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ocdus (白莲缘爱), 信区: Ghost
标  题: 异域(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Mar 13 22:04:57 2005), 转信

在虚空的世界里不知道停留了多久,如果不是还能看见自己的身体,我会以为自己已经瞎了,除了自己之外我看不见任何东西。

  一个绝对干净无暇的世界,没有任何杂质,统一无二的空。

  一个绝对自由的世界,对我毫无阻碍,我想到哪里去都可以,四肢轻盈自由,但是因为   
没有参照,我甚至无法体会自己的自由。

  我舞动四肢在虚空中游弋了许久,仿佛走了很远,又仿佛一直在原地,无论是远是近,都没有区别。

  失去了距离感,也就无法感知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

  虽然感受不到距离,但是身体可以感受到疲倦。我终于累了,停止下来。

  在运动的时候,虽然觉得累,倒也并没觉得累到极限,仿佛总可以支撑下去。然而一旦停止,竟似乎再也不堪疲惫,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头脑也有些晕眩。我顾不得去思考虚空中到底有些什么,双眼已经很自然地闭上,就要睡了。

  在这之前,我的眼睛除了正常眨眼以外,一直都是睁大的;而正常眨眼,那样飞快的合拢一下,几乎不能够称为闭眼。

  因此一直到现在,我的眼睛都没有闭上过。

  合上眼,似乎只不过一刹那,忽然看见许多东西。

  那些东西,陡然涌现在我面前,而我的眼睛,是有一段时间习惯了什么也看不见的,因此一时无法适应过来,一切都模糊不清,仿佛看见一个街市,有楼有车,却没有人。

  许久没有看见任何东西,目光突然有了焦点,我立刻下意识地将眼睛睁开。

  眼睛刚一睁开,那街市便消失不见了,我仍旧是在虚空中,四周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我呆呆地回想了一阵,立即释然——我是在做梦了。人在闭上眼睛之后是不可能看见东西的,活了20多年,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有这种特异功能,因此我刚才一定是在做梦。

  这样一想,我摇摇头自嘲一番,复又闭目继续睡觉。

  又过了没多久,眼前又出现了一些东西,和前次的不一样,这回出现的,不是什么街市,而是一条长长的古道,道上红尘飞扬,两旁芳草漫地。我仍旧是看不清楚,仍旧是应激性地将眼睛猛然睁大——同样,在我眼睛睁开的一刹那,古道和马匹都不见了,我又什么也看不见,四下茫茫。

  我疑惑起来。

  为何这些梦都如此短暂?

  然而我的头脑实在太疲倦,虽然满心疑惑,也不暇多想,又一次睡了。

  又一次看见一些东西。有了前两次的经历,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睁开眼睛,因为一睁开眼睛,梦就醒了,而我将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几乎和失明差不多,那种滋味并不好受,因此我强烈渴望能够看见一些东西,即使是在梦里。

  眼前先是朦胧,渐而清晰起来,清晰得几乎不象是梦了。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湖边,湖水碧波万倾,与天相接。

  我弯下要,在湖里探了探手。湖水冰凉清澈,流过手心时柔和之极。这种感觉十分真实,一时之间,我几乎要怀疑这并不是梦了——然而我的眼睛是真切的关闭的,我伸手抚摩自己的双眼——不错,它们紧紧闭合。

  这仍旧是个梦。

  我四处望望,除了湖水,我身后还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不知道通向哪里。小路大约一辆车宽,路面是红土铺就,土湿湿的,仿佛曾经下过雨,路面上留有凌乱的车轮痕迹。

  有路,有车,那么一定会有人。我沿着这条路一路走去,走得腿脚酸麻,终于到了一个街市。这街市有些面熟,依稀就是我第一次梦见的地方。街市高楼耸立,车水马龙,却始终不见一个人,也听不见一点声音。我想问路,却没人可以回答。没有办法,我只得站在路中央,拦住一辆车。

  那是一辆白色宝马。车在我一拦之下,缓缓停下。我跑到车窗边,准备向司机问路。车窗玻璃是半开的,我弯下腰,探头朝里面望去,不由一呆。

  车里没有一个人!

  车里没有一个人,那么车是谁来开?我呆呆地想。如果在现实中,我一定会有些害怕,但是因为知道是个梦,我的胆子也分外大起来。

  我一辆辆地观察其他正在奔驰的车辆,发现里面都是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幸好只是个梦,我安慰自己。

  虽然安慰自己,但是我已经觉得很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

  我摸摸自己的眼睛——它们依然是紧闭的,那么,这不是梦又会是什么?

  我陷入沉思,却忘记了自己依然站在公路中央,四周是穿梭的车流。站了这么一会,已经有好几辆车子在我身边急刹车。其中一辆车的车门慢慢打开。

  我有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我感觉应该有个人从车里下来,一步一步正走向我。

  但是我什么也没有看见,那辆车和其他车一样,是空的。

  我心里有点害怕,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时没有站稳,跌倒在地上,只觉得手心里一痛,举起手掌一看,掌心处被地上的尖利的石子划出了一丝细细的血痕。

  我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

  这样一来,我又回到了一片虚无之中,车流和街市消失得干干净净。我又什么也看不见了。

  然而,手心里的痛却没有消失。我低头一看,掌心中的血痕赫然在焉,尤未合拢。

  我心头一震。

  梦里受的伤,怎么会出现在真实中?难道,难道刚才所经历的并不是梦?

  我环顾四周,茫茫虚空,除了我自己,这世界仿佛什么也没有。

  真的什么也没有吗?

  是不是……是不是…….我一边想,一边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荒谬——是不是我的周围其实并非虚空、我正处在一个我以为是梦境、实际上却真实存在的世界?那个世界我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要看见那个世界,必须闭上眼睛!

  我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呆住了。

  还是不对!

  如果那个世界真实存在,只是在睁眼的时候看不见的话,那么为什么我也听不见声音、伸出手去什么也触摸不到?

  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了很久,越想越不明白,我晃晃头,决定终止没有意义的想象。现实是,我无法在虚空中做任何事情——你怎样对付不存在的东西?但是那个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的街市,明显对现实具有一定作用,至少在那里划破的手掌,在现实中也依然是残破的。因此那个必须闭上眼睛才能进入的世界,也就成为我逃离虚空、进而回到正常世界的唯一途径。

  我别无选择,不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都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闭上眼睛。

  还好,这回依旧是在一处街市,只不过不是前次所见的地方。这里是一处很大的广场,四周彩旗飘舞,中央一个很大的喷泉,正喷涌着晶亮的水流,空中飘着很多彩色气球,地面上撒满了彩色纸屑,还有鞭炮燃烧后的碎片——赫然一派节日景象,只是没有人。

  广场四通八达,看来是处在一个大城市的中央,有四条公路通向不同的方向,公路都是湿漉漉的,仿佛刚刚下过雨。其中一条公路上,有一串长长的脚印,沿着公路一直通向我的脚下。我不由低头看看自己的脚。

  那脚印是登山鞋留下的,我将自己的脚试探着放上去,大小刚好吻合,鞋底的花纹也和脚印花纹一模一样。

  这么说,那串脚印是我自己留下的?是我自己一直走了这么远的路?但是我却一点也没有感觉,我只知道自己在那片虚空中手脚划动,却一直停留在原地。原来我并没有停留在原地,在这个世界里,我走了这么远,怪不得会感觉疲倦。

  四周还是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

  我猛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我必须闭上眼睛才能看见东西,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我必须堵住耳朵才能听见声音?

  虽然感觉荒谬,我还是立即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撕成两小块,搓出两个纸团,一边耳朵里塞一只。

  果然没错,仿佛一个沉睡的世界突然苏醒,在我堵住耳朵的那一刹那,各种声音骤然响起,喷泉丁冬,鞭炮齐鸣,还有汽车行驶的声音。

  独独没有人声。

  不,不仅仅是没有人声,连动物的声音也没有。

  到了此时,我竟然忍不住放声大笑——我怎么会突然遭遇这样一连串的不可思议啊!从进入铜子路开始,一切都仿佛脱离了逻辑和轨道。如果我还是个孩子,想必会以为自己到了童话世界——因为只有童话才这么奇妙。可是我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我到了哪里?外星球?另外一个空间?还是超越了时空?

  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纷至沓来,我一边在广场上溜达,一边乱想,直到看见一样东西。

  那东西在广场边的垃圾桶里。垃圾桶是很可爱的树袋熊造型,可惜因为垃圾实在太多,变得肮脏不堪,连盖子也盖不上了。那东西就在一大堆垃圾上面。

  那是一个白色的布娃娃。

  我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几乎是立刻冲过去,将那布娃娃拿了起来。

  我多希望那是突突!

  然而我失望了。这个布娃娃很小,只有一尺来长,而突突却差不多和我一样高。并且这布娃娃的容貌很美,做工精致,尤其是一头卷曲的秀发,都显示它是女娃娃,而突突是男的。

  它会说话吗?

  “喂!”我说。

  布娃娃一动不动,它的眼睛是蓝色的玻璃珠,很漂亮,却没有光彩,没有生命。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布娃娃,它不会象突突一样说话。

  突突到底怎么样了?我再次陷入担忧和焦虑中。我始终不相信他会真的死了,在一个如此奇妙的世界,是否也有一种奇妙的力量来救他?

  “你在干什么?”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我全身一震——小孩子的声音?

  缓缓抬头,我惊讶地发现,就在这短短的是刹那,本来空无一人的广场,突然变得象百货公司一样拥挤,到处都是人!四周沸腾着人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我张大口,又激动又紧张地看着人流在我身边经过——自从进入这世界,我是第一次看到和我一样的人!

  难道我回到真实世界了?

  我激动地摸摸自己的眼睛——依然紧闭——我仍旧是在一个奇妙的世界里。我有点失望。

  这些人是怎么出现的?难道是魔法?我几乎要伸手去摸摸从我身边经过的一个老太太,看看她到底是有血有肉还是只是一个幻象。

  “喂,你没听见我在说话?”那孩子的声音不耐烦地再次响起。

  我这才记起,连忙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就在我左边,一个大约六岁的男孩,长得很可爱,正睁大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你好。”我说。

  男孩狡猾地一笑,柔嫩的唇角弯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你是外面来的。”

  我正要问他是如何知道的,猛然发现一件事情,不由双眼一震,就要惊讶地睁大眼睛,但是我手里那个布娃娃突然腰一挺,从我手中飞起,跳到我头顶,紧紧地捂住了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地挣扎,便想用手去掰开它的小手,但是我的手忽然被另外一双小手牢牢握住——是那个男孩,他飞快地说:“不要睁开眼睛!”

  他这样一说,我马上记起这是个闭着眼睛才能看见的世界,心里虽然仍有千般疑问,却也立即停止挣扎。

  那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白色丝巾,对我招招手,要我蹲下身。我犹豫了一下,弯下腰,慢慢地蹲下,不知他要干什么。他对那布娃娃挥挥手,布娃娃将小手从我眼睛上放开。这男孩将丝巾递给我:“用这个蒙住眼睛。”

  他这样一说,我恍然大悟,同时非常感激。要知道长时间强行闭着眼睛也是件很累人的事情,而且时时都可能不小心睁开眼睛。

  那男孩等我将丝巾绑好,不等我开口发问,已经先说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你必须闭上眼睛才能看见,而我却可以睁开眼睛?”

  这的确是我很想问的问题,但是我现在最想问的却不是这个。我将布娃娃捉到手里,急切地问:“你认识突突吗?”

  但是布娃娃凝然不动,没有表情,完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仿佛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儿童玩具。

  我用力摇晃它,它依旧不动。

  “你不用白费力气了,”那男孩笑嘻嘻地道,“它不愿意说话,你逼它也没用。”

  我望着布娃娃不做声。男孩不耐烦地说:“你现在该问我问题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问你问题?”

  “你不问我问题,我怎么回答你?”他忽闪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好看地抖动着。我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一个小孩子玩文字游戏,便将他刚才提出的问题问了出来:“为什么你可以睁开眼睛?”

  男孩非常高兴,欢呼着拍了拍巴掌:“哈哈哈,那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他仿佛是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一脸狡黠和得意。我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这孩子和那个将我带入虚空世界的白色人影倒是臭味相投。

  我决定去找一个脑筋清醒的成年人。

  “先生,”我拦住从我身边经过的一名西装男子,“请问…….”话没说完,我便大叫一声跳开了。

  那名男子,在我问话的时候抬起了头。在他低头走路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他容颜俊朗,是个很好看的人,但是他一边抬头,容颜一边不断变化,等到完全抬起头时,整个面部都变得如同死人一般惨白,甚至透出隐隐的青色,看上去狰狞可怖。

  “什么事?”他用白多黑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没事,没事。”心里只希望他快点走开。

  但是他丝毫没有走开的意思,仍旧是直直地看着我,目光阴森而凌厉:“说,什么事?”

  我按住狂跳的心脏,小声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刚问完,我就后悔得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因为我看见那男子的目光分明露出幸灾乐祸的样子,并且变得十分凶恶,慢慢朝我逼过来:“你是外面来的?”

  “是的,”我不知所措地望着他,背上冒出了冷汗。这个男子身材高大结实,打架我是一定打不过他,看来他对外面来的人没好感,不知道会怎样对付我?我暗暗将手身进口袋——那里有一柄瑞士军刀。

  男子正要说什么,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竟然是那个小男孩打了他一耳光。男孩个子很矮,他努力跳起来才打到这个男子。我心里暗暗叫糟,正要拉了男孩逃跑,却见那男子挨了这一巴掌,并不怎样愤怒,反而显得有些害怕。

  “滚开!”男孩尖利地对他吼道。那男子更加害怕,面上显出羞愧的神情,跌跌撞撞地跑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男孩在我身边发出清脆的笑声:“你看,你要记得自己是在一个不同寻常的世界,要不断变换自己的策略和手段。”

  我现在已经隐隐觉得这个男孩不同寻常,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突和苏里蔓的线索。

  “那么……..”我开口正要问,他已经先阻止了我:“你不要问拉,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只能让你知道,一切都变得非常快!”

  又是这样!突突也是什么也不肯告诉我。我有点气恼地问:“为什么?”

  男孩歪着脑袋看我,面上一抹淘气的微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我一再告诉自己他只是个孩子,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可是在我急切想得到答案的时候,他却这样回答我,让我一怒之下转身就走。

  男孩追上来,拉住我,无可奈何地说:“我不是骗你,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能说出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类吗?你问的问题涉及到我们的起源,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啊。”自相识以来他第一次恳切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大而清澈,黑白分明,淘气的时候固然慧黠可爱,认真的时候倒也让人感觉非常真诚。

  或许他说的是真的,我默默地想,即使是在我的世界里,偶然来个人要我告诉他那是个什么世界,我恐怕也回答不上来,我自然可以告诉他这是地球,但是地球只是一个名称,他必然还会继续追问地球是个什么世界,那么我如何回答呢?我心里忽然有些发虚——原来不仅仅是这个陌生的世界,甚至那个我自以为很熟悉的世界,我也不是十分了解。

  我不由叹了一口气。

  男孩摇了摇我的手:“我叫逢觉,你呢?”

  “我叫袖袖。”我说。

  “你到哪里去呢?”他问我。

  我摇摇头——我连自己从哪里来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要到哪里去?

  逢觉又摇了摇我的手:“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但是我很想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你可以帮帮我吗?”

  我有些惊讶:“我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帮你?”

  他微微一笑:“你跟我来就是了。”

  我们一起穿过人潮汹涌的广场,逢觉很自然地牵着我的手,仿佛怕我们走散了。逢觉是个很絮叨的孩子,不出10分钟,就已经把他的故事告诉了我。

  逢觉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从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是这么大,他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所谓“父母”这种动物,直到别人问起,他才发现自己是个没有来历的孩子。他用了几百年的时间(这个时间令我心里一寒:正常人当然是不可能活几百年的),来寻找自己的来历,但是都没有结果。这几百年里,他一直没有长大(逢觉当时觉察到了我的害怕,安慰我:“你不用害怕,我没有长大,不是因为我是吸血鬼或者什么其他怪物,而是因为,我一直在寻找过去,一直没有朝我的未来走,所以我停留在原地,没有长大。”),直到遇见另外一个和他一样遭遇的人,那人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并且结婚生子,过着幸福的日子(逢觉说到这里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就是那个人告诉逢觉他为什么没有长大。逢觉于是终止了对自己来历的追寻,然而几十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长大。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长大?”他侧过头问我。

  我摇摇头,心里却在想:说不定你真是妖怪!

  他当然不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自顾自说下去:“因为我可以选择,可以重来。”

  他以为我听懂了,等着我的回应,可是我却比没听这句解释的时候更加糊涂:“我没听明白。”

  他叹了一口长气,翻了一个大白眼:“和外面来的人说话真累。你做错了事情,自己觉得不满意,可以再重来一遍吗?你可以预先选择你做事的结果吗?或者说,你能够预知你的未来吗?”

  他越说我越是惊讶,眉毛几乎跳到了头顶。

  在我的世界里,有一句流行的话——“世界上没有后悔药”——那即是说,什么事情都不可以重来,当然有的事情你可以一遍两遍三遍地做,但每一次都是新的一次,而不是象逢觉话中所指的“重新来过”。要做到真正的重来,除非能够回到过去,但是我们怎么可能回到过去?

  至于预知未来的本领,到处都听人传说有人有这种特异功能,我一直认为,具有这种功能的人,其实是通过某种渠道到达了未来,并且在我们那个世界里,未来偶尔可以预知,却绝对不能改变,当然也就无从预先选择结果。

  如果逢觉真的如他自己所说“可以选择,可以重来”,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在时空中自由穿梭?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一直没有长大?

  “你别瞎想了,”在我想的时候,脸上一定表情复杂,让逢觉看了出来,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胡思乱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这么做,但是我却因此而长不大。因为我总是在犯愁,不知道该选择怎么样的未来,我不知道是做骑士好还是做魔法师比较厉害,总是在犹豫,总是在改变。”他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调整了一下思路,我想我大概可以理解他的意思了。我想起自己小的时候,爸爸妈妈给我买礼物,通常是买回来往我怀里一塞,没有问过我的意思,但是我都很喜欢,就这样我得到很多好玩的东西;但是有一次,他们让我自己挑选自己想要的东西,在超市里转了一圈又有有一圈,琳琅满目的好玩意让我赞叹不已,我什么都想要,可是只能选择一样。我拿起这个,放下那个,举棋不定,直到超市关门,我还是什么也没有选择。那一天我没有得到礼物。

  逢觉也是这样,无数的未来可以任他选择,可是他却举棋不定,因为他只有一次机会,他只能在无数的未来中选择一种,他想要选择最好的。

  很多选择就是没有选择——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最好的,无论逢觉选择什么样的未来,他都会后悔和遗憾。

  如果是我,我肯不肯为了一种未来而放弃其他无穷的可能呢?我摇摇头,不知道答案。但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我却知道,那无数种选择都是远处的东西,只有他自己选定的,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如同超市里的礼物,摆放在那里供我任意选择,可是只有我选定的那一件,才是我可以带回家的。

  最要命的是,他不仅仅是可以选择,他还可以重来。

  可以选择,可能最终自己选得烦了,随便抓了一个就走,那样好歹也得到一个未来。但是他可以重来,就好比超市可以退货,用了不满意可以再换,换来换去,他还是没有属于自己的未来。

  我想得头脑发涨,却还是有一点没想通:“我能够帮你什么忙?我什么也不懂啊。”

  “我知道,”逢觉说,“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懂,所以才要你帮忙啊。”

  我还想再问,他却说到了地方我就明白了,拉了我继续走路,东拉西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其中涉及到他无数次伤心的初恋,都因为他的犹豫而终结。

  “现在,我的那些初恋情人们都长大了。”他不胜唏嘘,我却觉得有点好笑,恐怕世界上只有他才会拥有无数次初恋。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两旁是白色粉墙,墙内恍惚是一户户的人家,时不时传出说话和笑闹声。我跟着逢觉在蛇肠子般狭窄而悠长的小巷里七拐八折,不知走了多久,总算看到了尽头。

  尽头处,是一堵白色粉墙。

  这是一条死巷。

  我和逢觉互相望望,逢觉突然气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扔到地上,用力地踩:“骗我,骗我!”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全都红了,可见十分生气。我知道这时候安慰他也没用,只好先站在一旁,等他发泄够了,才从地上捡起那张纸,那上面画的赫然便是我们刚刚走进来的这条小巷,尽头也是一道白色粉墙,不同的是,纸上的粉墙根部有个缺口,而我们面前这堵粉墙,半个缺口也没有。

  “行了,别生气了,”我拍拍兀自撅着嘴的逢觉,“你画一扇门出来就行了。”我说这话,是因为之前突突的确显示了他的画物成真的本领,想来这个世界里的人应该都具有这种本领。不料逢觉听了,抬头望着我,更加恼怒:“你以为自己很幽默?”

  “怎么了?”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怎么了?”他大叫起来,声音又尖又脆,仿佛无数铃铛在耳边响动,“画一扇门出来?你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还是相信那种故事的小孩子?”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惊讶地问:“这么说,你不能画出一扇门来?”

  逢觉的表情简直是快要被气疯了,他在原地转了几圈,终于发现一块小石子,他拿过那粒石子,用力在粉墙上画,画出了一扇门,然后,他指着那扇门:“谁不能画出一扇门来?可是我要的不是画出来的门,而是一扇可以让我通到墙那边去的真门,笨蛋!”大声骂出最后两个字后,他吐出舌头对我做了个穷凶极恶的鬼脸。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原来逢觉没有突突的本领。看到他生气的样子,我将突突的故事告诉他,他这才略微好转一点,然而面对这堵无法穿越的粉墙,仍旧是十分气闷。

  “爬过去吧。”我说,同时暗暗骂自己笨,怎么早没想到这个办法?这堵粉墙顶多两米高,爬过去是很容易的事情。

  但是逢觉对这个建议报以冷笑:“爬过去和穿过去,结果是不一样的。”他的话我无法理解,墙那边的世界,无论用什么方法过去,到达的应该都是同一个世界啊。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我三下两下窜上了墙头,正要跳下去,却不由蓦然一呆。

  墙那边什么也没有,赫然是我睁开眼睛时所处的虚空一片。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眼睛,沙巾牢牢地遮在上面——我怎么会又看见虚空?

  我立即回头,看见另一边墙下,逢觉双手交叉在胸前,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坐在墙头,一边是真实,一边是虚无,不由有些头重脚轻,仿佛随时会掉下去,只得赶紧跳了下来。

  “如何?”逢觉冷笑着看着我。

  我没有作声。

  既然不能越墙而过,只有在这堵墙上寻找入口了。我蹲下身,茫然地在墙上乱看。这堵墙看来有些年头了,粉刷的时候虽然是白色,现在却已经显得有些肮脏,沾了许多灰尘,还有些脚印和手印,有几处地方的粉皮已经掉了,露出里面的砖石。墙根处有一个小洞,大约拳头大小,或许是个耗子洞,四周堆着一小堆碎石,所以先前并没有瞧见。

  我在墙上看的时候,逢觉也慢慢地凑了过来,等到看到耗子洞,我正要站起身来,逢觉却发出一声兴奋的怪叫:“原来在这里!”我被他吓了一跳,问道:“什么在这里?”

  “呵呵,”他得意地大笑,等到笑够了,才从我的口袋里掏出先前绘有这条小巷的白纸,在我面前一挥而过,“就是这里,这就是入口!”

  “什么?”我不能置信地望着他,“小朋友,你不是要从这个耗子洞里钻过去吧?”

  这位几百岁的小朋友没有生气,笑吟吟地将白纸展开,指着上面所绘的入口叫我看。我看了一阵,终于看出来了,除了大小不一样,纸上所绘的入口,无论是形状还是位置,甚至入口前那一堆碎石的堆放方式,都和这个耗子洞完全一致。

  难道这个拳头大小的洞口就是逢觉所要去的地方的入口?

  就算是,又如何进去?

  我实在无法想明白,望望洞口,望望图纸,又望望逢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逢觉看到我的样子,觉得非常有趣,笑了好一阵子,终于蹲下身去,探头便望洞口钻过去。我在一旁看着,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逢觉虽然看只有六岁的样子,他的脑袋也不是特别大,但是无论如何比那个洞口大了不少。

  但是逢觉如此热心,满脸兴奋,我也不忍心直接说出来,便冷眼旁观,等他自己发现其中的荒谬之处。

  等了一小会,渐渐发现了不对劲,逢觉的头竟然从那个洞口钻进去了大半。我不由大为惊奇,忙趴在地上对着洞口张望,想看见他是如何钻进去的,然而那个洞口被他的脑袋塞得严丝合缝,什么也看不见。我只好看着他的整个脑袋慢慢地从那个小洞里钻过去,然后是脖子,接下来是身体。

  这种情形很奇怪,因为洞很小,在我看来,他仿佛就是穿墙而过一般。

  我忽然想到,传说中的穿墙术,或许就和逢觉现在的穿越是同一种道理?通过一个极小的缺口,进入不同的世界?

  正在想着,逢觉已经完全穿过去了,在那边大声叫我,我应了一声,也只得低身往里钻。我和逢觉不同,他是这个世界的人,或许已经习惯钻进这样小的洞里,但是我无论怎样劝解自己,始终不能让自己相信:我真能从这样一个耗子洞里穿身而过。我先将脸帖在地上,从洞口朝那边望,但是只看见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逢觉等得不耐烦,忽然从洞中探出头来,又红又白的面孔猛然从洞口出现,仿佛一朵盛开的花。“快点。”他对我皱皱眉头,又将头缩了回去。

  我一咬牙,将头猛地朝洞口钻去,心里准备着头碰在墙壁上的痛楚,然而,什么痛楚也没有,洞口柔软如同棉絮,随着我头颅的形状而改变,很快,我的头就穿过去了。

  那边是一个村庄,逢觉站在洞口,低头看着我。

  我更加努力前进,身体从洞口慢慢穿过去,终于到了墙那边的世界。

  回头望望,那个洞口小如拳头;摸摸,坚硬如石头。我不知道刚才是自己变小了还是洞口变大了,总之我是钻过来了。

  钻过来之后,我又是一呆。

  先前头颅钻出来时,所见是个村庄,不过寥寥几栋村舍,颇为荒凉。然而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另一番景象。面前一条笔直的红尘大道直通天际,四周是茫茫草原,一望无际,碧天如海,金阳如箭,说不出的阔朗通达,令人精神一振。

  逢觉身边,不知何时立着两匹高头大马,一身乌黑的毛皮如缎子般闪光,正在那儿扬蹄长啸,似乎等不及要出发。

  “上马吧。”逢觉笑道,说完他努力一跳,便跳到马背上。我虽然觉得眼前一切来得过于神奇,但也早已知道,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慢慢走近属于我的那匹马。那马比我高了一个半头,正俯视着我,令我十分尴尬:如何上去?

  逢觉坐在马上哈哈大笑:“跳上来!”

  我看了看那匹马——我又没练轻功,怎么跳上去?但是逢觉不断催促,而马又丝毫没有弯下腰屈就我的意思,我只得一咬牙,奋力一跳——竟然真地跳上去了。

  我觉得十分惊奇,正要好好体验一番骑马的感受,逢觉却又说道:“下马!”

  “你干什么?”我怒视逢觉。

  “到了啊。”逢觉笑嘻嘻地道。

  我才刚刚上马,尚未坐稳,马未扬蹄,居然就到了?我冷笑一下,正要骂逢觉说谎话太不高明,却被眼前的景色震住了。

  上马之前,我们站在一条大道之前,四面是草原,如今,身在马上,却只见青山绿水间,一座小小村落,赫然便是我先前只露出一个头时看到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我迷惑不解,逢觉已经将我拉下马来,微笑着看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逢觉侧着头,淘气地一笑:“就是这么回事啊?”

  我生气地看着他,他昂头望着我,一直得意地笑着,却什么也不肯说。

  我生了一阵气,只得自己劝自己:这是个不可理喻的地方,千万不要和这个地方的规则计较。

  这样一想,我也就哈哈一笑,拍了拍逢觉的脑袋:“走吧,我们到什么地方去?”

  逢觉见我不问,不由露出惊奇的神色,眼珠转了转,道:“跟我走吧。”说完,他便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引路,我跟在他身后。

  进入村庄,有一条羊肠小道,我想当然地正要迈步上去,却被逢觉返身一把拉住,瞪着眼珠道:“说了要你跟着我走,怎么又自己乱走?”不等我开口,便拉着我的手,继续赶路。他没有走那条小路,却拣旁边杂草和荆棘丛生的荒地里走,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了一个三四平方米的水潭,摊中的水十分浑浊,色泽深绿,一望不见底,逢觉却拉着我笔直地朝水潭走去,走到潭边,我终于拉住他:“你想死吗?这里是个水潭,你没看见?”

  逢觉回头望着我,露出惊奇的神情:“水潭?这里四周都是大水,只有这里才是唯一的桥梁,你没看见?”

  听他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十分惊异,四周分明是荒地和村庄,哪里来的大水?

  为什么我和逢觉看到的不一样?

  “我没有看到大水,”我缓缓说道,将我所看到的景色告诉了他。逢觉越听眼睛越是睁大,不等我说完,他已经一蹦老高:“当然是我看到的才对,你是外面世界的人,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

  “好罢。”我点点头,既然他如此有把握,我便权且相信他。他迟疑一下,昂着头,大摇大摆地朝水潭直走过去。虽然知道这个世界十分奇异,逢觉即便走进水潭,也说不定是另有玄机,但是我毕竟不是属于这个世界,思维仍旧依照自己本来世界的逻辑运转,因此我便用双手掩住眼睛不敢看他掉进水潭——可是双手掩在眼睛上,面前发生的事情还是看得清清楚楚,我无奈地一笑,放下手——我差点忘了,这是个闭上眼睛才能看见东西的世界。

  逢觉迈开大步朝水潭走去,一只脚刚刚落到水面,便重心不稳,一个跟都载了进去,刹那见便不见了影子。

  我吃了一惊,本能地想上前救他,但转念间又停住了:这会不会又是幻象?是不是我也应该跳进水潭去?正迟疑间,逢觉的脑袋又从水面上冒了出来,双手不断扑腾打水,同时大声叫道:“救命啊,我不会游泳,咕噜……..”话没说完已经灌了几大口水,后面的话都连同潭水一起落到了肚子里。我这才知道,原来这的的确确是个真实的水潭。我立刻冲上前,逢觉的手和头在潭面上浮沉起落,幸好潭水虽深,面积却不大,他尚未漂到潭中央,我略一伸手便捉住他一缕头发,往上一提,将他提了出来,然后立刻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拖了上来。他非常狼狈,趴在潭边吐了许久,才将肚内的脏水吐净。又歇息了很久,才算是恢复过来。

  “都是你!”刚刚恢复过来,他便一拳头捣在我身上,眼泪鼻涕同时流出来,万分委屈地看着我。我好笑地看着他:“我做错什么了?”

  “你…….”他眼珠转了转,“你明明知道我走错了,却不坚持你自己的看法,这岂不是故意要让我落水?”

  我又好气又好笑:“接下来怎么走?你的地图上没说吗?”

  他黯然摇摇头,头上的水珠四处飞洒:“这个地方是突然冒出来的。”

  我大笑:“突然冒出来的?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嘛……”话音未落,胳膊上又被他狠狠捣了一下:“你什么都不懂,不要乱笑话我。你以为这是你们那个没一点趣味的世界?这里随时都在变,笨蛋!”言毕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到一边整理衣服去了。

  随时都在变?我又长了见识。我原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一些东西,在这里竟然也是随时变化的——甚至一个空间可以突然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

  经历了这么多古怪的事情,不知道出去以后我还能不能适应原来那个平凡的世界——或者用逢觉的话说,那个无趣的世界?想到这里,我不由一笑:杞人忧天,能不能出去还是个问题呢,又何必为出去以后的事情担忧?

  “走吧!”正在胡思乱想,逢觉已经整理好衣服站在我面前。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衣服居然全都干了,连一点水印都没留下。我正想问他,却看见他狡猾地望着我,不觉恍然大悟:这小鬼,一定是等着我问他,好大大得意一番。知道了他的心思,我故意什么也不问,也不露出一丝惊奇的样子,站起身来道:“往哪边走?”果然,他显得有点失望,随手指了个方向:“随便走好了,反正我们也不认识路!”

  有了落水的前车之鉴,逢觉终于相信我的话,让我走在前面带路。这真有点难为他,在他看来,这里到处都是水,而我却偏偏拣水深的地方走,一路上不免有害怕、有抱怨,但终究还是跟着我走。他的那些大水,在我眼里,不过是荒草与乱石,甚至有尚余人迹的小径,因此我走得颇为自信坦然。

  我们穿过荒草与乱石铺就的荒地,走入我先前所见的羊肠小道,渐渐进入村庄。一路上逢觉不断偷偷看我,我装做什么也不知道,毫不理会。他终于忍耐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衣服怎么会那么快就干了?”

  我淡淡地道:“因为你不会告诉我的,我知道。”

  “猜错了猜错了,”他立刻得意地大笑,“我偏偏要告诉你!”

  我暗暗一笑,依旧是淡淡地道:“随便你。”

  他得意洋洋,眉花眼笑地正要说,我也侧着耳朵准备用心听,他忽然眼珠转了几个圈,捧着肚子大笑起来。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他笑了很久,渐渐停下来,指着我:“袖袖,其实你很想知道吧,我不说,我不说,差点上当。”他笑得眼睛盈盈欲滴,可爱非常,我虽然被他看穿有些着恼,却实在无法生气,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村庄腹地,四周是延绵的水田,稻浪翻腾,清风送爽,几间农舍错落其间。我望定一间红砖绿瓦的精致小农舍,牵了逢觉的手,朝那边走去,准备找个人问路。

  逢觉却不肯走,他使劲拉住我的手,恐惧地低声道:“鬼,袖袖,那边有一个鬼!”他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见一个穿得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在踢毽子。那女孩穿着一身红色碎花的布衣服,一双鲜艳的绣花鞋随着毽子上下翻飞,煞是好看。她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柔软地从耳边垂下,跳动时,那辫子便在空中一蹦一蹦的,显得有几分俏皮。

  “哪有什么鬼?你又看错了,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姐姐。”我拉紧逢觉的手,两人一起慢慢行至小姑娘面前。逢觉身体朝后仰,极不情愿,可是终究是没有我力气大,加上先前他曾经带错路,也就没有十分坚持自己的意思,然而还是很害怕,将身体藏在我后面,只露出一个头来看着那女孩。

  “小妹妹,请问…….”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那小姑娘将毽子扔在一边,突然冲上来狠狠地咬住了我的手背。她虽然年纪只有七八岁摸样,但是牙齿却又尖又利,毫不费力地便插入了我的皮肤,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不由惨叫一声,逢觉也发出一声惊叫。我用力抓住她的衣领,想将她拽开,可是却怎样也拽不动她。

  “她是鬼,我说了她是鬼,你偏偏不信!”逢觉带着哭腔,一边大声责骂我,一边地上拾起一块大石头,对着那女孩后脑勺就是一下。我大吃一惊,正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那女孩闷哼一声,缓缓倒下。我弯腰正要去扶她,不知为什么头有点晕,竟然没有站稳,跌在了地上。

  逢觉抓着我的手掌,静静地看了一阵,忽然流出了眼泪。我很想问他为什么哭,却一点力气也没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令我感到惊讶:并没有流多少血,怎么会这样?

  “笨蛋,”逢觉一边哭一边骂道,“外面来的人都是笨蛋!鬼的牙齿是有毒的!”

  是这样吗?我以为自己会着急,可是发现自己竟连着急的力气都没有了,懒洋洋地直想睡觉。在我半睡半醒的眼睛中看来,逢觉和四周的一切都清晰得象一幅画,甚至连逢觉唇角有一丝柔嫩的小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逢觉推了推我,见我没有动,不由万分着急:“喂,袖袖,你死了吗?”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眼泪滴在我的脸上,热乎乎的,很暖和。我想要告诉他我没死,但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探了探我的心跳,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表情,这样一副表情出现在他那张平常总是嬉皮笑脸的面孔上,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些想笑,又有些感动。

  “算了,救你好啦!”他撅着嘴,生气地看着我。

  他可以救我?为什么不早点动手?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无法出声询问。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袖袖,你记着,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哪里也不要去,一定要记着——也不要到处乱走!”

  怎么你要离开吗?我心里暗暗地想,还不等我想明白,他突然将头俯在我的手掌上,只听得一片吮吸之声,两片柔嫩的嘴唇在我的手掌上蠕动。

  我猛然明白了!

  他是在替我吸出毒汁!

  我不由心头一颤,想将他甩开,无奈身体一动也动不了,只能看着他吸一阵,吐出一口青色的毒汁,然后再继续吸,直到最后吐出的是红色的血。

  我仍旧是动不了,他慢慢地靠在我身边坐下,将头枕在我的肩上,低声道:“你记着要在这里等我啊!”说完慢慢合上眼睛,脸色变得异样的苍白,再也不动了。

  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说,只有眼泪,不受我的控制,它自己满满地流出眼睛,润湿了我身下的土地。

  先是突突,后是逢觉,是不是在这个世界里,我注定不能拥有朋友?


【 在 locdus (白莲缘爱) 的大作中提到: 】
: 过了不知多久,我听见一点细微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是布匹的摩擦声,几乎觉察不到,从远而近,渐渐朝我这边移了过来。
:   那会是什么?我不敢动,将身子紧紧地缩起来。
:   那声音在我面前停住。
: ...................

--
我是白莲缘爱,等缘等爱的白莲之花。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 修改:·baibai 于 Mar 28 20:07:29 修改本文·[FROM: 219.217.250.93]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19.217.251.123]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3.252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