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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访北京大学校长许智宏：未名之忧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Nov 27 11:35:18 2004), 转信

访北京大学校长许智宏：未名之忧

在北大读书时，许智宏曾捞过未名湖的水草吃，那种原本喂鸭子的草被他和同学们称作“龙须菜”，那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的故事了。(摄影/李清川)


　　在北京大学修缮一新的教学楼里，每一个讲台上都标着鲁迅先生设计的校徽，讲台下听课的学子把它看作是一种鞭策——上下排列的篆体 “北大”两字形成了两个侧立人像和一个正立人行。虽然手足朝下，但却负势竞上。许智宏说，这是对每一个北大人的要求：学问为人，当沉稳扎实，眼光品格，当朝气勃发；根须须深扎大地，枝叶要直插云天；要压得起担子，肩得起责任，要放得开手脚，闯得出天地。

　　说这话时，许智宏蓝格衬衫上系着的正是一条布满了校徽图案的深红领带。

　　“北大迈进‘世界一流’的路不只是几步。”“青年人不仅要有质疑态度更要学习尊重人。”在北京怀柔水库边一个名为“宽沟”的小地方，北京大学第三十任校长许智宏教授如是谈论着他所爱的北大和眼中的青年。先前我知道的是，作为研究植物的科学家，许智宏酷爱爬山，还身负“爱逛菜场的院士”雅号。

　　我一直觉得，接受我的采访，只源于是许智宏长久以来对青年人的关爱。

　　记者：您曾经讲过，如何建立和发展新学科、改造传统老学科、建立起有利于发挥师生积极性和创造性的学科管理机制，是北大正在思考的重要问题。那是否意味着，学科管理机制的滞后是北大与哈佛、耶鲁等世界名校比较中差距最大的呢？

　　许智宏：和哈佛、耶鲁等世界公认的一流大学相比，北大有很大的差距，这种差距不仅体现在北大世界一流水平的学科、学科群和学术成果比较少，教师中有世界影响的一流学者人数不多，还体现在我们是否能培养出一批能够应对未来挑战、对社会发展和经济建设产生重要影响且具有国际视野的一流学生。应当说，目前北大培养、吸引和汇聚优秀拔尖人才的机制有待完善。

　　北大历史上曾有过一批国际知名的学术大师，这几年，我们陆续引进一批人才，包括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的特聘教授，这些引进的人才不少都很优秀，也有很大的发展潜力，但他们要确立国际学术地位还需要时间。所以说，北大还缺少一批国际上认可的学术大师和有世界影响的学科带头人。此外，北大目前的管理水平还不能适应改革和发展的要求，教学管理薄弱环节较多，科研上组织协调不够，小而散的现象仍存在。尽管国家投入已有较大幅度增加，但由于多年的“欠账”，经费仍不能满足学校发展的需要。

　　尽管如此，北大在国家和社会各界的支持下，认真工作，通过学科调整，使今天的北大已成为包括人文科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技术与工程科学以及医学等几大门类的更为综合性的大学，一批新兴学科和交叉学科已经或正在成长起来，如信息科学和技术、环境科学和技术、纳米科技、生物信息学、生物医学工程等，这为学校的下一步的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记者：在谈到中国高校发展的内在矛盾时，很多校长都讲到了部分教师重科研而轻教学的现象，这样的矛盾在北大表现突出吗？

　　许智宏：在一部分教师身上还存在。按照过去的评价体系，作为教师，通常必须要考虑每年能够发表多少论文，出多少成果，否则评定教授的硬指标不够。这就难免影响到教师授课的精力和水平。事实上，作为教师的评价体系，必须同时以承担教学任务为指标，在美国，要做教授就必须教课。

　　前几年，北大部分院系对教学工作不同程度上有所忽视。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政策导向上的偏差，导致部分理科教师重科研轻教学，部分社会科学教师受经济利益驱动精力外流，影响了教学水准。因此，我们强调北大教授必须是科学研究和课堂教学兼顾的两栖型专家，并对年轻教师是否掌握现代教育技术进行考察。我们鼓励名师大家给本科生上课，也利用各种方式发挥老教师的传帮带作用。通过努力，现在不少教师的课堂教学质量已有明显提高，上课也很生动，有不少课走廊上都站满了学生。

　　记者：北大“学术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传统，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北大人，又随着北大人走出学校而走向社会，几乎影响着一个国家的命运。今天的北大，又该如何继承和发扬这一传统？

　　许智宏：继承和发扬“学术自由，兼容并包”这一传统的关键是要营造一个宽松的促进教学科研的学术环境，北大只有为社会发展不断提出新思想，为科技和经济发展不断提供新技术、新成果，才能不断得到国家和社会各界的支持。

　　记者：北大的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学科有着独特的优势，在重视自然科学和技术科学、加快高新技术产业化的同时，会不会弱化这种优势？

　　许智宏：北京大学之所以能够在世界上享有很高的声誉，人文社会科学功不可没。因此，北大在重视自然科学和技术科学、加快高新技术产业化的同时，决不会忽视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的教学科研工作。除了在资源分配上要加强对人文社科的支持外，更重要的是要注意人文社科的特点。也要鼓励人文社科的教师和研究人员注意研究改革开放和现代化进程中的重大理论问题和实践问题，加强综合研究，要以不断产生重大的思想文化成果，成为国家重要的思想库。

　　记者：在和几位大学校长聊天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问题：几乎所有的校长在谈到学校发展时几乎都要提到北大，在这样的注视下，北大是不是也需要一种更平和的心态？

　　许智宏：这是肯定的，同时这也是所有的高校都应当具备的心态。对于今天的中国高校，很重要的事情是，每一所大学都要了解自己应该在什么位置，这样才能够找到自己的奋斗目标。每所学校的基础和历史背景都不同，奋斗目标也应该有所不同。现在中国高等教育有件令人担忧的事情：大学在趋同，每所大学都要发展成综合性大学，每所大学都在不断申请博士点、硕士点，这样的结果就是没什么特点了。美国的高等教育是由几个不同层次的院校组成的，很多大学并不能培养研究生，但它们很有特色。

　　记者：我知道，北大要求文科学生必须选修4学分的理科课程，理科学生必须选修4学分的文科课程。

　　许智宏：是的，人文科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技术与工程科学之间的相互交叉与渗透既符合科学发展的自身规律，同时也是人才全面发展的客观要求。根据这种特点，北京大学的课程改革与建设将文科、理科、医科结合起来考虑，努力促进文科、理科和医科之间的交流。我们要求文科学生必须选修4学分的理科课程，理科学生必须选修4学分的文科课程，所有学生都必须选修至少2学分的艺术类课程。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通过实行文理科交叉与融通，加强全校公共选修课的建设与管理，开辟第二课堂学术讲座，打破不同学科的界限以拓展学生的知识面。医学部的基础医学、临床医学、口腔医学的学制改为8年制后，头两年将在北大本部进行基础课程的学习，旨在加强医科学生的文理科基础。

　　记者：作为校长，您喜欢什么样的学生？

　　许智宏：中国的学生普遍比较听话，老师也会比较喜欢。我喜欢的学生是那种善于思考，能够对老师的观点提出质疑，挑战传统观念的，这样有利于创新能力的培养。我们应该鼓励学生敢于发表不同意见，敢于对老师的权威怀疑。理性的思考能力以及实践能力，对于一个人的成功是非常重要的。在这个方面，我们的教育体制和欧美相比较，还有很大差距。

　　记者：北大学生这个特点应该很鲜明。“我爱吾师，但我更爱真理”就是从北大传出来的。

　　许智宏：今天还很明显，“学术自由，兼容并包”是北大的传统，造就了北大学生的敏锐、活跃与独立思考，北大的学生历来也是以尖锐地批评而闻名。有外国总统、校长来访时，学生们提的问题都很厉害，他们的确是思考了很多问题。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一种永不满足永远探索的精神。这一点也使我增强信心，北大可以成为世界一流大学。

　　记者：在学生时代，您觉得自己是这个意义上的好学生吗？

　　许智宏：在学生时代，我是个比较调皮的学生，但我很喜欢和老师讨论问题。

　　记者：当您回顾自己的经历时，您觉得您所做出的一切得益于什么？许智宏：我在北大读书时条件很艰苦，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们曾捞过未名湖的水草吃，那是一种喂鸭子的水草，我们管那叫“龙须菜”。我大学毕业时，很多男同学没有一条裤子是完整的，都打过补丁。我要感谢那段艰苦的日子带给我的精神财富。在许多时候，受苦也是一种投资，成熟、智慧和坚强则是它的收益。

　　此外，无论科学家还是大学教授，对于一件事情的执著追求非常重要。在文革那样的环境下是很容易放弃追求的，也有人意识到，总有一天，科学会受重视，我们应寻找一切机会做好准备。我记得文革期间我们当时的一批研究生去军垦农场劳动锻炼，规定是不能带外文和专业书的，但我们带了英文版的语录和毛选，一年半的时间一直在看，总不能反对吧，就这样使我们不少人没有忘记英语。

　　作为一个学者来讲，勤奋也很重要。科学家的成功没什么可以评判的道理，科学的成功往往在一瞬间，科学家的成功一辈子都在苦苦的追求，物质上在基本前提下，实际上都建立在很艰辛的追求上。

　　记者：这是心灵愉悦的主要来源。

　　许智宏：是的。

　　记者：您怎么评价今天的青年？

　　许智宏：现在的学生，生活条件比我们那个时候优越得多，没吃过苦的人，在应付挫折和面对压力时，往往缺乏必要的心理准备。对于希望从事科学研究的青年人来说，应有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因为在探索科学的道路上绝无平坦可言，每个人都应具有心理上的承受力。

　　现在的学生某些方面又表现出能力很强，比如外语水平和使用网络的本领，但他们的知识结构也有偏差，不全面，这是我们过去的教育观念和教育体制造成的。我们应当从小就培养孩子们广泛的兴趣和对生活、对大自然的热爱以及对未来的向往。我们的大学教育则要立足于培养通才而不是专才，如果一开始就把面弄得很窄的话，将来的发展余地就会很小。现在是一个多学科兼容的时代，仅掌握单学科甚至一个学科中的某个侧面的知识，是无法取得真正的突破和开创性的成果的，也很难适应今天不断变化的社会发展的需求。

　　今天的青年还应当多接触社会，了解社会，要让他们知道，中国的问题还很多，不少地区特别是西部还很穷。他们是中国的希望，如果对社会没有深刻的了解，没有责任心的话，中国的未来我很担忧。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在科技迅速发展的今天，很多科学研究工作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它需要与人合作共同完成。不管从事什么样的工作，都需要学会尊重人，学会怎样与别人合作，要学会在群体中发挥自己的作用也发挥别人的作用。

　　许智宏：

　　1942年生于江苏无锡，196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生物系，1969年中国科学院上海植物生理研究所研究生毕业后留所工作，1979年在英国约翰依奈斯研究所应用遗传学系任访问学者，1980年在英国诺丁汉大学生物学系任访问学者。

　　曾任中国科学院上海植物生理研究所副所长、所长兼植物分子遗传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兼上海生命科学研究中心主任。现任北京大学校长、国际植物组织培养和生物工程协会主席、中国细胞生物学会理事长、中国植物学会副理事长。

　　1995年当选为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1997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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