的背后,竟也有着不为人知,不能触碰的隐痛,
他,她之前以为无心无情,负心薄情的一个人,内心深处,竟保留着这样一个上着锁
的房间,只有有钥匙的人才能进来,看到那里头的一切。那个人,会是她吗? 
  玳瑁簪,明月珰,镜子里的是一张清水容颜。 
  “你没有我娘好看啊!” 
  清泠泠的,是阿紫的声音。她的脸半掩在深紫绣纬的后面,象只小动物,在她的
洞穴里试探性地探出头,看看外边的,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紫夫人真的很好看。”秾秾叹了一口气,苏紫娘本该是最幸福的,有一个深爱
着她的丈夫,还有一个如此可爱的女儿。可是为什么,良辰美景,总是易幻易灭。 

  “你见过我娘吗?”那小小的身子靠近了些,罗衣单薄,罗袜无尘,乌黑的秀发
披满一肩。 
  “我见过她的画像。”秾秾顺手拿起墨玉梳子,发梳落到阿紫头上的一刹那,她
微微退缩了一下,可是最终乖乖地任由秾秾替她编了发,绾了双髻。 
  “我爹爹最喜欢的人是我娘!” 
  “是的,是的。”秾秾笑着将一双明珠缀在她发间,没有人能够代替紫夫人在他
们父女心中的地位。 
  今日里难得暖阳乍现,金不换要带她们去梅花岭赏花。盘金线碎樱白绫袄,银红
绣缎裙,她和陈妈一起将阿紫打扮得好不齐整漂亮。 
  “走吧,小美人儿!” 
  “可以带着雪团一起去吗?”阿紫不舍地抱着雪白的猫咪,不肯放下。 
  突然,院门一推,匆匆走进来一个青衣小鬟,“五娘?”秾秾迎出去,却是翠儿
,一脸的凄惶无主。 
  呵,翠儿,她不得不告诉捕头关于翠儿的伤,她相信即使她不说,他也会知道,
四娘虐待下人的事不是秘密。但是单凭那枚染血的指甲,她想他应该不能入翠儿的罪
,除非他能找到更多更有力的证据。 
  “五娘……”翠儿紧张地绞弄着手,惶然欲泪,“他们怀疑我杀了四娘对不对?
” 
  “那个捕头找过我,看了我的伤,又盘问了我好久……我好害怕,他会不会抓我
去坐牢啊……我没有杀人啊!我真的没有!五娘,你相信我!” 
  她可怜兮兮地拉着秾秾的衣袖,六神无主,这可怜的女孩,秾秾大概是她唯一想
到能求助的人了。 
  “你放心。”她安慰翠儿,“只要你真的是清白的,我和老爷都不会让他为难你
。” 
  “可是……” 
  正说着话,突地喵一声,雪团不知怎的从屋里窜将出来,在阳光下象条白色的影
子,直奔站在院子里说话的两个人。 
  “玉箱子?!”翠儿惊呼,那猫咪跑到跟前,亲热地蹭着翠儿的葱绿裤腿,在她
脚下呼哧呼哧绕圈儿。 
  玉箱子?秾秾愣住了。 
  翠儿弯腰将它抱了起来,“咦,玉箱子,原来你在这里!” 
  玉箱子,竟然是只猫的名字!她还一直以为…… 
  可是,四娘的玉箱子又怎么会变成阿紫的雪团? 
  “阿紫?” 
  看到秾秾身后的翠儿和她怀里的白猫时,阿紫抿着嘴不肯说话。 
  陈妈在一旁解围道:“这是那天阿紫小姐在花园拾到的,她很喜欢,想留着玩一
夜,我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第二天还给四夫人就是,可是谁知道当天晚上四夫
人就……” 
  “要不是这只猫,四夫人可能就不会死了。”翠儿说。 
  是啊,人的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奇怪,要不是玉箱子丢了,那天晚上四娘就不会赶
走翠儿,也就不会一个人留在卧室里,被人无声无息地杀掉。 
  “我可以留着它吗?”阿紫说。 
  秾秾看看翠儿,翠儿伸手把猫咪递给阿紫,“给你,反正四娘也不在了。”阿紫
抱了过去,满足地将脸贴在猫咪又长又软的白毛里,“雪团,你要乖乖的。” 
  温顺驯良的猫咪,总是寂寞人的朋友。 
  时值隆冬,正是梅开时节,这一天又难得放晴,因此梅花岭上游人如织,肩舆云
集。 
  “阿紫,你看!”金不换手指处,是一片盛放的白梅,开得弥山漫谷,犹如飞雪
盈积,皑皑地铺了一岭。秾秾也看得目眩神迷,可阿紫愀然不乐,抱着雪团,言语无
多,也没有昨日那么兴奋活泼。 

  金不换与秾秾交换了一眼,心里虽然纳罕,但总以为小女孩心性,也不往心里去
。三人将轿子和随行的仆妇留在岭下,沿着小道往山上花树间走。 
  穿花而行,清香绕鼻,又是另一番意趣。 
  行不多久,已到繁花深处,看见一块洁白的大石,一面平整如镜,上面镌着香雪
海三字。“香、雪、海,正是贴切。”金不换点头赞道。回头看同行的人,只见雪色
花影中,清雅丽人含笑携着粉雕玉琢般的女娃,顾盼生姿,风韵天成,不由看呆了眼
。 
  “爹爹!”阿紫皱眉喊。 
  “怎么,走累了吗?” 
  “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讲。”小女孩心里终于是藏不住事的,金不换微笑着鼓励她
,“什么事?”他今日心情极好,良辰美景,佳人相伴…… 
  “那天晚上,我看见三娘进了西院……” 
  再没有比这更震撼的了! 
  岭下仆人们散坐着,刚想偷个懒歇息,却见主人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下来,喝
一声“回府”。众人皆不敢言语,一路肃静。 
  “我是不是做错了?”暖轿里,阿紫问秾秾。 
  秾秾无语,搂过她小小的肩。 
  入府后,金不换随即命人找来丁捕头,一大帮子人罗罗唣唣冲进南院,“是她!
是她杀了碧云!”金不换面无表情,指着惊呆了的周宓珠说道。 
  面对众人怀疑的目光,三娘的脸色变得象雪一样惨白。 
  “三夫人,怠慢了!”丁孝云手一挥,就有公差带着枷杻过来。 
  “不,我没有杀人!”宓珠恐惧地张大了眼睛,摇着头,一连倒退了数步。 
  “老爷啊……”她求救似的看着金不换,可是金不换的脸象块石头,一径沉着,
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我没有杀人,你们凭什么抓我?”看着如狼似虎的官差走过来,周氏骇得心胆
俱散,慌乱地抱着厅中柱子不肯撒手,口中只是反复喊着,“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啊!” 
  “事到如今,三娘还是将那天的事说出来好了。”在一片喧哗中,吴秾秾的声音
分外清楚。这一句话,并不是非常高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穿过尘嚣,送到她的耳朵
里。那天?对了,那天,她记起了,那是化雪天气特有的阴冷…… 
  “怎么办?我们怎么办?”情人惶恐着。 
  “我会去找她,去求她……”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三娘真是诗书风流啊!”总带着几分讥讽的,是四娘的声音。指甲如玉,火剪
子剪去过长的灯花,扑一口吹灭了,叫她没来由心口一颤。似乎她就是那簇小小的火
苗,明灭与否,完全掌握在四娘的一口气上。 
  回转身来,阮碧云美丽的脸上满是嘲弄。紫貂撒花锦袄,摇摇欲坠的步摇,她总
是美丽的,也最受老爷的宠爱。宓珠知道自己不能跟她比,也比不上能干的二娘,可
是她有金风,到底是个完完整整属于她的爱人,这一点,即使阮碧云也是比不上的吧
。 
  可是她马上又想起了自己的处境,这一段私情,正是自己会站在这里的原因啊。
 
  “四娘……”她低声下气,委委屈屈。 
  “你也真是太不小心了,做出那样的事,叫我瞧见了还好,若是叫东院那位知道
了,那还了得!” 
  “是,是!”她低着头,面红过耳。 
  “啧,金风那人有什么好,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下人……” 
  她不说话,觉得血流加速,心跳如鼓。 
  “算了,大家姐妹一场,我自然不会难为你。” 
  “四娘!”她霍地抬起头,感激得无以复加。 
  阮碧云微微笑了一下,眼睛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带着几
分亲昵的神气,说道:“我们姐妹感情一向好,所以,你以后可都要帮着我,将来我
要是坐上了正室的位置,怎么都不会亏待你的。” 
  “那一天,就是这样……”她隐去了金风的事,只说是去找四娘说话儿。可是当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时,看到的都是不相信的眼睛。 
  “把她的贴身丫鬟叫来!” 
  莺儿被带来的时候,一看到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尤其金不换一脸乌云,立刻吓
得魂不附体,跪下告罪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三娘叫我瞒着老爷的……
” 
  周宓珠大急,立刻高声叫道:“莺儿,不要乱说话……” 
  丁孝云狠狠瞪了她一眼,又和颜悦色地跟那小丫鬟说:“三娘叫你瞒着什么,你
若是说了,就不治你的罪,若是不说的话,哼哼……”使了个眼色,左右一齐摇晃起
铁链枷锁,哐啷啷,将莺儿吓得不轻。 
  “我说,我说……” 
  “莺儿……”三娘嘶喊,却被个差人一把捂住了嘴。 
  “每次金风来,三娘总叫我到外边看着门,若是有人来,就打个暗号……” 
  这一番说话,如果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花。在场的人都愕然,审杀人案牵出一
桩豪门私情,真是意料之外,因此齐齐将眼光看向金不换。 
  金不换脸上红白不定,难堪之极,只是用那杀人的目光冷冷地瞪着他的三夫人。
三娘委顿在地上,云鬟散乱,脂粉零落。“叫金风过来!” 
  金风,是府里的一个仆人,颇有几分俊秀。他被带来的时候,看到三娘瘫软在地
上,便知道大事不好,因此一声不吭地垂着头。 
  “你好啊!你可真能干啊!”金不换恨声说道,抬起脚踹过去,将那贼汉子踹翻
在地。没有人敢拦他,连金风也不敢反抗。居然敢叫他戴绿帽子,金不换恨意难消,
走过去又抬起脚…… 
  “不要!”三娘扑过去护住了他。金不换眼睛发红,但那一脚对着四娘的胸脯,
始终踹不下去。 
  “老爷饶命,小的知道错了,求老爷开恩……”金风哀求着。 
  不小心掀开了金府的一块烂疤,丁捕头的神色有些尴尬,好容易瞅个空,清了清
嗓子说道:“金风,还是将你们两个串谋杀死四娘阮氏的事一一招来。” 
  “杀人?”那仆人顿时神色大变,磕头如捣葱,“冤枉啊!我一点都不知道杀人
的事情。” 
  三娘有些看不过,扶住他道:“大不了是个死,阿风,又何必求他们。” 
  金风却一把推开她,“你自死你的,跟我有什么相干?”跟着竟膝行到金不换面
前,直喊道:“老爷饶命,都是三娘勾引小的,小的一时把持不住,才……”见金不
换不动声色,又爬到丁孝云跟前,抱住捕头的膝盖哀求道:“爷想知道什么,小的一
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丁捕头皱了皱眉,“你快将那天的事从实招来!” 
  “那天,三娘说被四娘知道了我们的事,要去找四娘求情,叫小的在南院里头等
。后来,三娘回来说已经没事了。” 
  “当时她身上有没有血迹?” 
  金风想了一下,“好像,没有。” 
  “那她的神情有没有什么异常?” 
  “我没看出什么来。她说四娘只不过要她帮着对付二娘,所以很轻松,后来我们
还……”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细审之下,金风和莺儿交待的倒也一致。 
  “这样看来,难道周氏真的不是凶手?”捕头沉吟着。 
  “哼!丁捕头,你看着办吧,反正她已经不是金家的人了,以后有什么事,都跟
金家无关!”金不换脸色难看地说道,别的事都能容忍,可是她怎么敢做出这样丢人
的事来? 
  自从被金风推开之后,三娘就一直象个木头人一样呆坐在地上,眼神呆滞。听到
金不换的话,她只是平静地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即使是盛怒之下的金不换,也感到一阵寒意透骨。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那被冬风刮残了的枝桠上,轻声哼道:“庭树霜凋,一夜愁人
窗下睡。萧帏风,兰烛焰,梦遥遥。金笼鹦鹉怨长宵,笼畔玉筝弦断。陇头云,桃源
路,两魂销。” 
  声音婉转凄切,闻者无不恻恻。也不全是她的错啊,他对她也并没有太多用心。
他既没有在她身上投注感情,又有何理由叫她矢志不渝?金不换不由有些心软,可是
看到那金风,又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 
  “为什么?”她蓦然别转脸,目光如刀,“你怎么不问,为什么一个女人要守着
空闺度日?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娶这么多房妻妾?为什么日子这么长,非得整天看着
蜘蛛结网才能熬过去?” 
  “蜘蛛还结了一张又一张网,可是你到南院来过几次?” 
  “所以,你就跟这么一个人渣?” 
  “他再不好,到底曾经喜欢过我,就算是死,我也心甘情愿!” 
  瞧不出那平日里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却也有这么刚烈的时候。她摇摇晃晃地站起
来,谁也不看,一个人游魂一样地往外走,所经之处,众人不由纷纷让开。一个灰了
心,不存一丝生念的人,又有什么能叫她害怕? 
  “金老爷……”丁捕头请示。 
  金不换无力地摆了摆手,唯朝秾秾看了一眼,捕头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 
  “丁捕头!”出得院门,追上来叫住他的是那个一直无比冷静的五娘吴秾秾,他
一直搞不清楚她在这里头扮演什么角色,可是他派人查过,沉香街吴秾秾确有其人。
 
  “五娘!” 
  “你打算怎么处置三娘?” 
  “虽然目前看来,她似乎并不是凶手,但是她终归有嫌疑,我会派人盯着她。”
 
  “可否容我跟她说几句话?” 
  周宓珠身影飘忽,看来毫无生气。“三娘!”秾秾在后头喊,可是她好像听不到
似的并没有停住脚步,。秾秾追上她,拦在她前面,她才停住,眼神却空洞。秾秾又
伸手扶她,她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眼神有了焦点。 
  “五娘。”声音是有气无力的,仿佛连疑惑都未曾有力气。 
  “你要去哪?” 
  “哈。”她惨然一笑,“走到哪里算哪里吧,没有人收留,阎罗王总不得不收吧
!” 
  “三娘,给你。”秾秾递过去一个锦囊,那是她匆忙之间收拾的一些银两首饰。
如果善加利用,生计应当是不愁。 
  周宓珠不明所以地打开一瞧,顶头就静静地躺着金不换常带的那个古玉扳指。她
的眼泪刷地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说到底是他先对不起你,所以请你不要怨恨他,只是以后要带眼识人,如果
外边过不下去的话,金家也不少你一口饭……” 
  话还没有说完,三娘已经羞愧难当。金不换那样的人,肯做出这样的让步,已是
不易。说到底,谁负谁更多一点呢? 
  目送着三娘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比起刚才来,已经多了一两分生气和希望
。秾秾感慨地想,女子的生命总是艰难的,因为始终都在寻找一个可以倚靠的肩膀,
从未想过靠自己站立着。只希望今后她能用追求爱的勇气好好生活下去。 
  新年将至,金府买了不少门神、钟馗、桃板、桃符之类的,希望能够借助神力驱
祟赶鬼,从此之后平平安安,再也不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这是什么?长得可真丑!”阿紫指着门上新贴的门神,那是两个长相狰狞的人
,一个曳着木杖,一个挽着绳索。 
  “左神荼,右郁垒。”秾秾比对了一下左右的位置,约莫着是齐的,于是继续说
道:“传说东海上有一座度朔山,上面有一棵覆盖三千里的大桃树,树枝下的东北角
是一道鬼门,各种各样的鬼都从那里出入。桃树上有二个神仙,就是神荼和郁垒了。
凡是作恶害人的鬼,他们就用苇索捆绑起来喂老虎,这样鬼就不敢害人了。” 

幽影之秾秾     


  “真的吗?那我以后都不怕鬼了……” 
  神怪故事对小孩子总是特别有吸引力,阿紫听得津津有味,直缠着秾秾再讲几个
。秾秾揽着她,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屋,这一幅暖意融融的景象落在信步走来的金
不换眼里,自然又是另一番感受。 
  “只有你,才能让她笑,才能令得这里温暖得象个家。”在紫楼里,瞅个众人不
在的空子,他轻声对秾秾说。 
  秾秾低头只是不言语,来这里已经多久了呵,好像并不到一个月,但她仿佛已经
深深地纠缠进这些人的生活里。好像,她本来就是金家的人,有着这样可爱的女儿,
这样深情的丈夫。 
  但陈妈低着头端着茶水进来,她猛然惊醒。这个始终默默不语的妇人,她的存在
提醒了她。这是紫夫人的生活,这是紫夫人的女儿和丈夫,她有什么资格能拥有属于
那完美天人的一切! 
  “讨厌!讨厌!你是个坏女人!”因为二十四日要请僧人看经,秾秾跟着金不换
去了一趟郊外的无想寺。沿着花园小径独自走回来的时候,意外地听到紫楼里传出阿
紫气愤的叫声。 
  楼上,那个终年锁着的房间里,竟是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阿紫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画卷,小脸上怒气冲冲,象只被惹急了的小兽,怒视着她
口中的坏女人——二娘。二娘的脸上半是尴尬,半是恼火,自她掌管金府内务以来还
无人敢挑战其权威,再加上这次清理紫楼,也是出自金不换的授意,因此她语气僵硬
冷漠,很有些得理不饶人。 
  “阿紫,快拿来,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 
  “不,不许你碰我娘的东西!”阿紫尖叫起来,一把拍掉了二娘伸过来的手。 

  秾秾看到那墙上空出的一块,心里明白阿紫怀里抱的必定是紫夫人的画像,有些
不忍,开口说:“二娘,就让她留着吧!” 
  在一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陈妈朝她投过来感激的眼神,可是二娘冷冷地看了秾
秾一眼,“收拾整理这个房间,是老爷的意思,看起来,五娘可真是得宠,已经完全
取代了紫夫人的地位呢!” 
  这话一出口,秾秾立即感受到了从阿紫眼睛里射出来的敌视的光芒,心里不由微
微一痛,到底,她不是她的母亲,在这孩子的心里,即使是死去母亲的画像也比她来
得重要吧。 
  “你娘已经死了。”见秾秾不说话,二娘又对阿紫添油加醋道,“死了的人早晚
会被忘得一干二净,还留着这画像干什么?快给我!一把火烧掉,反正根本就没有人
想着你娘。” 
  “不!”阿紫尖叫着,眼睛里迸出晶莹的泪花。 
  “给我!”二娘几次伸出的手都给她躲了开去,不由怒上心头,心想难道还制服
不了一个小丫头,于是俯下身子抓住阿紫的手臂,另一只手握住画轴用了些力气往外
抽。 
  阿紫涨红了脸,死命抱着不放,可是毕竟年纪小,气力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紫
夫人的画像一点一点地被二娘抽出…… 
  那是她母亲留下来的唯一纪念,那上面不知承载了多少孺慕的目光!也许夜深人
静时候,受伤的,孤寂的小心灵唯有在她面前才能得到一点点安慰吧,别人,怎么可
以将这仅剩的寄托都夺去? 
  秾秾打算过去劝止,可是才走了一步,却看到阿紫飞快地拔下发髻上装饰的真珠
簪,握在手心里狠狠地划过去。那簪子带着一道冷冷的寒光朝二娘刺过去,在秾秾惊
愣的眼里不啻于一道闪电,在这一刻,出现在她心里的想法吓住了她自己。 
  那个时候二娘感到手中一松,正以为得手,却看到一根尖锥样的东西迎面而来,
情急之下用手一挡,发出了一声惊叫,那画轴便从她的手中跌下,滚在地上顺势铺展
了开来,紫夫人在地上温和地微笑着,静静地看着惊呆了的众人。 
  “你,你……”二娘一手抚着涔涔流血的手背,惊怒交加地望着阿紫。 
  而阿紫手里攥着那真珠簪,眼睛里头也盛满了恐惧。象只小兽,虽然用利爪伤了
人,却无法承受这行为带来的后果。 
  “哎呀,阿紫不是有意的。”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陈妈。 
  “没家教的野丫头!”二娘雪雪呼疼。 
  阿紫噙着泪,蹲在地上胡乱收拾了紫夫人的画像,象宝贝般抱着冲了出去。 
  “阿紫!”秾秾想要去追她,却被陈妈拦住了,“五夫人,还是我去吧!”陈妈
看着秾秾的眼神不乏责怪之意,好像在说若不是她,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 
  手里被塞进了一瓶伤药,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给二娘敷药,方才那一刻阿紫脸上的
表情不断在她面前晃动。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凉,无数记忆纷至沓来。 
  入门的时候,阿紫那种有些冷漠的安静。 
  初到紫楼的那一天,她脸上那样恐惧的表情。 
  “那天晚上,我看到三娘去了西院……”她的这一句话,三娘在金家顿时没了立
锥之地。 
  还有她夜夜梦魇的,真的仅仅是失去母亲的孤独无助吗? 
  想到秾秾不禁浑身发冷,一向稳定的手也不禁微微发抖起来。正在此时,“不好
了!”陈妈大呼小叫地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说,“阿紫小姐,阿紫小姐……” 
  “怎么了?”秾秾和二娘不约而同地站起来。 
  “我……我追出去……到池塘那边,看到人影一闪……等我过去时……就见不到
阿紫小姐了。” 
  “天哪!”秾秾不假思索冲出门去,二娘也着了慌,本来只是想借此离间吴秾秾
和阿紫,结果却搞成这样,若是阿紫有个三长两短,她断是脱不了干系。因此,她拎
起裙子,紧跟着秾秾向楼外池塘跑去。 
  冬天的池塘一片迷蒙的灰,水面上还残存着尚未完全消失的枯荷,江南的天气,
冷意稍减,池里的水就结不成冰,只冷冷的,波澜不兴。 
  秾秾一口气冲到水边,焦急地搜寻着水面,可是视线所及之处,都是那么平静,
连一丝丝水纹都没有。二娘和陈妈也赶到了,“在哪里?在哪里啊?”二娘的声音里
透着货真价实的焦急,金家真的承受不起悲剧了。 
  “阿紫她到底……”秾秾正打算回头问,突然后面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本来转
侧间就有些不稳,又是猝不及防,因此一时站立不住整个人竟跌了下去。 
  刺骨的冰水立即拥过来,以极快的速度夺去她的体温,“救……”她竭力挣扎着
求救,可是人不可避免地迅速往下沉,只一会儿,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周围只有古
怪的水流汩汩声,睁大眼睛也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沉没,沉没,好像不再感到寒冷,黑暗的,死亡也只不过是另外一场睡眠…… 

  岸上,二娘和陈妈大惊失色,大声呼救:“快来人哪……” 
  看着那绯红色衣袖,明玉般的手在水面上招摇,最后隐没不见,二娘的心里竟涌
起隐隐的快意,不自觉的,喊人的声音也慢慢弱下去,渐至低不可闻。 
  金不换听到仆人报过来的噩耗,跌碎了手中的骨瓷茶杯,站起身又碰翻了架子上
昂贵的定窑花瓶,金家的仆人们惊愕地看着他,他们的主人,象疯了似的一路横冲直
撞,飞奔而去。 
  赶到时,池水已经恢复了平静,在吞噬了那样一个娟秀美好的女子之后,它仍然
可以那么平静,不起一点涟漪,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闻声赶来的早有一些人,但只
是围着,没有人肯动,这么冷的天气,这么冰的水,水性再好的人贸然下去怕也是连
命都难保吧。 
  “走开!”金不换边跑过来边甩脱了身上的大氅,冲到岸边,没有丝毫犹豫一纵
身跃进冰冷的水里。那种奋不顾身的态度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看着他在水里载沉载
浮,焦急求索的样子,二娘呆立着失了魂,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啊,他竟然爱她已经
爱得那么深,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顾,在这样深沉的爱面前,她连一点点胜算都没
有啊! 
  是第几次摒住呼吸潜下水去了,他不知道,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她。水冷
得侵肌蚀骨,仿佛再多呆一秒钟就会被冻僵,但是那种即将失去的恐惧比寒冷更让他
害怕。他再一次露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潜下水去,双手摸索着,终于,好像有一世
那么久,他找到了下半生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举着她,将她的头伸出水面。她的脸色那么苍白,如同透明的玉石一般。身体是
冰冷的,僵硬的,宛若一尊秀美的雕像,已经没有了一丝生命的痕迹。 
  抱着她,一步,一步,沿着斜岸走出水面,他已经虚弱无力,却不肯将她假手他
人。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喜欢上一个人,却再一次地失去,是不是老天早已经注定
了他永远孤独的命运?他茫然地走着,脸上带着那样失落的神情,终于忍不住双膝一
软,跪倒在地上,双臂却下意识稳稳地撑住地,不能叫伊人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人群中,阿紫怯怯地探出头来看。 
  “阿紫!”陈妈蹲下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是她的宝贝,她会尽一切力量来保
护她。越过陈妈的肩头,阿紫瞪大的眼睛里有吴秾秾平躺不动的身影。“她怎么了?
”陈妈叹了一口气,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再看。 
  但阿紫挣脱了她的手,离开了她的怀抱,她走到她父亲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跪
下来,用小手去暖秾秾冰冷的脸颊。“五娘,五娘……”她轻声唤着,可是那个女子
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苍白依旧,沉默依旧…… 
  已经是金家的第四场丧事,这下,众人更加相信金家是遭到了诅咒或者天谴,已
经有不少人暗地里打好包袱准备离开,而那些签了终生契的仆人们则惶惶不可终日。
 
  丁捕头来的时候脸上阴云密布。前一桩谋杀案还没有破,又来了一桩意外,他自
觉是对他神捕称号的极大侮辱。但令所有人感到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是,他带着手下
抓了二娘江芷蘅。 
  看到捕头的出现,江芷蘅似乎疲惫得连挣扎都懒了,只是非常平静地对丁孝云说
:“我要见老爷。” 
  “不用了,我是征求了金老爷的意见才到这里来的。”丁捕头冷冷地说。 
  “我要见老爷。”她只是不依,固执地不肯移步,眼神冰冻如极北山峰上千年不
化的坚冰。但当金不换素衣缟袍出现的时候,她的眼睛里还是出现了一丝波动。 
  “是您让他们来抓我的吗?”她竭力装作平静,可是声音里的那一线颤抖泄漏了
她的情绪。这样一个好强的女人啊,也终归会有软弱的时候。 
  “是的。”金不换的声音是僵硬的,象那天他救出的爱人的身体,冰冷而且僵硬
。 
  “也许,我做过不少错事,但那都是因为爱您……”她的声音发抖得愈加厉害,
但她坚持着咬紧牙关,要将想说的话全部都说出来。 
  “住口!”金不换却不肯听她说下去,“用爱的名义,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
们大家都心知肚明,秾秾的死不是意外,是有人推她下水的。除了你,还会有谁这么
做?你也许还害死了碧云……” 
  “我没有!” 
  被压上这样重的罪,她还是不能不辩解啊,即使,她已经不再奢望他的垂怜。他
的心从来没有在她身上,也永远都不会在。在很久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可是她总
是希望有一天,他能够看到她的好,看到她为金家所做的一切。 
  “她跌下去的那一刻,我也以为是我做的,天可怜见,我是想她消失,希望她从
来都没有出现过,因为那样,我还能拥有三分之一的你……可是,我没有做,我没有
杀过人……”她终于掉下了眼泪。 
  这坚强能干的女人第一次在人前失控落泪,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看到了自己悲
惨的命运,她会因为她没犯过的罪而被处死,死后还会被她的良人憎恨一生一世……
 
  幽幽的烛光照着满室的孤清,紫楼又恢复了往日的寂寞,象秾秾没来之前那样,
一个小孩子,一个老妇人,守着已经死去了的记忆生活。 
  烛光之外的墙上,紫夫人朦胧地微笑着,樱唇欲动,眼波将流。她的画像已经被
堂堂正正地挂了出来,再不用深锁起待无人时才能缅怀。 
  如今,怕是没有人再能威胁她的地位了吧! 
  陈妈满意地将眼光从那画像上收了回来,手中的墨玉梳子一直都没有停过。玉梳
滑滑地掠过那乌黑光亮的青丝,浓密柔软,如黑绸缎一般披泻满肩,一如她的母亲紫
夫人。 
  镜中,那虽然童稚,但轮廓象极紫夫人的脸,让陈妈不由有些恍惚——两年以前
呵,好像还是昨天,她也是这样日日夜夜为紫夫人梳头,她的一双巧手总能梳出夫人
最满意的发式。 
  突地烛焰一跳,那镜中变成紫夫人的脸…… 
  “陈妈,我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老爷纳妾之后,紫夫人总是对人欢笑背人愁。她太辛苦了啊,因为要做个贞静贤
淑的好女人,她不得不带着笑,假装满心欢喜地替老爷将一房房妾室娶回来,亲手,
将自己的丈夫送到别的女人房里。 
  “我不能妒忌啊,陈妈,可是我做不到,我的心很痛,很痛,我想我真的不是一
个好女人。” 
  “他今夜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不能想,想起来就象掉在地狱里一样绝望,可是
我又不能不想,陈妈,你能理解吗?你理解吗?” 
  她自然能理解她的痛苦,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消瘦
,一天天憔悴,最后郁郁而死,临终的时候,她将阿紫交给她,“照顾她,不要让人
欺负她……我只希望她能够过得开心,不要,象我一样……” 
  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陈妈的手自然地忙碌着,最后竟然在阿紫头上盘成了一个
攒丝髻,尚未及笄的小孩子梳了这样一个成熟的发式,看起来非常地怪异。 
  “陈妈!”阿紫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陈妈哦一声惊醒,赶紧拆散了,替她将长发重新梳顺理好。 
  “五娘,我要五娘……”这些日子以来,睡前的这个时候,通常都是吴秾秾替她
梳头发,一边梳一边给她讲一些枕边故事。 
  “五娘死了。”陈妈平平淡淡地说,话里没有带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
个事实。 
  “不要,不要,呜呜……”阿紫的眼泪说掉就掉下来。 
  “别哭了。”陈妈柔声说,拿出汗巾给她擦眼泪,“她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她接
近你,对你好,不过是为了从你这里把你爹爹抢走!” 
  “才不是,五娘是好人!” 
  “胡说,她们都是坏女人,一个个的,不但害死了你娘,还要把你爹抢走,她们
都该死!”陈妈的语声不自觉地高亢起来,屋内顿时有一刻的沉默,阿紫惊悸地瞪着
她。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好像解释什么似的说道:“你看,她们都没有什么好下
场。听说二娘入狱之后就自杀了……” 
  “为什么?”阿紫怯怯地问。 
  “她杀死了五娘,你忘记了吗?她还杀死了四娘!” 
  “四娘是我……” 
  “嘘!”陈妈脸色大变,迅速捂住了阿紫的嘴,眼神警觉地看了看周围,“小孩
子家家的,乱说什么?” 
  “我没有乱说!”阿紫挣脱了她,眼中有几分害怕,又有几分不妥协,“我早就
该告诉五娘了,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四娘变成厉鬼来找我,要我还她的玉箱子,她的脖
子在流血,好多好多的血,一直流到我身上,流得全身都是……” 
  阿紫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直哭得满脸是泪,陈妈将她搂在怀里劝,她反而
哭得更大声了。 
  “不许哭了!”突然陈妈象变了个人似的,厉声说道,将肆意哭泣的阿紫吓得立
刻止住了眼泪。 
  “不许再哭了,你知不知道。杀了人又怎么样?要想在这个家里生存下去,心肠
就得硬。你娘就是因为心肠太软,才会被人欺负,最后活生生地被气死……” 
  “都跟你讲过多少遍了,你要是不欺负别人,别人就会欺负你!” 

  阿紫垂着头听训,不敢再哭,也不敢抬头接触陈妈眼中那冷冰冰的寒光,只是间
歇地抽噎着,看起来分外可怜。 
  照顾着阿紫睡下,陈妈到了外屋,碧纱橱里吴秾秾的锦衾绣枕还在,她走过去一
股脑儿抱起丢在墙角角落里,又把自己的被褥铺盖放上去。做完这一切,她吹熄了灯
躺下,突然想起阿紫的话来,“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四娘变成厉鬼来找我……” 
  黑暗中,她开始辗转反侧,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夜色深沉,今夜又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万籁俱寂,连风声都停了,一切都静静
地沉入了黑甜梦乡,但有些东西却在动…… 
  那是一滴水,晶莹剔透,飞快地往下坠落,象是暴雨开始时扑向地面的第一滴雨
,不偏不倚,正落在陈妈的额头上。陈妈腾一下睁开眼睛,皱了皱眉,用手一抹发现
竟然是水。她疑惑地抬头,屋顶大梁间黑魆魆的,好像什么都没有。 
  外面下雨了吗?是屋顶漏水吗? 
  可是支起身子侧着耳细听,屋外并没有雨声,倒有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哭声,幽幽
怨怨,凄凄惨惨,若有若无地传到她耳朵里。这个时辰,北院那边的灵堂也都该歇着
了吧,到底是谁啊?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夜哭,扰人清眠! 
  她决定不去理会,仍旧躺下来,可是闭上眼睛前的那一刹那,镂花门窗外分明有
人影一闪。“谁?”怕惊醒了里屋的阿紫,她又压低了声音问:“谁在外边?” 
  没有人回答,只有那夜哭声又近了些,又清晰了些,她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哀怨
的女子声调一边哭一边说,“我死得好冤啊!” 
  那鬼哭声缥缈萦迂,忽而在东,忽而在西,忽而又自屋顶传来,听得她毛发直竖
,皮肤起粒。“是谁在外边装神弄鬼?”沉着声,披上外衣,陈妈下了床,脚伸进冰
凉的鞋里,壮着胆子去开门。 
  好像自己都害怕门开时会看到什么,她故意用力一推,门嘎然而启,还好,门外
什么都没有,踏出门槛,左右扫视,空荡荡黑乎乎的院子,只有树上一片早已干枯的
叶子飗飗然随风及地。 
  原来只是风声,陈妈松了口气,不由有些好笑,自己吓自己而已。可是她正打算
回去的时候,突地眼前一黑,有物拂面,好像是一块湿漉漉的布,带着那种冰冷和死
亡的气息。抬眼一瞧,屋檐下垂下来一双脚,一只穿着绣花凤鞋,另一只着月白色的
锦袜。 
  那双脚慢慢地往下落,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水珠子,绯红冬装,惨白素冷的一张脸
,赫然是那吴秾秾的模样。那女子幽烟般伫立,阴森森瞧着她不出声。 
  “五……五……五娘?” 
  “陈妈……”她一开口,口中的清水竟扑扑地直往外冒。 
  扑通一声,陈妈软倒在地,看着这溺水女鬼脚下的水渍越积越大,渐渐漫到自己
脚边,害怕地直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廊的墙边。 
  “为……什么要杀我啊……陈妈……” 
  陈妈如遭电击,双手急摇,辩白道:“不是我,不是我啊,是二娘,是二娘!”
 
  那女鬼露齿一笑,但随即笑容一收,鬼气森森的脸上忽然有些狰狞起来,也没看
到她如何动作,整个人就如复仇女神般飘移到陈妈跟前,挟着风势俯低身子瞅着她,
给蜷缩在地上的人带来巨大的压力。 
  “陈妈……骗人可以……骗鬼么?”语声凄厉,怒气充盈,身上仿佛有无形劲气
迸出,长发无风乱舞,纤纤双手,直插陈妈喉间。 
  陈妈恐惧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十指如爪,伸向自己的脖子,本能地挣扎着躲闪,
可是浑身软绵,竟动不了丝毫。刹那间冰凉的手指交覆上来,不知道是冷还是痛的感
觉令得她魂飞魄散。 
  “为了阿紫,我都是为了阿紫啊!”陈妈已然崩溃,大声地喊叫着。 
  那冰凉的,没有丝毫人气的手指本来慢慢在收紧,听得这话,突然停止了动作。
陈妈瞧见生存有望,愈发大声叫嚷起来,“我是不得已的啊,五娘你瞧见了不该瞧见
的东西,我不能让阿紫受到一点点伤害啊!” 
  终于,那双手一点一点地离开了她的脖子。 
  听见阿紫的名字,吴秾秾的神情柔和了起来,“阿紫,阿紫……”她喃喃地,念
着那个宛若精灵般的小孩的名字,眼中疼爱神色显露无遗。 
  “是的,阿紫,她当日划伤了二娘,我担心终有一天,你们会联想到四娘的伤…
…” 
  “你的意思是说阿紫杀死了四娘?”女鬼低下头直视她的眼睛,好像在察看她是
否在撒谎。 
  “是的。”陈妈眼神不敢有丝毫躲闪,一五一十地将四娘死的那天晚上的事讲了
出来。 
  “那天晚上挺晚的了,阿紫不知溜到哪里去玩,我正打算出去找她,却突然看到
她抱着四娘的玉箱子惊慌地跑回来,身上带着血迹,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先开始
怎么都不肯说话,后来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骂我,她骂我娘,她是个坏女人!”那是阿紫稚嫩的声音,随着陈妈的叙述
,好像真真切切地回响在这廊庑之间。 
  “她冤枉我偷了她的玉箱子,她骂我是小偷,她还说贼婆生小贼,她可以骂我,
却不可以侮辱我娘。所以我把玉箱子丢在地上,趁她低头去抱的时候用簪子刺了她。
”阿紫当时的眼神必定是惊惶的,但是也不乏骄傲。因为她没有让别人欺负她,她凭
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教训了欺负她的人。 
  吴秾秾平静地听着,脸上神情莫测,待到陈妈一口气说完,方才冷冷地笑了一声
。忽地凭空一招手,一幅白布竟遥遥地飞过来,落到她的手上。 
  那是一幅染着血迹的白布,正是当日四娘死时手中所抓着的唯一证据。 
  她缓缓地展开来,那白布上血迹纷纷,有圆形的,点条形的,还有连成一块看不
出形状的。陈妈惊悸地看着,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见吴秾秾慢慢地,细心地将那白
布一叠一折,最后叠成一个宽约三寸的厚布条。 

幽影之秾秾     


  “你瞧。”她抻着布条说道,声色居然颇为和蔼。 
  陈妈不敢不听她的话,于是抖抖簌簌地站起身来,探过头去看。只见那布条上隐
约可以辨认出血渍由一面往另一面渗透的痕迹,最靠里的那一面血迹甚大,颜色甚深
,往外渐浅,血团渐小,到最外面那一层已完全消失,除了一些细小的雾点,就是一
片雪白。 
  “这……”不知道是不明白,还是明白了什么,陈妈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长发披散的女子斜睨着她,微微侧头,纤细的手指卷绕着布角,慢条斯理地将那
白色裹伤的布比在颈间。那位置,正是四娘致命的伤口,鲜血曾经从那里渗出来,渗
出来,然而终于没能渗到最外边一层。那点血量,那样的伤,本来就是不足以致命的
啊! 
  “只有你知道阿紫伤了四娘,她那样信任你,你却在杀了四娘之后,让她来承受
杀人的恐惧!” 
  在那比夜霜还要寒冷的目光下,陈妈控制不住牙关的震颤,额头的冷汗干了又出
。 
  “瞧哪,瞧哪!”似人又似鬼的女子咯咯地笑起来,脸凑过去在她耳边吹着冷气
说道:“你道只有我来寻你吗?”说着纤手一指,院中忽地磷火荧荧,遍地皆起,一
道人影冉冉自黑暗中走出。碧色鬼火的映照下,隐约可见是一个高髻云耸,锦衣华服
的女子。 
  “贱人!贱人!”那女子边走过来边毒骂道,可不正是四娘的声音腔调。紫貂锦
袄,金步摇,还有颈中裹的白布,陈妈的心跳差点停止,惊恐地一连倒退了好几步,
直到那如风中枯叶般的身体退无可退,紧紧地贴在了墙上。 
  这才是索命的恶鬼!这个在生时就恶毒无比的女人,终于来找她报仇了。斯人的
出现比吴秾秾更让人胆寒,因为,她着实无法忘记,那一天晚上那热乎乎的鲜血,是
怎样喷溅了她一头一身…… 
  “小贱人,该死的小贱人!”那是四娘恶毒的恚骂声,回荡在寂静无声的卧房里
。即使她替阿紫百般求饶,阮碧云仍不肯罢休,诮薄难听的话不绝于耳。 
  “什么东西啊,不过是个没人要的丫头片子,克母的扫把星,都骑到我头上来了
!”四娘一边说着,一边解开绷带让她替她上药,口中可绝不肯闲着,“别人都说紫
夫人怎么个贤惠喽,怎么个好喽,哼,看看她女儿就知道,也不定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贱人生的小贱人,母女俩一个德性!” 
  她握着伤药的手顿住了,怒气顿时涌升上来,不可以,辱骂紫夫人! 
  “快啊,真疼死我了!”阮氏催促着,又不知死活地说道:“哼,竟然敢对我动
手,明儿个我就去跟老爷说去,伤了我不要紧,若是伤了我肚子里矜贵的孩子,那还
得了吗?” 
  原来,这美丽却粗俗的女人已经怀有身孕了吗?她怎么能让这样的女人,坐上那
除了紫夫人谁也没资格坐的主母位置?看着那雪白的脖子,她一时呆立着不知道怎么
办才好,那伤口泌出的血已快要凝结了,她不由地想,要是继续让它流下去该多好…
… 
  “快啊,快啊!”侧身坐着的女人不耐烦地催促着,仿佛在催促她动手一样,快
啊,快啊,她面上浮起了淡淡的微笑,拔出头上的铜簪子,狠狠地朝着那伤口扎了下
去,温暖的带着腥甜气味的血液立刻喷了她满头满脸。 
  四娘惨叫了一声,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指甲深深地,深深地嵌进肉里,可
是她一点都不觉得疼痛,她漠然地等着,等着她慢慢放开她的手,慢慢软倒下去,最
后静静地躺在那里流血,而她握着沾满了鲜血的铜簪子,满脸是血地站在那里,半天
才回过神来…… 
  疼痛,那是在偷偷摸摸赶回紫楼的路上才感觉到的吧,她的一只手下意识地盖住
了另一只手上,那里,一弯新月般的淡淡痕迹不仔细辨认已经看不出来了,可是忽然
那样真实地疼痛起来…… 
  “瞧啊,瞧啊,那围墙下面站着的,是谁啊?”两道鬼魅般的影子忽地齐声尖叫
起来。 
  围墙下站着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是二娘吗?还有那个被她亲手
闷死在被子里的孩子,一起都来讨命索债了吗? 
  “是的,是的,是我杀的……”陈妈被逼得已无退路,语无伦次道:“你们不该
来金家,你们不该害死紫夫人,我不能容许,紫夫人受到任何伤害……” 
  声音如游丝还未在夜风中散尽,众人眼前豁然开朗,无数盏明灯给高高挑起,将
这院子里照得亮彻如白昼。 
  金不换、丁孝云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一些隐藏在角落里,大树后配合的仆人和衙
役也现出身来。 
  “天气冷,要不要先换了衣服?”金不换似乎忘掉了陈妈的存在,径直走向吴秾
秾,眼中有柔情万种。众目睽睽下,这样地嘘寒问暖,秾秾有些羞赧,只是掠了掠头
发道:“我没事。” 
  她的身后拉着长长的影子,显见是活人,不是鬼魂。陈妈的眼光闪烁着又落到那
锦衣丽人身上,那个哪是四娘啊,分明是四娘的丫头翠儿。而那围墙下的,倒真是二
娘,扔下了手中空空的襁褓,正用那杀人般的目光瞪着她。 
  原来,这不过是一场骗局,这么多人精心策划的一场骗局,为的是要让她承认杀
人的事实。 
  只是,她分明看到那冰冷的池水吞噬了这个绯衣女子,那样久的时间,没有人能
够生存下来,“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吴秾秾看着她,眼中有说不出的悲悯意味,仿佛奇怪在这种时候,她还在顾念这
种小事。打小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她,怎会不习水性?在被人推下水的那一刻,她就决
定将计就计,静观其变。众人围着池塘那一边的时候,她早已经在另一边的枯荷杂草
中悄悄探出头来。当金不换跳下来救人时,她才无声潜入水中,将自己送到他的手上
。 
  她的诈死和二娘的被捕,为的不过是揪出金府中隐藏着的杀人凶手。 
  “我唯一不明白的是,阿紫,不是你要照顾的人吗?你怎么忍心,让这样小的一
个小孩子夜夜在杀人的梦魇中惊醒?” 
  明白大势已去,再怎么挣扎都无用,陈妈的眼神有些呆滞,靠在门旁的墙壁上一
付束手待擒的样子,根本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丁捕头手一挥,衙役们上前去捉拿凶手。可正在这当口,一把清脆的童声响起,
“五娘?”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敞开的房门口。呵,是阿紫,这样大的动静,怎会不
把她吵醒?看到吴秾秾,阿紫惊喜地叫了一声,揉了揉惺松睡眼,看真了,小腿跨过
高高的门槛,开心地往她这边跑过来。 
  可是横刺里伸出来一双苍老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那是陈妈,象濒死的人抓着了最后一把救命稻草,她飞快地抱起她退到房里,迅
速地踢上了门。 
  “阿紫!”金不换冲上前去。 
  立刻有苍老恶毒的声音自屋内传出来,“不许进来,不然我杀了她!” 
  “你不会的。”秾秾紧接着她的话说道,“你不会伤害她的,不要忘了,紫夫人
是让你照顾阿紫,不让别人欺负她的。” 
  没有回答声,只有阿紫细细弱弱的啜泣声从屋里传出来,她大概是不太明白为什
么陈妈会变得那么可怕,可是须臾连那声音也渐渐地远了开去,最后屋里竟无声无息
。 
  金不换方寸大乱,准备硬冲,却被秾秾拦住了。 
  屋里还是继续沉默着,众人的心悬在半空中,关心则乱,秾秾的脸上也不免露出
焦急的神色。 
  “快看!”突然有人仰头指着楼上,高高的紫楼顶上,出现了陈妈的身影。 
  残云不收,星月匿采,晦暗天空中,紫楼只是一个檐牙高啄的黑色剪影,在众人
仰望的视线里冷冷地矗立着。那灯光无力射到的楼顶,暗处,陈妈象个幽灵般定定地
站在那里。 
  “她想做什么?她想把阿紫怎么样?”金不换抓着秾秾的手,手心已沁出一把冷
汗,“救她,救她……” 
  没有人惊讶他居然不向官府的捕头求助,连丁孝云心底里都期待着这神秘的女子
能够再出奇谋,就象她曾经那样出人意表地死里逃生,又循着蛛丝马迹,摆下妙局迫
真凶现了原形。从一开始,他就有种感觉,她,并不只是沉香街的一个妓家那么简单
。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吴秾秾只是仰望楼顶,神情戒备,蓄势待发。 
  冬夜冷冷的朔风吹来,翻卷起她的长发,掀动檐下的铁马,发出如环佩般悦耳的
叮当声,惊动了楼顶上的那个人。 
  “我们,去找你娘亲好不好?”陈妈收回凝望远处重楼的目光,弯腰对阿紫说。
“我娘?”阿紫带泪的小脸上将信将疑,纯净如水的眼底有星光闪烁。 
  “对,我们去见美丽温柔的紫夫人,她会弹最好听的琴,会唱最好听的歌,会对
着你笑……”陈妈说着连自己都信了的话,微微地笑着,一个,一个地扳开阿紫抓住
紫漆栏杆的手指。抱起她,她们一起去,栏杆是那么低,好像一跨就可以跨过去……
 
  看到她的动作,楼下提心吊胆的人们发出一阵惊呼。金不换更吓得魂飞,“放了
她!放了她,我保证让你安全地离开!” 
  离开?不,她才不要离开!离开金家,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抱着阿紫,她终于
摇摇晃晃地爬过了雕花栏杆。檐瓦有些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在脚下发出喀喀破裂
的声音,她好像听不到,步履蹒跚地往檐边走,一脚深,一脚浅,走得底下看的人一
惊一乍,心悸不已。 
  最后她终于在檐角收住了脚,但那摇摇欲坠的样子,仿佛一阵风来,就会被吹掉
下去。然而忽然没有了风,空气异样地凝滞了,想是这人间惨剧,连老天爷都摒了息
,掩了脸不忍再看。 
  毫无预兆的,仿佛有一只巨大的黑色蛾子从楼上飞扑下来,朝着那灯火通彻的地
方亡命奔去…… 
  尖叫声中,两三条人影先后腾起,激射在最前的竟是吴秾秾,“救她,救她……
”那声音如咒语般盘旋在耳边,无论如何,那是她的使命,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都
不能放弃。 
  可是一跃之间,去势有限,丁孝云和他的手下已然力竭,无可奈何地落了下去。
秾秾的方向却是那伸展的树梢,着月白锦袜的纤足一点,立时如点水蜻蜓,斜飞着接
近那下坠的影子,身后长发拖出长长的一道幻影。 
  飞速接近,又交错而过,在空中划出了一直一斜的两条线,只是浮光掠影般的一
刻,没有人能够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砰一声重物坠地,代表死亡的声音就清清楚楚地
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阿紫!” 
  呵,随着金不换的喊声,人们欣喜地看到,一楼的屋檐上,手里抱着一个明珠玉
露般的孩子俏立着的,正是长发飘飘的吴秾秾。 
  捂着阿紫的眼睛,秾秾轻轻叹了口气,一时竟有大劫已去的无力感。这次,她真
的陷得太深,也该是抽身而出的时候了。轻轻一纵,姿态曼妙又悄然无声地落在地上
,迎过来的是惊喜交加的金不换。她伸出手,将阿紫还给了她父亲,轻声地说了一句
,“金老爷,幽影任务完成了……” 
  这一句话,抱着女儿的金不换微微地怔住了,脸色奇异地变化着。 
  是的,幽影,幽杀影护,那是个奇怪神秘的组织,一手杀人,一手救人。在失去
唯一的儿子之后,他不能再失去阿紫,因此他请于幽影,那神秘的组织派出了一个宛
若姣花的女子——吴秾秾。她是个影护,但她是那么特别,明知道,他们之间不过是
一张契约的联系,明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可还是忍不住一点一点地,爱上了
这个瘦瘦怯怯的女子…… 
  她朝呆立不语的他伸出手,是问他要那个代表交易完成的影佩吧! 
  不想给。他迟疑着,不肯拿出来,好像那是天女的羽衣,给了她,她就会震翅飞
去,从此不见。不可以,已经习惯了紫楼有她的存在呵,阿紫也习惯了她的陪伴,他
有没有机会,买下她一生一世的时间?将她留下来,提供永久的保护…… 
  尾声 
  迷津渡,江上风瑟瑟,两岸杨柳瘦,扁舟一叶,静静地停棹岸边。 
  “五娘,不可以不走么?”阿紫牵着她衣角,不舍地问。 
  “我会回来看你的。”秾秾抚弄她粉嫩的小脸。 
  骗人的,任务一完,从此即成陌路,哪还会时常串门如走亲戚?金不换有些苦涩
地盯着她的眼睛,可是她偏偏看也不看他。而且二娘和阿紫在侧,他嘴里泛苦,心头
酸痛,却一句体己话也说不出来。 
  “五娘保重了,走,阿紫,外边风大,我们先到轿子里去。”经过这一次生死风
波,二娘似乎大度了很多,她拉着阿紫走开,留给两个人相对的空间。 
  只是,却没有执手相看泪眼,他沉默着,踌躇着…… 
  “我走了。”淡淡的一句,吴秾秾就欲转身离开他的生活。 
  “等一下。” 
  递在她面前的是一块雪白生绡,上面用拙劣的技法绣着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字。
呵,那是她初来金府的游戏之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有心的他收了起来。 
  “你心里,也曾经有过这个字吧?”嗫嚅着说出这样的话,他觉得自己象足个情
窦初开的傻小子。 
  “这……”恍然大悟他莫名其妙的钟情,有一半是来自这暧昧的绣品,可是,她
几乎失笑,“我绣的,原是个宝字。” 
  是个宝字吗?金不换大惊失色,又展开来仔细地瞧,此刻看来,又的确是个宝字
,一点都不象金字了,但自己怎么会看错了呢?这梅萼般的女子,原不是自己所能配
得上的啊,从此后,相思难解,何以度长宵? 
  伫立船头,金府是远远地在身后了,那里发生的一切,却无法自记忆中抹去,秾
秾突然想起那天晚上金不换问她的话。 
  “那是你见过最美丽的烟花吗?” 
  不是的,江边的某处,有个人白衣胜雪,轻袍无尘,曾经亲手为她制作的雪色玉
簪,是她这一生见过最美丽的烟花。 
  约好了,会一起度元宵,今年的元宵,可知幽篁里会是怎样的人间胜景?宝函师
兄又会做出怎样的妙手烟花?她一时归心似箭,直嫌这小舟行得太慢。 
  是的,也太慢了,而且……她纤手在腰间一拍,嘡一声软剑在手,银光如蛟龙袭
向那撑篙的舟子,将他头戴的蓑笠一剖为二,掉落在甲板上。 
  露出来的赫然是丁孝云的脸。 
  “给你看出来了。”对着那明晃晃的剑尖,丁捕头苦笑着。那样的操舟功夫,岂
是个风头浪尖讨生活的舟子? 
  “幸好你遇上的我,要是银瓶,现在掉在地上的就是你的人头了。”秾秾剑尖指
地,闲闲地说,“丁捕头,有何贵干?” 
  她扮演的已不是那个金家五娘,因此无须收敛光芒。 
  “这远近,幽影做过不少案子,虽然这次你只是影护,但谁知道你下一次是不是
幽杀?职责所在,我不得不抓你回去。” 
  “那……不妨试试。”她素手一抖,秋水般明澈的软剑顿时发出一阵龙吟,杀气
盈然。 
  “但是,方才那一剑,我已知道不是你对手。”捕头坦然说道,面前这女子不但
心思机巧,而且武艺高强。那一手杀人另一手救人的奇怪组织——幽影,真真藏龙卧
虎,叫人不可小觑。 
  捕头丢下竹篙,走到船边,欲往下跳又回头问道:“只是沉香街桃花门巷,纤纤
秾秾,分明真有其人……” 
  “真的吴秾秾正在敝处小憩。”持剑女子微微地笑,想那秾秾二字,多艳丽丰满
,岂是她这样的人当得起的?那真正的吴秾秾,艳若夭桃秾李,性慧而侠,因与她那
任性刁蛮的师妹银瓶交好,此次正好借她身份,一方面也助她脱籍从良。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是玉簪。”没有姓氏的孤儿,似无根浮萍,江湖风雨中,挣扎求生而已。 

  丁捕头拱了拱手,竟真的跳下水去,他人才并不出众,但谨小慎微,颇识时务,
这样的人,也难说没有大智慧。 
  玉簪轻笑浅叹,靴尖一挑竹篙在手,轻轻一点,小舟便如一片轻叶,青山绿水间
乘风而去。 
  流苏 2003-12-23 
  修订于2003-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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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卡没钱了,mm没有了~~

我就是传说中的灌水之王--灌穿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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