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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hangcjj (屠夫), 信区: Green
标  题: 中国军人在越南奇遇(上部)11-2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Apr 24 10:00:18 2003) , 转信



晚自习的时间,区队长召集全区队规定大字报的内容。气氛异常沉闷,以致陈国生都有些
懵然,他可从未怀疑党委的决定会有什么错。 
    
    区队长讲完后,环顾全场,低沉地说:“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没有,若没有,就回去写
好了。” 
    
    静,异常的静。 
    
    鲁革命嘴蠕动了两下,像刚跑完1500米似的重重喘着粗气,猛然“腾”地一下站
起来,“我不写这种八股式的文章!报上不是说要群众自己解放自己,为什么还给我们这
么多框框条条?我们要自己写!” 
    
    区队长嘬着烟屁股,狠狠地抽了两口,然后慢悠悠地说:“你是党员吗?” 
    
    “是又怎么样?” 
    
    “这是党委的决定!”区队长果断地将烟蒂扔到了地上。这一句一下把鲁革命噎住了
,他满脸通红,可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建军见状,也“腾”地站起来说:“文化大革命是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动的,
我们党员更应该以积极的行动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而我们学校至今还是死气沉沉的,请问
党委执行的是谁的路线?如果这个党委不代表共产党,不执行毛主席制定的伟大路线,还
算什么党委?我们不遵守是完全正当的!” 
    
    张建军的话在同学们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大家议论纷纷,可没谁起来响应。区队长端
起茶杯呷了一口,稳了稳神,“中央有过规定,军事院校的文化大革命由党委来领导,我
们这样做,是完全正当的,你有什么理由说我们党委执行的不是毛主席的路线?” 
    
    张建军不等他说完,“听说这个规定已经取消了。” 
    
    “听说?我们没接到正式文件,不能凭听说干事。大家先回去写,有不同意见可以保
留,解散!” 
    
    鲁革命急了眼,“这……这,你们这完全是压制我们的革命行动,我要……” 
    
    区队长不理睬他,径自走了。 
    
    张建军悻悻地说:“谁愿意写谁写吧,反正我不写,等文革检查组来了,告他们去!
” 
    
    会上,陈国生一直在回味与黎芳在一起的幸福时刻,刚才的一切他一点也没仔细分析
。到教室后,仍像过去写作文似的胡乱写了一篇应付差事了事,然后复习功课去了。 
    
    鲁革命见他写完了,就抢过了稿子念起来:“论‘打手’游戏……我班盛行打手的游
戏,每每打中别人,就乐不可支。”什么乱七八糟的,中间干脆不看,翻到最后:“总而
言之,‘打手’游戏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资产阶级享乐观,应欲禁
绝。” 
    
    鲁革命最热衷于此道,每逢下课,必扯个人打手,偏他又反应迟缓,常常挨打。尤其
撞上“打手”名将陈国生,更是每战必败,常常是两手被打得通红而告结束。 
    
    此刻他小声咕哝了句:“乖乖,不得了,别乱扣帽子,吓唬人可不行。” 
    
    陈国生一把抢回稿子,笑着说:“有理有据,谁吓唬你来着。” 
    
    张建军过来拍着鲁革命的肩膀说:“他是拣芝麻当西瓜小题大作,咱们俩帮王平写去
。” 
    
    陈国生做了会作业,听王平、鲁革命喊得热闹,没心思做了,就放下了笔,溜过去瞥
了一眼王平的稿子,他在揭露学校食堂的不卫生。鲁革命在旁边边看边骂:“前两天菜里
面还发现了一只苍蝇,险些让我把吃的全吐了。”他粗大的手指指着稿纸,“这么写!他
们不关心革命战士的身心健康……嗯嗯,是怕革命战士吃饱了肚子揍他们的狐朋狗友!”
 
    
    没等他说完,陈国生已笑得直不起腰,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王平也趴在桌子上大笑不止
,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鲁革命搔了搔后脑勺,也怪不好意思地笑了。 
    
    陈国生不得不佩服学校党委有两下子,才三、四天功夫,整个校园就淹没在大字报的
海洋中。他的《论“打手”游戏》也赫然在上,但王平的那篇不在其中,使陈国生满腹狐
疑。 
    
    文革组来了,陈国生没觉得与以前有啥不同,一切照常,他还是照样学他的功课,空
余时间还看看那本《大越史略》。 
    
    要说动静还是有的,张建军和鲁革命星期六的晚上被文革组叫去谈了一晚上,他俩第
二天早晨回来时,个个满脸喜色,毫无倦意。陈国生问他俩干啥去了,他俩吱吱唔唔地乱
扯一气,一团迷雾。 
    
    惟一透点端倪的是鲁革命偶尔骂了句:“他奶奶的,那个规定中央早取消了,这帮家
伙混帐透顶竟敢扣着不发。” 
    
    王平有几分担心地对陈国生说:“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没事!好好学习就得了,战场上凭的是技术,不是嘴皮子。”陈国生满不在乎地说
。 
    
    的确,文革检查组走后,并无大风浪,只成立了一个什么“井冈山兵团”,张建军、
鲁革命任正副组长,发展成员倒挺积极,不到一个月就发展到两、三百人。活动似乎就是
出出板报,开开辩论会之类的,张建军的意思是“统一思想”。他们和学校是相安无事,
学校党委曾试图纳之入麾下,被张建军顶回去了,仅此而已。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军校每年都要去一批毕业生到越南去,令陈国生关心的只有这,他和王平都报了名。
区队长还叫他俩去动员张建军、鲁革命,然而等陈国生找到他们时,张建军正满头大汗写
大字报呢。陈国生见状,轻轻拍了拍在一旁指手划脚的鲁革命,“去不去越南?报名快结
束了。” 
    
    他摇了摇头,“暂时不想去。” 
    
    “怕死吧!” 
    
    鲁革命一下跳了起来,“龟儿子才怕死!我是忙于抓国内的反革命……”张建军抬起
头狠狠瞪了鲁革命一眼,鲁革命舌头打了个转,“总之是不去的,等国内的反革命抓完了
,再去揍美国鬼子。” 
    
    陈国生闹不清楚他们搞的是啥玄乎,他们既然不想去,也就算了,反正区队长的任务
已经完成了。 
    
    赴越参战的名单下来了,陈国生不敢去看,生怕又像上回入党一样,竹篮子打水一场
空,只闷头躺在床上,等王平回来。 
    
    “吱呀”门响了,他的脑袋像触了电似地立即拱出被窝,等瞧清楚是鲁革命,又失望
地躺下了。 
    
    不知不觉中,黎芳披着白纱向他跑来,轻盈地含着微笑地来了。他想起来去迎接,无
奈身子像被一块重石压着,怎么也动不了……黎芳跑到他面前停住了,满脸娇嗔的神色,
是那么的可爱,她那温柔的小手轻轻拍击着他的额头…… 
    
    陈国生醒了,他睁开惺忪的眼睛一看,是王平,他那张瘦削的脸上浮满笑容,连耳根
都在笑呢。他尽量压低声音,但陈国生还是相信这一排房子的人肯定都听得见:“咱们俩
都有!快准备准备,给家里人写封信吧。” 
    
    “家里?我哪里有家!” 
    
    “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什么,在社会主义国家里,哪儿都算家。” 
 
谜底终于露了,仿佛从天上落下来似的,满校园的大字报铺天盖地。陈国生这才明白张建
军、鲁革命一晚未归的真像,瞧着他们熬得通红的眼睛,也不由得佩服他们的干劲。 
    
    午休时,大伙东一堆、西一堆围着大字报看,陈国生注意到区队长也在里面,不过脸
色不太正常,包公变成关公了。他有几分好奇地挤过去一瞅,也惊呆了!“揪出罗瑞卿的
死党──”后面是他尊敬无比的校长的大名,陈国生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他立刻挤
开人群去找张建军。 
    
    鲁革命在寝室里正得意洋洋地冲王平指手划脚地夸耀他的功绩呢!陈国生不管三七二
十一,指着鲁革命的鼻子问:“校长是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老红军战士,几十年来为革
命出生入死,怎么会是反革命?” 
    
    鲁革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蒲扇般的大手乱摇了一通,“这个吗……校长满口总不
离全军大比武,而全军大比武是罗瑞卿为了显示自己背着中央搞的。罗瑞卿是反革命,校
长跟着罗瑞卿跑,当然也是反革命。” 
    
    “罗瑞卿是不是反革命,这个我不管,可全军大比武提高了全军的素质,怎么说也是
好事,校长又没喊我坚决拥护罗瑞卿,你们凭什么就随便说人家是反革命?” 
    
    鲁革命傻眼了,哼哼唧唧地说:“那那……我去问问张建军。”他跑出去了。 
    
    王平扯了扯陈国生坐下,“还管这些干什么,后天咱们就要走了。”陈国生气哼哼坐
下,床板发出“吱呀”痛苦的呻吟声,“这事我怎么也想不通,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文化大
革命,到了他们这里就这样干,不是给毛主席的脸上抹黑吗?” 
    
    “什么事?这么急?”张建军瘦削的身影闪现在门前,鲁革命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屋
里,张建军挣不开,只得依了。“干什么?这么大劲。” 
    
    “陈国生说全军大比武是好事,你快驳驳他。” 
    
    “我当什么大事,”张建军优雅地一甩手,“全军大比武的问题在于只突出技术,以
技术挤政治,是明显地反对政治挂帅,违反了中央精神。校长吗,仰罗瑞卿的鼻息,不但
从来不给我们上政治课,而且还不许政治课占他所谓的正课时间。另外,他擅自扣压中央
发来的文件,这就充分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 
    
    鲁革命插了句:“就是《取消军队院校的文化大革命在撤出工作组后由院校党委领导
的规定》这个紧急指示。” 
    
    “总之吧,他的言行都跟罗瑞卿相似,不过反革命不会那么傻,在头上贴上标签:我
是反革命!他们总要积极伪装,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他们的伪装剥下来!” 
    
    陈国生气得一下站起身,不防一头撞在床板上,钻心地痛,他揉了揉脑袋说:“校长
也不会那么傻,在革命困难时投身革命,等待革命胜利了,革命力量空前强大后才跳出来
反对革命吧?” 
    
    “这个吗……”张建军正要反驳,外面有人喊:“组长,组长。” 
    
    张建军回头说:“明天有时间再和你仔细探讨,现在我忙去了。”说完,就拉门而去
,陈国生撵了几步没撵上,只得悻悻地返回寝室,重重地擂了被子一拳。 
    
    连续两天,张、鲁二人没落过屋,害得陈国生白准备了一肚子话,然而时间不等人,
他该出发了,去他日日夜夜想念的地方──越南。 
    
    汽车缓缓开动了,周围冷冷清清的,没有整齐的方队,也没有鞭炮锣鼓,只有校长领
着几个系主任、政委和他们一一握手道别。风卷着大字报哗哗地响,看得出学校领导们的
忧虑和苦闷,笑容是强装出来。气氛异常地沉重,谁也不想开口。 
    
    汽车一辆辆驶出了校门,陈国生无力地倚着车厢闭目养神。突然王平搡了搡他,兴奋
地说:“瞧,鲁革命,张建军来了!” 
    
    陈国生忙睁开眼,果然,两个熟悉的人影顶着灰尘冲了过来,他忙起来拍驾驶室,“
快停车!快停车!” 
    
    汽车迟疑了两步,停下来了,陈国生与王平跳下车,正迎上了跑来的两个人──张建
军、鲁革命。他俩跑得气吁喘喘,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死劲抓着陈国生、王平的胳膊摇
动。 
    
    陈国生略含讥诮地说:“两位大组长,怎么有闲功夫来送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啊?” 
    
    鲁革命跺了跺脚,“太忙了,要不是听见汽车响,我还怎么也想不起你们今天走。这
不是,最后一面怎么也得见。”他有些伤感地说:“从此咱们天南海北,真不知哪天才能
再见面。” 
    
    陈国生微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嘛。” 
    
    张建军拍了拍王平的肩膀说:“咱们来个革命大竞赛,你们在前方打老美,咱们在后
方揪──牛鬼蛇神。” 
    
    鲁革命也凑过来说:“我本来也很想到越南去,可国内的反动派不抓完,你们在前方
也不安心。” 
    
    汽车司机有些不耐烦地喊起来:“快点!人家快走没影了。” 
    
    四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再见了,同志!”陈国生、王平上了车,拚命向张鲁二人
挥手告别。汽车走了很远,两个人影仍在那里一动没动。陈国生的眼睛潮湿了,四年来的
生活又一幕幕地在眼前闪现…… 


抵越南后,陈国生和他的战友被分到援越的各高炮部队,陈国生被分到驻位于中越边境五
水的某高炮连任排长。 
    
    第一次出国,陈国生挺好奇,一有时间就东游西逛。可是越南的风景和云南、广西那
里的差不多,没啥好玩的;在五水的华侨亦很多,找个人练越语都困难;呆了两三个月,
连一仗都没打上,美国飞机的影子都没见过,兴趣也大为索然。 
    
    也是机缘凑巧,当时美国人集中力量轰炸河内,越人民军的高炮部队伤亡很大。越共
依据1965年2月越共主席黎笋和我中共中央负责人刘少奇,在我人民大会堂南厅进行
的一次秘密会谈后签订的“神秘的协定”,打算从中国援越部队中抽调一批指挥员充实部
队。 
    
    陈国生听到这个消息后,可乐坏了,赶紧起草了一份申请书,看来看去,老觉得感情
没得到表达,索性咬破中指写了份血书。好在他懂点越语,老天保佑,竟给抽上了!而且将
去的部队就在河内附近,空战极为频繁,肯定能过上炮瘾。 
    
    当晚,他兴奋得翻来覆去,眼睛一闭,高射炮就出现了,还有那图片上的美国飞机─
─高考前够紧张的,他可睡得很香……死亡,突然闪现了,妈呀,要是哪个不讲交情的美
国佬喂他一颗花生米,他可万万享受不起。死是什么?小时候看过一具干尸,浑身光剩皮
骨,黑黑的,散发着难闻的臭气,眼窝黑洞洞的,不知那脑袋还在转什么念头……噢,死
了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会想,那将是什么样子?难道自己也要变成
一具干尸吗!天哪,那将多么可怕……陈国生的心紧缩了,开始后悔写了血书,唉,自己
怎么那么狂热,怎么就没考虑死了怎么办呢?死了可就什么也享受不到了,张建军的广东
小吃也吃不上了,还有黎芳……自己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女人……的那个……那个究竟是什
么样子,死了,太可惜了…… 
    
    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呼”地一下用被子蒙上了头。可思维是蒙不掉的,一
个念头又涌了上来,有什么可怕?谁都要变成一具干尸的,或早或晚还不都一样,革命战
士怎么能怕死呢?要让别人知道了,脸皮往哪儿搁? 
    
    陈国生的脸发起烧来,他悄悄探出头,战士们都睡得好好的,不觉又悄悄笑了,能有
谁知道他心里的事呢! 
    
    不过,不能活着看到共产主义总归可惜,那个要什么有什么的社会真实现了,首先把
蒸肉吃腻为止,毕业后加餐吃过一回,味道绝了…… 
    
    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手续办好后,他随一辆军车到越人民军某高炮连报到。到了排里,人家早站好了队,
三十多双眼睛一齐注视着他,烧得他浑身不舒服。此时他觉得自己不像一个排长走马上任
,倒像一个答不上问题的小学生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似的。 
    
    临时副排长简略地讲了几句,大伙一齐鼓掌,该他讲话了,他挠头想了半天,才讷讷
道:“同志们,从今天起,咱们就拴一起了。” 
    
    有的战士悄悄地乐。 
    
    说也怪,一句话说完,他一下轻松了一大截,就自自然然地抬起头,微笑着说:“你
们一定在想这个排长会干什么吧,哎呀,说也惭愧,别的不怎么样,你们排长最擅长的是
吹牛皮。” 
    
    战士们“哄”地笑了,陈国生更来劲了,“麻烦的是现在我又不能吹牛了,为什么呢
?因为你们都是我的老师,学生是不能对老师乱吹牛皮的,是应该老老实实、恭恭敬敬…
…” 
    
    正吹得唾沫飞溅,“嘀呤呤”,铃声响了,陈国生一愣,忙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副排长
,副排长忙凑上来小声说:“敌机来袭,快令部队各就各位。” 
    
    陈国生明白了,就笑着对战士们挥了挥手,“美国人太不讲礼貌了,来也不提前打个
招呼。好了,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战士们迅速奔向各自的炮位,陈国生和副排长返回了特配的指挥所,听候连长的命令
。 
    
    刚才热闹非凡的阵地霎时变得死一般的沉寂,各门炮缓缓抬起炮口,直刺蓝天。 
    陈国生正看得有趣时,下面的报告打断了他如野马般的思维: 
    
    “一炮好!” 
    
    “二炮好!” 
    
    “三炮好!” 
    
    陈国生紧张得手直打哆嗦,话筒都拿不稳,说话也结结巴巴了,他可没想到自己一上
任就参加了战斗,他连战士的名儿都叫不出来呢,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机械地传递命令
和上报情况。一切准备就绪,阵地复又陷入糁人的寂静中,陈国生这才有机会仔细揣摸他
的副手。 
    
    他个头不小,看上去挺壮实的,脸被亚热带的太阳晒得黑黝黝的,像涂了一层油漆;
手上、脸上还隐约可见伤疤,可见是一个久经战斗的老战士了,看上去有些眼熟,像谁呢
?像……“山东大汉”鲁革命,啊呀,太像了!等打完仗一定要找他好好聊聊。 
    
    “排长,敌机来了。”副排长指了指西南的天空,陈国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
然发现了几个银亮的白点。 
    
    战斗开始了,有些像演习,耳旁充满了“咚咚”的炮声,呛人的火药味亦随之飘进了
指挥所。副排长突然推了推陈国生,陈国生忙附过耳朵,听他说:“排长,情形有些不对
,敌人好像专门冲我们的阵地来了!” 
    
    “是吗!”陈国生光看打得热闹,敌机的动向他可闹不清,他忙探出头,眯着眼观察
。 
    
    “隆隆”作响的敌机老在头上盘旋攻击,没有飞走的意思,看来他们是打算摧毁高炮
阵地了。陈国生心里一划算,便果断下令:“各班注意了!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开火!”
 
    
    命令刚下达,连长的命令也接着下来了,也是提醒大家不要随意开火。陈国生笑着对
副排长努努嘴,副排长有些腼腆地低下头笑了笑。 
    
    陈国生打心眼喜欢上了这个副排长。 
    
    不想,意料不到的情况突然发生了!两架敌机俯冲下来掠过他们阵地时,友邻按捺不
住,开火了。虽然迅速击落了一架敌机,但阵地也暴露了,敌机蜂拥而上,炸弹、凝固汽
油弹、航空火箭夹头盖脸地打下来。 
    
    陈国生排被迫奋起抗击。 
    
    指挥所此刻犹如惊涛巨浪中的一叶小舟,剧烈地颠簸着,桌子、椅子、手电筒……立
着的东西全躺下了,躺下的东西也全翻了个跟斗,人更是跌跌撞撞地站不稳。更糟糕的是
电话线炸断了,各班的战况无从得知,电话员全派出去了,情况依旧不见好转。 
    
    幸好各炮的位置相隔不远,透过迷蒙的灰尘“雾”,陈国生发觉二班的那门炮歪在一
边,显然挨了炸弹。陈国生忙对副排长说:“伙计,我去二班看看,你在这儿指挥。”说
完他一头钻进灰尘的雾中,连滚带爬地接近了二班。 
    
    高射炮歪依在一棵碗口粗的断树上,右方七八米处有个偌大的弹坑。不出所料,炸弹
击中了二班,人员也伤亡殆尽了,尸体东一具西一具,全是血肉模糊的。他跑近高射炮,
试图把它扳正,没想到手一触在炮身上,头发都竖起来了──竟有一堆滴着血的肠子挂在
断树上! 
    
    炮身上也粘着不少白的、红的、黑的什么东西,吓得陈国生抖着腿,转身就想溜。正
巧这时一个人从尘土中钻了出来,陈国生定神一看,是副排长,他强压住心中的恐惧,冲
副排长吼道:“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副排长抹了抹脸上的泥土,喘着粗气说:“上下联系都断了,呆在那儿也没有用。”
 
    
    副排长左右一扫,脸顿时气得通红,“排长,咱们扳正炮,揍他狗日的,为战友报仇
!” 
    
    陈国生硬着头皮,闭上眼睛去扶炮,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劲,两人一叫力,炮竟乖乖地
站起来了。陈国生当二炮手,副排长充四炮手,其他炮手的任务由两人分担。 
    
    试了两炮,还可以,于是他们两个人就操纵着一门炮,“咚咚”对着天上的飞机狠狠
地打。看着一发发炮弹冲天而起,身子随着炮身微微地震动,那感觉甭提有多惬意了,就
是六月天里吃冰棒也比不上。 
    
    打得正畅快,副排长突然一把将陈国生扯下了炮位,并用自己的身子压在陈国生身上
。陈国生朦朦胧胧中只见一枚明晃晃、硕长的炸弹向他们头顶落了下来,还来不及问什么
,就听耳旁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他从未听过的巨大的爆炸声,一阵刺鼻的硫磺味冲进了
肺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周围黑洞洞的,他惶然四顾,什么人也没有,什么物也没有,只“扑咚、扑咚”有节
奏的巨大声响笼罩着他,一股力推动着他向前走,耳边传来了一阵异乎寻常的风声和口哨
声……远方隐隐约约有一丝亮光,哦,是个隧道,但那些声响又是什么呢?……不知道,
他顺着那股力向前奔跑……“国生!国生!”声音多么熟悉!陈国生飘然回过头,是黎芳
!他鼓足劲,奋力顶着那股无名的力,向黎芳跑去…… 
    
    又是什么地方?怎么都是烟、雾……是战场!自己得醒,美国飞机还在头顶没有走,
要打…… 
    
    陈国生睁开了眼睛,晃了晃脑袋,还好,听使唤。 
    
    副排长躺在旁边,一只手还搭在他肩上,陈国生忙搡了搡他,“醒醒。” 
    
    副排长哼了声,没动。 
    
    “伙计,能出气吗?” 
    
    “还能!” 
    
    “那快起来!” 
    
    两人爬起来,陈国生朝连指挥所一瞥,愣住了,那里的指挥所、雷达车、高射炮全飞
得无影无踪,原地出现了一口小泥塘,几股青烟冉冉升起。他暗暗咋舌,炸弹的落点若再
向他们移两三米,他们俩不死也得被活埋! 
    
    高射炮被掀翻了,油亮的炮口一头拱在地里,像地里有什么好东西吃。 
    
    陈国生沮丧了,两人再大劲,也不可能复原高射炮了。 
    
    副排长欣喜地喊道:“排长,那边有高射机枪!” 
    
    陈国生精神一振,忙朝高射机枪奔去。腿软软的,陈国生像个醉汉似地扑到高射机枪
旁,子弹带挂在上面,四五箱子弹堆在旁边,就不知射手跑哪儿去了。 
    
    现在也想不到那些了,陈国生扳过机枪,高高兴兴地打了几梭子。 
    
    突然天阴了半边,陈国生冲西边一瞄,斗战胜佛孙悟空保佑吧,黑压压的一片美机,
至少有一百架朝这边飞来! 
    
    完了,刚才不过十二架飞机就把我们打得不亦乐乎,这回一下来这么多,如来佛也无
法保佑了。 
    
    此刻,他惟一的想法就是找个厕所,一头扎进去,再也不出来。 
    
乌鸦鸦的机群飞到陈国生的头顶,耀武扬威的“嗡嗡”声像蚊子吸饱了血肆意地哼。 
    
    陈国生绝望地盯着天空,徒劳地射击。 
    
    后方终于响起了密集的炮声,听规模至少有两个高炮团!陈国生欣喜地回过头,那美
妙的硝烟笼罩着翡翠般的山麓,迷雾中一支支银箭腾空而起,直刺敌机。 
    
    有两架被击中了,嗥叫着冒着黑烟歪歪斜斜摔下来。敌机群迅速爬高,并分成两半,
一半扑向高炮阵地,另一部分扑向河内域。 
    
    陈国生劲来了,抬起机枪,瞄准了一架肥肥胖胖的轰炸机“哗哗”猛打,打了一百多
发,才冒了点黑烟,屁股一抖,转了180度,溜了,气得陈国生眼都红了。他将高射机
枪转了个弯,又咬住了一架俯冲下来的战斗机拚命打。 
    
    那架飞机打了个趔趄,速度明显减慢,被高射炮捕住,几个点射就打了个粉身碎骨。
 
    
    陈国生的位置极好,谁想要攻击高炮部队,就必须从这儿经过,且高度亦低,正好凑
高射机枪打。两架战斗机干脆冲陈国生来了,机关炮“噗噗”打过来,盖了陈国生一脸的
泥土,还没等他回过味,一枚航空火箭从耳旁呼啸而过,在身后爆炸了,一团东西重重地
打在陈国生的脖子上。他有些生气地取下这团东西,抹去眼上的泥土,细一瞧,顿时七魂
走了六魄,白生生的正是一只人手!手指好像还在微微抽动!陈国生顿时胃一阵翻腾,嘴
里又苦又涩,他赶紧把人手扔得远远的,张开嘴干呕了一番。 
    
    飞机过顶的呼啸声惊醒了他,高射机枪又哗哗响起来。扑入市区的敌机遭到了导弹部
队的反击,一根根白线将飞机扯进了死亡的深渊。 
    
    损失了二十多架飞机后,敌机群才心有不甘地离去。瞧着敌机远去的影子,陈国生长
舒了一口气,扭头见副排长还趴在弹药箱上,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伙计,快起来吧
,敌人跑了。”不见动静。 
    
    陈国生扶住副排长的双肩,双肩一运力将他拽起,嘴里还打趣道:“是趴着撒尿吧!
” 
    
    仍没吱声。 
    
    陈国生忙扳过来一看,副排长的眼珠仍然瞪着,脸上凝固着一丝微笑,已没一丝气息
,他的左手仍捂在腹部。陈国生小心拿开他的手,一团白白的肠子缓缓流了出来,他──
死了! 
    
    “同志,同志!”陈国生大哭起来,原来他早就负伤了,他是以怎样的毅力在为自己
添子弹啊!这时右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涌上来,他再也站不住了,一跤跌倒,顿时昏了过
去。 
    
    醒来时,已在医院了,原来他也负伤了,腿上挨了一弹片,失血不少,但幸好没打断
骨头。 
    
    过了几天,王平提了一兜水果来看他了,王平是悄悄进来的,等陈国生发觉时,他已
经默默地坐下了。 
    
    陈国生大喜过望,激动得一把箍住王平,嘴里咒骂道:“你这混小子也不早些来,把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甩在医院,差点闷死我了。” 
    
    王平被箍得喘不过气来,“我可不是美国大兵,劲小一点吧。” 
    
    陈国生这才松开手,望着王平傻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王平把凳子往后挪了挪说:“你七转八转的,我差点把腿跑断了,才找到你,你伤在
哪儿,没事吧?” 
    
    “被弹片划了一下,不碍事,现在你在干什么?好久没听到你的音讯。” 
    
    “才两个月呢!我嘛,现在是X运输连连长。” 
    
    陈国生一怔,“你怎么玩起车来了?” 
    
    王平苦笑一声说:“革命需要嘛!学了四年的炮,到头来还没打一炮,我真羡慕你!
” 
    
    陈国生叹了口气,“没什么好玩的,不把人吓死算走运。”接着他添油加醋地将那天
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不无惋惜地说:“可惜那个像鲁革命的副排长死了,当时我怎么那
么混,人家负那么重的伤,我还责骂人家,嗨!” 
    
    陈国生后悔得重重拍了一下脑袋。 
    
    王平轻声说:“不知者不为罪,哎,我差点忘了一件大事,你出院以后干什么?” 
    
    “回五水,在人民军X高炮连任连长,听说五水那边的压力大了,有的是仗打。” 
    
    “X连?”王平想了会儿,突然兴奋地说:“我们运输连正好专门为你们那个营供弹
药。” 
    
    “太好了!咱们又可以常在一起了。” 
    
    陈国生下了床,撑了根拐杖跟王平一块出去走走,他边走边问:“你知道张建军,鲁
革命的消息吗?” 
    
    王平犹豫了一阵,说:“他们一直没写信来,关于他们的传闻倒不少,就不知道他们
的确切消息。” 
    
    陈国生凝视着地平线上的群山,喃喃说道:“真想他们呀!”伤还没完全好,陈国生
就迫不及待地出了院,报了到后,也不耐烦等派车了,就沿着“胡志明小道”径奔连队而
去。 
    
    举世闻名的“胡志明小道”其实不过是条土路,光秃秃的,汽车一过,灰尘满天。然
而今天灰尘和刺鼻的汽油味对陈国生来说,不但不讨厌,还感到非常亲切。 
    
    他折了一根松树枝,东指西划,碰上麻雀在前面跳还追上去吓唬一下,汽车从身旁驶
过,也顺手甩一下。 
    
    打听到了连部,陈国生以为走错了地方,那里只有几间茅草、树枝凑起来的房子,能
否遮雨还是个问题。 
    
    一个少尉正巧向他走来,他忙追上去问:“请问这是X连吗?” 
    
    那少尉年龄看上去也就二十岁,瘦小精悍,一双大眼睛总是不停地晃荡,显得十分机
灵。他打量了一下陈国生,闭着眼想了会儿,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陈连长吧?
” 
    
    陈国生一愣,“陈连长?啊,不错,真聪明!”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陈连长”,还
不大适应。不过,心中却涌起一股得意之感,从今以后,自己就是连长了。从前别人管自
己,现在轮到自己管别人,但一百多号人,心中没多大底。 
    
    那“机灵鬼”见没错了,也顾不上和陈国生说话,一溜烟地向后跑,嘴里大喊:“副
连长,副连长,连长来了,连长来了!” 
    
    有人从一间草房里应了声:“在哪儿?” 
    
    天啦,多么熟悉的声音!陈国生犹如触了电似的,浑身一阵酥软,日日夜夜萦绕在他
脑海中的人要出现了,他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嘴唇也急剧抖动起来,两眼直视那间房的暗暗的小门。 
    
    …… 
    
    出来了,她出来了,是她! 
    
    狂喜之下,陈国生反而镇定下来了,只静静地看着那个娇娜的身姿向自己走来。 
    
    黎芳出了门,问“机灵鬼”:“一排长,连长呢,在哪儿?” 
    
    “机灵鬼”急切地指了指陈国生,“在那儿,总算给咱们找了个有战斗经验的连长来
,这回可好了。” 
    
    黎芳顾不上听他嘀咕什么,顾自往后拢了拢秀美的黑发,一双美目热情地奔向陈国生
。 
    
    当她看到陈国生笑吟吟地看着她时,立时呆了,低低呻吟了声:“是你!” 
    
    陈国生拖着尚不灵活的右腿走到她面前,尽力压住自己的感情,伸出右手,强作平静
地说:“我叫陈国生,能当上你们的连长,我感到非常荣幸。” 
    
    黎芳眼里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她回头对“机灵鬼”说:“一排长,你去拿瓶开水来。
” 
    
    一排长应了声,小跑步走了。 
    
    黎芳见一排长走远了,才回头对陈国生笑了笑,“没想到两年不见,你还是老脾气。
” 
    
    欢迎会上,陈国生草草地敷衍了两句,就以了解连里的工作为名,单独把黎芳找来,
瞅瞅左右无人,才问:“两年来,你过得怎么样?” 
    
    “还不是老样子。” 
    
    黎芳跌坐在椅子上,叹口气说:“我年纪小,又是女兵,管不住人,两年的代理连长
难为死我了。最近只听说有个立过战功的中国人要到我们连当连长,没想到是你!” 
    
    陈国生搬过桌上的一挂香蕉,剥开一个边吃边说:“怎么,瞧不起?立功可是货真价
实,我还挨了一弹片。” 
    
    黎芳一听,忙站起来有些紧张地连声问:“伤在哪儿?没事吧?现在还疼吗?” 
    
    陈国生拍了拍右腿,说:“腿只被弹片划了一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来,
吃香蕉。” 
    
    他小时候最喜爱吃这玩意了,可惜只吃过两回,这是第三回。上次是在来越南时欢迎
会上有,不多,没吃够,这回他是毫不客气地大啖之。 
    
    黎芳接过陈国生递过来的香蕉,顺手撂在桌子上,“给我看看。”她上前要掀陈国生
的裤腿,陈国生忙闪开,嘴里填着香蕉,说话也有些含糊了,“别别,要让战士们看见了
多不好,再说伤口还包着,也看不见,你还是介绍一下连里的情况吧。” 
    
    陈国生听完了汇报,肚子也胀饱了,不觉打了个饱嗝。 
    
    黎芳乐了,“瞧你,像个孩子似的。” 
    
    “对上司说话──嗝──客气点。”陈国生又打了个饱嗝。 
    
    黎芳强忍住笑了,说:“大连长同志,还是介绍一下你的战斗经历吧。” 
    
    陈国生一听,高兴了,指手划脚地大吹他的英雄事迹,如何英勇地和美机搏斗,如何
被炸伤忍住剧痛坚持战斗──俨然一个高大的形象。 

陈国生一口气吹了半个多小时,黎芳托着下巴,听得出神,不住地啧啧称叹,等他讲完了
,才有些遗憾地说:“我比你早结业两年,反而一仗没捞上,真晦气!” 
    
    “没打也好,要真打不把你吓死才怪。不瞒你说,那一仗,有两次差点把我吓昏。”
他一瞄黎芳的脸,见她一脸困惑,忙说:“对不起,说溜嘴了。” 
    
    黎芳好奇了,“什么把你吓这么厉害,说给我听听。” 
    
    “不说不说,说了有损我的英雄形象。” 
    
    黎芳不满地噘起了小嘴,“说,我要你说。” 
    
    陈国生无奈,就详详细细地讲给了黎芳听,讲完了,偶一斜眼,见黎芳的脸色煞白,
又大为得意,“换上你,怕早尿……嗯……吓趴下了。” 
    
    “那倒不一定,听营长说,敌人已经通过卫星、也可能是高空侦察机发现了吴化大铁
桥,可能就在这几天要来轰炸了,到底谁英雄谁狗熊,战场上见!” 
    
    第二天中午,太阳把人晒得软绵绵的,浑身提不起一点劲来,值班的陈国生正迷迷糊
糊时,耳机突然响了:“进入一等。” 
    
    陈国生醒来,开始没明白,一回味,“哟”地叫了声,爬起来抓起话筒大喊:“进入
一等!” 
    
    “呜──”警报长鸣,在高炮阵地附近临时搭的棚子里休息的老战士纷纷钻出来,边
披衣服边跑。黎芳和几个女战士也出来了,黎芳进入连指挥所时,还有一个扣子没扣上呢
。 
    
    这是他们连的第一次战斗,一个个兴奋得不知昨办才好,动作都有些变形了,陈国生
忙插了句:“大家别慌,权当是演习。”战士们才稍微镇定下来。 
    
    陈国生检查了一番各排的情况后回到了连指挥所,黎芳正和指挥班的战士们一起忙呢
,他注意到她的手在不停地哆嗦,就笑着说:“副连长,今天天气可真够冷的啊。” 
    
    黎芳诧异地抬起头,一脸的迷茫。 
    
    “瞧你的手,冻得直打哆嗦。” 
    
    黎芳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陈国生得理不饶人,“这可不是英雄的应有表现。” 
    
    黎芳气恼地抬起头,刚要反击,陈国生已转过身,忙开了,只得把话吞进肚子里。 
    
    敌机共有六架,从三面呈扇形来袭,营的部署是一个连挡一面,剩下的一个连作预备
队。陈国生接到命令后,忙到指挥班要来了敌机的数据,进行了一阵紧张的心算,就说:
“咱们先打右路。” 
    
    黎芳急了,“营里叫咱们挡中路!” 
    
    “右路最先进入火力范围,中路最晚,我算了一下,时间来得及。”陈国生说完便下
令各炮瞄准右路的飞在前面的那架飞机打,两个连十二门炮,集中打一架,“咚咚咚”两
三个点射就把这架敌机打了个粉碎,引起了一片欢呼。这是该营第一次参加战斗,第一次
击落敌机,大家劲都来了。 
    
    陈国生绷着脸,严密地注视着中路的两架敌机。按计算,不出所料,中路出现在火力
范围内,他们连调转炮口立刻对准它们猛轰。敌机连冲了两次,均被密集的火力挡回,有
架敌机着了急,屁股一抖,炸弹乱扔下来。落点离吴化铁桥甚远,不过却对各高炮部队的
威胁不小,从营指挥所方向传来的一声爆炸声使陈国生的心紧缩了,赶紧呼叫,令人担心
的事发生了,联系中断! 
    
    陈国生立刻派人去营部查情况,几个电话员从各连指挥所冲出接线。 
    
    敌机第三次俯冲下来,陈国生见他的部下打了半天也没伤着人家一丝皮毛,不耐烦了
,“副连长,副连长。” 
    
    黎芳连忙跑过来,“到!” 
    
    “你来指挥,我下去打。” 
    
    黎芳一愣,“不行吧。” 
    
    “有什么不行的?” 
    
    正在这时,有人喊:“连长,线接上了。” 
    
    陈国生顾不上再争,忙跑过去,一听,顿时哭笑不得,电话员把线接错了,预备连的
连长在请示怎么办!他灵机一动,“盯住三连方向后面的那架敌机。”因为三连见一、二
连打下了一架飞机,立功心切,集中火力猛打飞机,企图击落之,后面的僚机很可能乘隙
而入。 
    
    那个连长应了声就摞下了话机,陈国生暗自好笑,对方也没问他是谁,就胡乱接受指
挥。 
    
    黎芳在旁边瞧见了,大惑不解,“营里有什么命令?” 
    
    陈国生笑着说:“我当了一下营长。” 
    
    黎芳依旧没明白,不过战火正急,她也无暇追问。险情恰在这时发生了!三连方向的
敌僚机乘三连火力集中于长机之时,冒死俯冲下来,扔下了一排炸弹。战士们全惊呼起来
,铁桥若给炸毁了,他们就是把这六架敌机全打下来也交不了差!就在这危急时刻,预备
连四连开火了,六门炮八挺高射机枪的密集火力裹住了敌机。 
    
    敌机由于飞行高度太低,立刻化成了一团火球,火球向前挣扎了几秒钟,一声巨响,
化为烟尘,什么也没剩下。 
    
    
    余下四架敌机见势不妙,掉头溜之大吉。 
    
    战斗结束了,陈国生匆匆跑到江边,谢天谢地,铁桥巍然矗立,桥上挂满了晶莹的水
珠,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似无数的钻石。 
    
    陈国生悬着的心放下了,回连指挥所的脚步格外轻松。黎芳正等着他,一见他来忙喊
:“连长,团部来电话了。” 
    
    陈国生摆出男子汉的威严,“慌什么!”心里却暗骂电话员是怎么接的线。他尽量装
出从容不迫的样子,拿起电话,一听,是团长在询问吴化大铁桥的情况。 
    
    陈国生顽皮劲上来了,“团长,没事,铁桥只洗了个澡。” 
    
    “你是谁?” 
    
    “报告团长,我是一连连长陈国生。” 
    
    “营长呢?” 
    
    “这是一连指挥所,营部情况不清楚。” 
    
    对方不作声了。 
    
    黎芳去一查,原来营指挥所被炸了个没影,营首长不知所终。陈国生嘀咕了一句:“
天下的事怎么都这么巧,炸弹像会认指挥所似的。” 
    
    “嘀呤呤”,警报解除,开始了善后工作。陈国生忙完后,打算出去走走,正巧几个
连长正吵吵嚷嚷地来了,其中四连连长的嗓门最大。 
    
    “你们说怪不怪,营指挥所被炸后,我去请示任务,不知是谁指示我打那架敌机,我
刚做好准备,那架敌机就闯过来了,真神了!” 
    
    “怕是营长在天之灵在指挥吧。” 
    
    众人默然。 
    
    这时,一连指挥班的一个战士忍不住说:“那是我们连长,电话员接错了线。” 
    一个电话员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说:“我是故意接错线的,我想就一连长有战斗经验。
” 
    
    众人大惊,均大为佩服,大伙瞧见了陈国生,过来把他猛夸了一通。等众人散去,陈
国生不免飘飘然,回头见黎芳在梳理她的秀发,发觉她还没有夸奖自己,心里老大不舒服
,遂一步步挨到了她身边。黎芳故意装作没看见他,只不紧不忙地缠玩着她那乌黑的长发
。 
    
    陈国生忍不住了,“你说说,本人这仗指挥得怎么样?” 
    
    黎芳没吱声。 
    
    陈国生自得地说:“至少也说得过去!” 
    
    黎芳一甩长发,颇不服气地说:“你别得意,我要在你的位置上,指挥得不会比你差
!” 
    
    “关键就是你不在我这个位置上。” 
    
    “哼!还不是因为我是个女的,我要是男的,早该是连长,用不了你在这儿瞎胡闹!
”黎芳偏过头,一脸的委屈。 
    
    “那可就糟了,咱们怕就碰不到一起了。” 
    
    “去你的。” 

陈国生的机智果断得到了上级的赞赏,不但被记功一次,而且在新任营长来到之前,由陈
国生暂时代理营长,指挥全营作战,同时亦被吸收为预备党员。 
    
    宣誓结束后,黎芳见陈国生并不十分高兴,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 
    
    陈国生拍拍胸膛,“这么壮实的身体,还会生病。” 
    
    黎芳歪着头上上下下地把他过滤了一遍,“那……准是嫌我这个入党介绍人资历太浅
,比你还小一岁,何况还是个女的,面子上过不去。” 
    
    陈国生“哧”地笑了,“瞧你猜哪儿去了,我巴不得你作我的入党介绍人,这样咱们
的名字总一起出现,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最完美的一对。” 
    
    黎芳脸羞红了,头偏到一边,装作没听见。陈国生一回味,自己最后的一句话有些不
对劲,脸不觉也红了,转念一想,你装作没听见,我就装不知道。他吱唔了两句,找了个
理由,溜了。 
    
    路上,他也奇怪自己为啥不高兴,入党可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事。这时,几个中国军人
叽叽喳喳地走过,他猛然明白,自己加入的是越南共产党,而不是中国共产党,按理都一
样,都是共产党嘛!可就是有一个说不出来的疙瘩梗在心头。 
    
    正想得出神间,两团乌云从左右袭来,陈国生两眼一黑──后面有人捂住了陈国生的
眼睛,还传来了一阵“嘻嘻”笑声。陈国生喊了一句:“蜀国大将,开什么玩笑?” 
    
    王平这才松开手,转到面前说:“你在想啥?这么着迷,要是有人想杀你,可太容易
了。” 
    
    “没想什么,这里会有什么人想害我,我也没招惹谁,你啥时来的?”问完了,他马
上后悔了,他来的目的就是找王平,刚才思想跑野马给忘记了。 
    
    “嘿,打了胜仗就忘了老朋友啦!”王平轻轻一拳擂在陈国生的后背,“没我们供吃
,你们连屁也放不了一个!哎,你们击落的是什么型号的飞机?” 
    
    “两架雷公,有两架鬼怪,可惜跑了。” 
    
    “打下雷公也不容易,我们国家还没有像它那样性能优良的飞机呢。” 
    
    陈国生掏出一支烟,“给,抽支烟吧。” 
    
    王平给推掉了,“我不会,你啥时候学会的?” 
    
    “平时闲得没事,抽着玩,挨了几回呛,就会了。” 
    
    两人边走边聊,乐在其中,王平捡了一把石头,左右乱扔,并问:“你在越南还过得
惯吧?” 
    
    “生活没什么问题,这儿山青水秀,四季如春,比湖北的天气强多了。惟一的麻烦就
是没小说看,差点快把人憋疯了,你有什么小说没有?救救急。” 
    
    “《红楼梦》?” 
    
    “早看十八遍了,没意思。” 
    
    “《水浒传》?” 
    
    “看过。” 
    
    “我手头上耐看的就这两本书,其它的书个个都是高大全,没啥人物,情节千篇一律
,没啥看头。你不是订有报纸吗?” 
    
    “报纸更没意思,翻来覆去老那么几句话,不如不看。” 
    
    王平犹豫了阵,说:“那我尽量想想办法吧。” 
    
    他们谈得热火,不觉走了两里多路,陈国生忙说:“再往前走不得了,万一敌机来了
,跑都来不及的。” 
    
    “你们太辛苦了。”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两人大笑。 
    
    鉴于敌人已发觉吴化大铁桥,且已发起一次突袭,以后肯定还会多次来袭,且不会再
只六架敌机,一个营难以防范,上级决定增派两个营,以确保铁桥的安全。 
    
    陈国生得知消息后,大为高兴,尤其是得知两个营是从中国来的,更是兴奋,说不定
还有他的同学在里面呢。他兴致勃勃地布置欢迎会场,这里插一手,那里帮一下。 
    
    黎芳和几个女战士忙于扎彩门,陈国生的脚不自觉地朝她们走去,黎芳见他来了,嗔
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帮忙!”他不由分说,抱起一捆松枝、野花爬上来插,不料劲使大了,一个松
枝插下去,把快搞好的彩门给压倒了!他忙跳下来,指望亡羊补牢,哪知扶得急,倒把彩
门给抖散了半边。 
    
    黎芳哭笑不得,“你帮的是什么忙,快走快走!” 
    
    陈国生打算分辩两句,众女战士一拥齐上,连推带搡地把他给轰走了。 
    
    陈国生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正巧通讯员来报告两个营长来了,解了此困境,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袖口上
挂了一个洞,就卷起来,看看无破绽,就去迎接客人。 
    
    两个营长和一位女翻译早等在临时营部,他的两个通讯员进进出出,端茶送水。屋里
很暗,他一进屋,里面隐约三个人都站起身伸出手来。陈国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一只
手握一通,待眼睛适应了阴暗的光线,才看清两个营长一个矮胖,脸挺黑;一个长得比较
英俊,两道剑眉颇引人注目。听他们介绍,一个姓郑,一个姓李,他刚要说上几句“热烈
欢迎”之类的的话时,后面的翻译已抢上来叽哩咕噜地翻译成越语,陈国生听得出她的越
语不十分熟练,未定如自己。他见三人都把自己视为越南人,有意开开玩笑,就拖了把椅
子坐下,侧过耳,装出聚精会神地听女翻译的话,眼睛却打量着两个营长。 
    
    陈国生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开始介绍吴化大铁桥的防务及他们第一次战斗的概要。 
    
    女翻译看来是临时找的,根本不懂高射炮的术语,碰到术语就乱译一气,弄得两个营
长稀里糊涂,陈国生恨不得捧腹大笑一场。他把目光投向女翻译,人不丑,脸保养得挺白
,穿着一身合体的军衣,估计是经她又裁剪过的,寻常军衣不会有如此漂亮的样式。黎芳
穿的衣服总是嫌肥大,老说战争一结束就自己做衣服,陈国生注意到女翻译和两个营长的
右口袋都是鼓囊囊的,必是红宝书无疑了。 
    
    他见女翻译又梗住了,索性起身闪电般地从李营长的右上口袋掏出“鼓鼓”之物,果
然是红宝书。翻了几面,里面的页子是崭新的,封面倒给磨起了毛,想来是经常囫囵掏进
掏出,但很少翻看。 
    
    那个英俊的李营长正注意听女翻译的话,被陈国生搞了个措手不及,想伸手把书抢回
来,又怕失礼,一时窘在那儿。陈国生见了窃笑不已,瞧那两人规规矩矩,对自己毕恭毕
敬的样子,觉得格外好笑,他可从未受到过如此“礼遇”。他把书还给李营长,坐回来笑
着说:“战争是残酷、激烈的,一本红宝书是吓不走美国人的,希望你们作好精神准备,
炸弹不认人,红宝书可不是护身符,也希望你们作好牺牲的准备。” 
    
    女翻译听了此话,像受了很大污辱似地涨红了脸,不肯翻译。李营长不知何故,连声
催促,她才不情愿地翻译了。郑营长听了没什么,李营长的脸立刻红了。 
    
    陈国生一向看不惯这一套,今天不自觉地流露出来,也颇有些后悔。他在学校入不了
党与此大有关系。他曾发誓不多嘴,可今天不知不觉中又违誓了,但幸好在越南,不是国
内,一丝后悔很快就飞了,他站起来说:“去看看你们的阵地吧?” 
    
    两个营长点头同意,四人一起出去,等介绍阵地时,女翻译更是译得牛头不对马嘴。
陈国生不耐烦了,索性改用汉语介绍──绝对不掺假的湖北土话! 
    
    两个营长陡然间没有发觉,他们的精力全在观察阵地上,生怕有遗漏,打起仗来遭受
不应有的损失。女翻译可立即傻了,一句话也插不上,三个人谈得热火,把她给晾一边了
。直到介绍完了,李营长才发觉女翻译给丢了,忙说:“等等,翻译还在后面呢。”他一
时糊涂仍没意识到其实没翻译也可以,郑营长先明白了,“你、你……会说中国话?” 
    
    “废话,我是湖北孝感人,孝子董永的后代,能不会说中国话吗?” 
    
    李营长还在伸脖子找翻译,陈国生一把扯转他,“别看了,她有腿,会自己来!” 
    
    “不行不行,她要不来,咱们可怎么谈……你是中国人?” 
    
    “他还是你老乡呢!” 
    
    陈国生笑着说:“你们怎么找这么一个女翻译,要不是遇上我,岂不误事?” 
    
    李营长苦笑了一声,没作声,郑营长黑着脸说:“政治挂帅嘛!” 
    
    三人都不响了。 
    
    这时,一溜汽车从吴化大铁桥驶来,李营长忙说:“战士们来了!” 
    
    三人匆匆分开,陈国生小跑步地赶回组织欢迎,一时吴化江两岸锣鼓喧天,红旗招展
,陈国生和他的越南部下整整齐齐地站在道路两旁,统一鼓掌,统一喊口号,煞是热闹。
 
    
    等两个营进入阵地后,陈国生组织两国战士召开联欢会,唱歌跳舞,痛痛快快地玩了
起来。陈国生在场下游了阵,见舞台上的几个“男中音”实在不怎么地,灵机一动,就抓
住一个一连的战士问:“你们的连长呢?” 
    
    “她在值班。” 
    
    陈国生打算他去换她来唱支歌,她的歌声准能博得战士们的热烈掌声。不料,半路上
警报响了,越南士兵训练有素,立即停止了各自的活动,奔向岗位。中国士兵初来乍到,
不知出了何事,都愣在会场上,议论纷纷,陈国生赶到会场,找来两个营长,说:“快,
进入一等。” 
    
    临告别时,陈国生恨恨地用湖北土话骂了句:“婊子养的,真会找时机!” 
    
敌人出动了20架F ─105 雷公式,12架F ─4 鬼怪式攻击机,外加4 架B ─52轰炸机。 
    
    看着著名的“空中堡垒”B ─52战略轰炸机的身影,陈国生啧啧称叹:“真他妈舍得
花血本,连战略轰炸机也用上了。” 
    
    战斗一开始就异常紧张,尤其是B ─52轰炸机扔起炸弹来没完没了,简直是座炸弹仓
库!铁桥是毫发无伤,可高炮部队立刻就有伤亡了,一个民兵连的连长可能是来报告伤亡
情况,离营指挥所尚有十来米,一颗炸弹落在了他背后,当场给炸得粉身碎骨,一滴血还
溅到了陈国生的脸上。因为不知道民兵连长要报告什么,正着急间,那个连的副连长又冲
出烟尘向陈国生报告说担架不够用。 
    
    陈国生忙下令:“只抬重伤员下去,特别是快要死的!” 
    
    副连长应了声,匆匆带他的担架连钻进了炸弹片横飞的死海中。 
    
    陈国生一想,这些老兵油子的伤亡尚如此之大,那刚从中国来的两个营伤亡一定不会
小,就趁敌机冲击的间隙叫通了电话,询问情况。 
    
    李营长沙哑着嗓子说:“伤亡不小。” 
    
    陈国生说:“一定要顶住!你们代表中国来,别丢中国人的脸!” 
    
    两营长同时激昂地说:“你放心!我们即使是打到最后一个人,也要保住铁桥!” 
    
    陈国生还想说两句,敌机又铺天盖地地向下俯冲而来,只得仓促说了句:“多保重。
”便搁下了电话,又开始指挥战斗。尽管三个营没有统一的上级,但郑、李二人尊重陈国
生的意见,三个营简直像一个营,指哪儿打哪儿,协同得非常默契,一架又一架敌机化为
火球摔了下来。 
    
    突然,一架敌机的残骸掠过了陈国生的营指挥所,一下把屋顶给掀翻了,一截木头重
重地落下来砸中了他的头顶,脑袋当即一闷,险些昏倒。幸好身体强壮,平日练头撞沙袋
也不少,硬挺过去了,就蹲在乱木堆中坚持指挥战斗。 
    
    指挥排的战士劝他走,说这里不安全,他随口说:“线都没断,还能指挥,那么多同
志都牺牲了,死个我也算不得什么!” 
    
    指挥排的战士无奈,只好随他一起蹲在废墟中协助指挥。 
    
    “黎连长负伤。” 
    
    一连的报告吓了他一大跳,一面命令一排长接替指挥,一面趁人不注意悄悄地问:“
伤势怎样?” 
    
    “昏过去了,流了很多血。” 
    
    陈国生眼前就是一黑,他一屁股坐在地下,心乱如麻,真恨不得立刻扔掉话筒,到黎
芳身边去。可军情紧张,敌机还在头顶上“哼哼”,不容他多想,不容他多问。 
    
    陈国生机械地念叨着飞机的方向、距离、高度、速度,脑袋里塞满了黎芳受伤这件事
,他仿佛看见黎芳浑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脸被痛楚折磨得变了形,在辗转呻吟,抬担架
的民兵不管她的死活拚命往救护所跑,她在剧烈的颠簸中痛苦地挣扎…… 
    
    敌机一点也不理解陈国生此刻的心情,硬缠着不走,且一次比一次冲得更猛烈,大有
不炸垮铁桥誓不回师之势。陈国生咬着牙,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沉着指挥部队向敌机
射出了一支支死亡之箭。 
    
    接连十五架敌机被击落击伤后,恶战方告结束。陈国生迫不及待地跑出“营指挥所”
,绕过密集的弹坑,匆匆跑到一连。一连的连指挥所也塌了,几星火苗在跳动,他双眼焦
灼地四处游移着寻找黎芳。 
    
    一个女战士从他身边经过时,发现了他的呆样,不觉窃笑起来,一拍他的肩膀,指了
指一块岩石上的一个头缠绷带的人。 
    
    陈国生不理会身后战士的笑声,奔到那人的面前一瞅,果然是黎芳。她正趴在岩石上
写什么,脸色很苍白,漂亮的披肩发束成马尾在肩上跳动,头上裹着一圈洁白的绷带,在
右额头处有块铜钱大的血迹,但精神还不错。 
    
    陈国生松了口气,劈手夺下了她手中的笔。 
    
    “你负了伤,该歇一歇。”说完,不等人家回答就连拖带拽地把她弄下了阵地,推进
了她住的小草屋。陈国生力大,黎芳却不过,喊什么陈国生也不听,被他一路弄进屋子,
不由连连跺脚。“你这是干什么,瞧战士们都在笑话我们呢。” 
    
    “不打紧、不打紧,刚才听说你负了伤,流了很多血,可把我吓死了。”他抹了抹脸
上的汗水,这才发觉手上也是一手汗,“我死七回、八回没什么,你要死了,可就成大问
题了。” 
    
    黎芳把脸偏到了一边,“你在说些什么!” 
    
    “好、好,我不说了。”他捏起笔打算干她没干完的事,黎芳见他不响了,转过头一
看陈国生,忙过来夺笔。陈国生劲大,躲得也快,黎芳没抢着,索性不抢了,抢白着说:
“就你那几个歪字还能见人,快,给我。” 
    
    “我的字写得是不好看,可写慢点还看得过去。” 
    
    “也不行,别人一看你的字,要以为是我写的,岂不糟糕!” 
    
    陈国生讪讪地把笔还给黎芳,他无论是越文、还是中文,都写得不好看,按他以前老
师的话,像小学生写的。直到现在,他才后悔小学没注意写字,只迷惑于取得的好成绩,
“只要能得100 分,字写得不好看又有什么关系?”这回知道有关系也晚了。 
    
    黎芳写完了,见陈国生还站在门口怄气,就笑着说:“生我的气呀?别人都是金玉其
外,败絮其中,你这人就怪,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陈国生又高兴了,“你这样看我,那别人怎么说我也不管了。”他乐颠颠地去找李营
长探讨这次战斗的经验教训了。 
    
    李营长的白脸被硝烟熏成了一个大花脸,陈国生差点认不出来了。 
    
    “伙计,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啊?” 
    
    “你也强不了多少。” 
    
    李营长端过一盆水,“咱们来洗洗吧。” 
    
    二人洗完脸就围着阵地“视察”,李营长不无钦佩地说:“你真有先见之明,咱们一
来,就督促咱们把炮车推入阵地,不然怎么也来不及。” 
    
    陈国生笑了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倒奇怪敌人消息怎么如此灵通。” 
    
    李营长摇了摇头,“我看敌人的消息并不灵通,要是上次敌人出动这么多飞机来炸,
你们一个营怎么也抵挡不住。” 
    
    “不不,咱们都知道吴化铁桥的重要性,可外人就不同了,有谁会知道这座平平常常
的铁桥会是条战略公路的枢纽?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是座民用桥呢!敌人虽然通过侦察机
或者是卫星发现了铁桥,可不一定知道它的重要性。第一次出动六架纯粹是试探,用意无
非是摸摸底细。” 
    
    陈国生谈得高兴,不留神一脚踏空跌进了一个弹坑里,李营长忙把他扯了起来。陈国
生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瞧铁桥,顿时吓了一跳! 
    
    这个弹坑离铁桥只有四、五十米远,近在咫尺! 
    
    “像这样甩炸弹,总会有颗炸弹高兴高兴,吻上铁桥一下,可不就完了。” 
    
    “哪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除非炸弹长了眼睛,这颗炸弹的运气算顶不错了,你看其它
炸弹离这儿少说也有里把路,你还是说说敌人上次会摸出了什么底细。” 
    
    “他们不可能摸出什么底细,我想这次一下来了三十六架,还有战略轰炸机,说不定
就是你们招惹来的。” 
    
    李营长睁大了双眼,“我们?” 
    
    “对!你看小小的铁桥竟要三个高炮营,还要调一个导弹营,傻瓜也明白了这铁桥是
何等地重要了,赶紧趁你们刚来立足未稳,导弹营还没有抵达之际,快炸!以后想炸就难
了。” 
    
    “难怪敌人如此舍得出血本。”李营长信服了陈国生的分析。 
    
    两人走了一程,李营长猛然说:“不知你听说了没有,河内上空的敌机使用了一种新
式武器,专打雷达,而且百发百中。我们马上要换用‘五七’高炮,装配有炮瞄雷达,要
及早作好准备。” 
    
    “听是听说了,我也搞不懂是什么武器。” 
    
    李营长沉吟了会儿,突然眼睛一亮,“会不会是‘百舌鸟’导弹?我在北京曾阅读过
介绍‘百舌鸟’导弹的书,对,一定是它!” 
    
    “‘百舌鸟’导弹?”陈国生困惑地摇了摇头,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给我介
绍一下吧。” 
    
    李营长便给陈国生详细地介绍了“百舌鸟”导弹的性能,陈国生听得入迷,不留神被
一棵炸倒了的香蕉树绊了一下,险些又跌了一跤。两人索性找了棵被炸断了的碗口粗的松
树,坐下谈。 
    
    陈国生听李营长介绍完,思索了会儿,就问:“如果两台雷达挨着,譬如说就四、五
十米之隔,同时或交替开机,指向同一个目标,导弹会打哪一台雷达?” 
    
    李营长一愣,“是啊,会打哪一台?” 
    
    陈国生笑着说:“美国人万一对我们也使用‘百舌鸟’导弹,就用此法。” 
    
    “灵不灵?” 
    
    “试一试,总比束手无策好。” 

鉴于陈国生在地空大战中表现出色,遂被正式任命为高炮营营长,一下升了两级。 
    
    陈国生买了两瓶酒,又弄了盘花生米,请来王平、李营长、郑营长,以示庆祝。 
    
    王平喝了一小杯酒,就怎么劝也不喝了,“明天我还要开车回国,喝醉了要出事的。
” 
    
    陈国生硬把酒往他杯中倒,一边说:“你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回,更别说在一起喝酒
,这次碰巧了,再喝一杯吧,这么两小杯酒,哪会喝醉人?” 
    
    王平坚辞不受,“现在还在打仗呢,说不定哪会儿敌机就来了,万一喝醉了,岂不误
事?这样吧,我向你发誓,等把美国人打走后,咱们痛痛快快喝顿酒,一醉方休,怎么样
?” 
    
    “你可不准反悔。”二人击掌起誓,陈国生这才放过了他。 
    
    晚上两人在一起睡觉,陈国生因刚才喝酒喝多了,浑身躁热,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
坐起来。他马上发觉王平也没有睡着,就重重地把他扯起来说:“现在还早,说两句话再
睡。” 
    
    王平笑着坐起,说:“我想你也没睡着,就等你先说。” 
    
    陈国生轻轻一拳擂在王平的腿上,说:“别人都说你老实,我看你一点也不老实!哎
,你给我搞到什么小说没有?” 
    
    “刚才你扯我喝酒,我光想方设法溜掉,险些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搞到了两篇
手抄小说。” 
    
    陈国生一听大喜,抓住王平的双肩只摇晃,“什么小说,快拿出来!” 
    
    王平直叫苦,“你轻点,快把我摇散架了。” 
    
    陈国生松开他,连声问:“什么小说?你先介绍一下主要内容。” 
    
    王平故意慢条斯理地说:“别忙,书我是借人家的,没带过来,别人也不准我拿走。
” 
    
    陈国生有些泄气了,“没书你叫什么真,拿我开心啦。” 
    
    “谁敢拿你开心?!这两本书,一本是《虹桥公墓》,一本是《艰苦破案记》,我正
在抓紧时间抄,抄完了就给你带来,让你开开荤。” 
    
    “可要快些!那你先介绍一下两篇小说的故事梗概吧。” 
    
    “好吧,一篇是讲一对孪生姐妹的故事,她们长得很像,一个是公安干警,一个是特
务,故事由此发生;另一篇是讲一个侦察员同一个女特务的恋爱故事。” 
    
    “那你先讲后一篇吧,有意思,公安人员与特务谈恋爱。” 
    
    “故事发生在1950年的一个晴朗的早上,一艘轮船在海上发现了一具尸体,报告给南
京公安厅长…… 
    
    “……乔振山向棺材上望去,黑黝黝的棺材上只燃着一根蜡烛,蜡烛上的火苗突突地
闪,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糁人。他向前迈了一步,棺材内传来了‘卡嗒’一声极
清晰的声响……他又向前迈了一步,突然,棺材盖一下凌空飞起,里面站出一个丈高的毛
人来!乔振山虽是个侦察员,但也从未见过如此高的怪物,一时发慌便拔出枪‘砰砰’打
了两枪,随着枪响立刻跳下台阶向大门跑去……突然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乔振山一下摔
了一个嘴啃泥,还没等他爬起来,从旁边冲出了几个人死死地按住了他……” 
    
    “后来呢?” 
    
    “后来没有了,我就抄这儿来了。”王平慢腾腾地说。 
    
    这下可把陈国生急坏了,他孩子般地直哼哼,要王平往下讲,但王平就是不说,“后
面的我没有看,怎么讲?” 
    
    陈国生无可奈何,“你可要抓紧时间,下回一定要带来。” 
    
    两人又开始聊别的,陈国生问他在运输连里混得怎么样,王平叹口气说:“还算可以
。” 
    
    “出了什么事?” 
    
    “我成了落后典型了。” 
    
    “为什么?” 
    
    “上级要我写批斗的文章,我写不出来。” 
    
    “唉,写不出来就不写吧,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王平不响了,人往被子里一钻,手不觉碰到了陈国生腿上的伤疤,问道:“这是你打
第一仗时受的伤吧?” 
    
    “是的,不过现在全好了,一点也不碍事。” 
    
    “你们太危险了。” 
    
    “是啊,”陈国生抱着膝盖说,“我们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不过,我死了,光杆一
个,没什么。我惟一的要求是希望能把我的骨灰盒安放在母校,立块牌子,写着‘此处安
眠着我校的一位优秀学生’,你们在每年的清明节能去看看我就够了。你、我,还有鲁革
命、张建军四人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拜托了。万一找不到尸体,拿件我穿过的衣服烧了
也可以。” 
    
    王平默默无言,好久才说:“如果我死了……” 
    
    “你不会死的,你可以开着汽车到处跑,敌机一来还有机会躲避,我可只有干坐着挨
炸的份了,你要死了,我可就不知上哪儿去了。” 
    
    “战场上什么都说不准,我最大的遗憾是不能奉养父母,他们辛辛苦苦地把我拉扯大
,可是一年也见不上几面……” 
    
    “只要我活着,一定把你的父母当我的父母供养。” 
    
    “这倒不必麻烦你了,我只希望你能帮一下我小妹小燕,能让她成才,我这个做哥哥
的死也情愿了。” 
    
    “这个……我尽力而为吧。”陈国生看了一下夜光表,忙说:“十二点了,该睡觉了
。 
    

敌人连日轰炸五水县城,给县城的防空带来了极大的压力,郑营长的那个高炮营被抽到五
水,阵地由陈国生营的两个连接替,其中有黎芳连。 
    
    陈国生赶来时,他的部下正在推高射炮,黎芳头上还裹着绷带,站着一块石头上不停
地吆喝,指挥大伙推炮。陈国生悄悄地站在她后面,倾听她那迷人的娇喝。有门炮给陷住
了,十几个战士围在四周拼命地推,可就是推不上去,黎芳急了,跳下石头也去帮着推。
 
    
    陈国生见了,微微一笑,束紧皮带,往巴掌心吐了两口唾沫,搓搓手,走了上去,笑
着敲敲黎芳,示意她过来。黎芳见是陈国生,嫣然一笑,无力地下来坐到一块石头上喘粗
气。陈国生补上了她的位,对战士们吼道:“我喊一、二、三,大家一齐用力,一、二、
起──” 
    
    陈国生一咬牙,大约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炮车抖了一下,就乖乖地上来了。陈国生
松开手,由战士们继续推,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来到黎芳身边,得意洋洋地说:“怎么
样,女同志还是不行吧。” 
    
    “那是我受了伤,身子虚,否则,我不会比你差。” 
    
    “还强嘴!真是虎死不倒架。”陈国生掏出一方洁净的手帕,悄悄塞在黎芳手中,“
擦擦脸吧,手帕是刚买的,瞧你脸上白一道、黑一道的。走,咱们到那个林子去谈谈。”
 
    
    二人走进林子,黎芳掏出一方圆镜,对镜一照,笑了笑,就用手帕小心地擦试。陈国
生等她干完了,就关切地问:“额头上的伤好了没有?” 
    
    “快好了,就是要留个伤疤。”黎芳有些委屈地说,显得挺不高兴。 
    
    “战场本来就不是女人呆的地方……”陈国生见黎芳虎起了脸,忙改口道,“你哥哥
给你来信了没有?” 
    
    黎芳忧伤地摇了摇头,说:“没有,听说一个和他一起到南方去的战友昨天回来了,
可就是没有时间去打听。” 
    
    “这好办,你悄悄去,我来替你干,有人问你,就说你生了病。” 
    
    “行吗?”黎芳胆怯地问。 
    
    “没问题,我是老一连连长,万一敌机来了,让你的副连长干就行了,放心去吧!我
是营长,有权暂时批你假。” 
    
    黎芳想想有道理,就高兴起来了,“我可去了?” 
    
    “去吧!” 
    
    黎芳哼着小曲,边舞边跑下了山。陈国生看她的背影消失了,才回过头指挥一连进入
阵地。等炮车安好,战士们都围在陈国生周围说说笑笑,陈国生待他们的笑声停止,就说
:“这几天晚上大家别睡太死了,敌机很可能要来偷袭。” 
    
    “放心吧,营长,就那几架破飞机,他们来几架,咱们打几架。” 
    
    “是吗,牛皮可别吹太早了。”陈国生笑了笑,回营部了。 
    
    天快黑时,黎芳回来了,这时,陈国生正坐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黎芳蹑手
蹑脚地进屋,打算吓他一吓,不料刚一挪步,陈国生就发觉了,他揉了揉迷离的双眼,带
着浓厚的睡意问:“谁呀?” 
    
    “是我。” 
    
    “你是谁?” 
    
    “连我也听不出来?” 
    
    “黎芳!”陈国生立刻跳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天还早?我怕你睡迷糊了。” 
    
    陈国生一瞧天色,晚霞正在炫耀自己的风采呢,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睡过
去了!打听到你哥哥的消息了没有?” 
    
    “打听到了!我这就是特意来告诉你的,我哥哥很好,美国人可把他恨透了,对他的
游击队扫荡频繁,驻地一天要转移三四次,根本没时间写信,写了信也送不来,那个战友
是断了条腿才回来的。” 
    
    “是吗,我该怎么祝贺你呢!” 
    
    黎芳突然脸一红,“你吗,以后少贫嘴就行了。”说完就“咯咯”笑着往外跑。 
    
    陈国生此刻的心情像六月里喝了雪水一样舒服,正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时,外面有
人喊:“营长,李营长来了。” 
    
    陈国生这才醒悟,差点忘了一件大事:布置雷达。 
    
    这是一个无月的夜晚,天空上只抹有几缕淡云,群星璀璨,夜幕中突然钻出了十几架
飞机迅疾地扑向吴化大铁桥。铁桥周围静悄悄的,黑沉沉的,仿佛一切都睡熟了。且慢!
就在敌机俯冲到一定高度时,黑沉的群山突然发怒了,随着一阵糁人的“嗖嗖”声,成百
上千发炮弹扑向了飞贼,立刻就有两架飞机被击中了,化为熊熊的火光,吐出两朵小花,
然后冉冉地向地面坠落。 
    
    敌机群并不爬高,从十架飞机的肚皮下闪过十几道火花,导弹如流星般扑向了自己盯
好的猎物,高射炮突然沉寂了。敌机群以为得计,依然大摇大摆地往里闯。 
    
    山下又腾起一道火光,一声爆竹般的脆响中,又一架飞机栽了下来。敌机群并不慌张
,又是几发导弹射下来,于是导弹部队也不响了。 
    
    就在敌机快要进入最佳攻击位置时,群山摇动了,高炮部队、导弹部队一齐开火,敌
机群猝不及防,五架敌机相继化为火球,撒出了五朵“金花”,余者拖着黑烟仓惶逃遁。
是役击落敌机八架,高炮击落五架。 
    
    陈国生从营指挥所一出来,立刻就被战士们围上了,“营长可真料事如神,说来敌机
就真来了。”……陈国生推开周围的战士,连声说:“诸位,诸位,让开些,庆功会上大
家想怎么乐就怎么乐,营长还有事。” 
    
    他急于了解炮瞄雷达的损失情况,回营部时,李营长和导弹营的营长,还有那个讨厌
的俄国大鼻子顾问也在。见他进来,众人一齐站了起来,越语、汉语、俄语全向陈国生扑
来,陈国生听不懂俄语,但他明白,肯定是称赞的话。 
    
    陈国生忙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问:“雷达损失了几台?” 
    
    一了解,两雷达交替开机的办法真灵,只有导弹部队因开机时间太长挨了“百舌鸟”
导弹的炸,其余皆平安无事。 
    
    李营长拉着陈国生的手说:“不出所料,导弹都打在两台雷达之间。” 
    
    防空导弹是半主动式的,雷达被摧毁实属无奈,可陈国生仍不满意,“这个办法好是
好,可是太危险了。上级也下了通告,神秘之物确是‘百舌鸟’导弹,明日召集雷达兵介
绍这种导弹的性能,让大家想想别的办法,同时我打算派人到兄弟部队去看看他们是怎么
对付它的。” 
    
    陈国生因此战有功,遂代理混成团副团长,但正团长无人,其实两个高炮营,一个导
弹营实际上归陈国生指挥了。 
    
    “百舌鸟”导弹迅速在越南的地空大战中得到了广泛使用,各雷达被迫普遍缩短了开
机时间。但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在与“百舌鸟”的争斗中,雷达兵们也发明了许多对
付它的办法。第一种是关掉高压,“百舌鸟”导弹失去电波引导,一般从雷达右侧10米处
掠过;第二种是不关高压,当发觉“百舌鸟”导弹来袭时,猛摇手轮,使天线转个90度,
导弹被引向一边爆炸,然后雷达手又迅速把天线转回原方向,杀个回马枪,对准敌机,高
炮同步跟踪,通常两三个点射就能把它打得粉碎。这些办法也很快得到推广,打掉了“百
舌鸟”导弹的凶焰。 
    
    陈国生满意地看着这几天的战报,正摇二郎腿之时,下面传来了战士的欢喊:“弹药
来了!弹药来了!” 
    
    陈国生忙跳了起来,扯好衣服,扣上风纪扣,就三步两下赶了下去。 
    
    果然,一辆辆满载炮弹的汽车从中国方向开来,安全地驶过了铁桥。陈国生带战士迫
不及待地迎到了路边,等候卸车。第一辆车开到“停车场”,刚停下,陈国生就跑上前一
把拽开了车门,王平在里面! 
    
    王平跳下车,从书包中拿出了两个笔记本,“给,这是《艰苦破案记》,这是《虹桥
公墓》,只抄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恐怕得几个月,它主人出差去了,把《虹桥公墓》带走
了,说是要打发时间。” 
    
    “这家伙真该挨刀!”陈国生欣喜地翻开《艰苦破案记》,他急于了解乔振山的命运
,当他看到他原来是被兄弟公安局抓住了,才松了一口气,把笔记本合上了,“太好了,
怎么谢谢你呢?” 
    
    “咱们之间还有什么谢不谢的。” 
    
    “走,到营部去聊一聊。” 
    
    路上,王平问:“为什么雷达器材需求量这么大?” 
    
    陈国生笑了笑,“美国人发明了一种专打雷达的‘百舌鸟’导弹,可把我们整苦了。
” 
    
    王平担心地问:“损失很大?” 
    
    “还好,我们事先作好了准备,敌人反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击落了八架。”
 
    
    “真了不起!听说导弹部队有个俄国佬?” 
    
    陈国生点点头,“还是他们的导弹行!一发射,准有收获,我们的高射炮劈里啪啦打
半天,平均千余发炮弹才能击落一架敌机。” 
    
    “他们的技术先进,没什么了不起。” 
    
    “什么时候咱们也能有‘百舌鸟’导弹,有最先进的防空导弹,有最先进的飞机,就
好了。” 
    
    “有什么好的,你们岂不就打不成仗了?” 
    
    两人相视大笑。 


陈国生和王平坐在吴化江边的一块青石板上,头顶一株大毛竹撑开华盖,洒下点点阳光,
饶是如此,他二人仍把脚泡在清凉的水中,享受着世上最轻柔的抚摸。 
    
    陈国生不解地问王平:“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小燕弄到城里读书,就在你那儿不挺好的
?” 
    
    “我们山沟里教学质量太差,老师连一平方丈等于多少平方寸都搞不清!” 
    
    “不可能吧!”陈国生拣起一块扁扁平平的石块,打了一个漂,直飞向对岸,留下一
串十来个漩涡,水波一层层向外扩散。 
    
    “怎么不可能?”王平低头到处寻觅扁平的石块,边说:“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曾和
我的数学老师就这个问题大争了一场,我说一平方丈等于10000 平方寸,老师愣说等于10
0 ,当时我都被争哭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陈国生大为惊异,“可能是老师一时糊涂吧?” 
    
    “也许,后来他也认了错,不过这也够说明问题了。” 
    
    陈国生知道王平从不说假话,也不再深究了,又问:“那你是怎么考上来我们学校的
?” 
    
    王平一时找不到合手的石头,就生气地扔了一块小石头,溅起了一股水花,惊得两只
水鸟“扑楞楞”飞向了天空,“我吗,纯属机缘,有位老教授被打成了右派,被送到我们
山沟,正巧住在我家。” 
    
    陈国生吓了一跳,“右派分子?反革命?” 
    
    “别害怕,他是抓阉右派。” 
    
    陈国生更奇怪了,眼睛瞪得溜圆,“抓阉右派!” 
    
    王平点点头,“他们单位里指派了五个右派名额,七找八寻弄了四个,还剩一个怎么
也找不出来,就只好抓阉,结果把老教授抓住了。” 
    
    “真荒唐!”陈国生叹了口气。 
    
    “老教授挺喜欢我的,队里见他年老,啥事也不让做,他闲得无事,就教我念书,没
有他我怎么也上不了军校。” 
    
    “现在他在什么地方?” 
    
    “我走时,听说他已平反了,已回去了,但这样找右派,我怎么也想不通。” 
    
    “别那么死脑筋了,我们才建国二十来年,哪会十全十美?记得曾经搞吃饭不要钱,
看戏不要钱,搭车不要钱,等等,结果到了61年就只有吃萝卜叶了。” 
    
    陈国生把头枕在手臂上,仰面朝天,舒舒服服地躺下了,神往地说:“那可真是难忘
的时候,我跑了好多地方,延安、井冈山、北京,爬雪山过草地……” 
    
    王平依葫芦画瓢也躺下,羡慕地说:“你真幸福!” 
    
    “那时可没想到隔了不到三年就闹没饭吃了,幸好咱们学校有试验田,种了不少萝卜
,我们住宿生就天天吃萝卜……” 
    
    “你们城里人不是有口粮吗?” 
    
    “瞎,我们都献出去支援比我们更困难的地区去了,咱们孝感车站曾堆满了粮食,满
眼都是,而且没有人看守。饥荒最严重的几天,大家虽然都没吃了,却楞没人去动一粒,
听说有的地方还饿死了人……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全校上下有一个多月没见一粒米
,全靠吃萝卜过日,萝卜吃完了,就吃萝卜叶,谁也不怨谁,硬给挺过去了,全校没饿死
一个人。” 
    
    “那时,你们也很苦吧!” 
    
    “现在回想起来,倒挺好玩的。吃萝卜爱放屁,弄得满校园都是萝卜臭味,我一天至
少放三个屁。” 
    
    “哈哈”,王平大笑了起来。 
    
    “有几个女生受不了,咱们男生就组织起来满处抓麻雀,煮肉汤给她们喝。我的弹弓
打得准,每天都能提十几只回来。不过那时麻雀也瘦得厉害,煮了二三十只,也不大见肉
味。要在旧社会,保准饿孚遍野了,只要共产党、毛主席在,一切都会好的。再说如果所
有的东西都给安排得顺顺当当的,还要咱们干什么!” 
    
    王平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又痛痛快快地打了个哈欠,说:“大尉同志,我听你的,回
去好好干。”他又轻踢了一下陈国生的腰眼,“起来走走吧,要睡过去了就麻烦了。” 
    
    陈国生穿好鞋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笑着说:“吴化江两岸山青水秀的,是该
好好逛逛了。” 
    
    两人走了一程,觉得无趣,王平指了指水面上悠然自在飘浮的几只水鸟说:“现在有
枪的话,打两只该多痛快!你不是带有手枪吗,借给我玩一玩。” 
    
    陈国生摇了摇头,“别胡来,水鸟也是生灵,瞧它们多可爱,为什么要伤害它们呢,
它们说不定还有小鸟在嗷嗷待哺呢。” 
    
    王平笑得喘不过气来,“真看不出来,革命军人竟有菩萨心肠。” 
    
    陈国生给笑得不好意思了,为了掩饰,就勾腰捡起两块石头递给王平一块,指着前方
大约二十米远的一株细竹说:“咱们打竹子玩,你先打。” 
    
    王平瞄准了,一石头打去,歪了两寸。 
    
    陈国生笑了笑,顺手飞出石头,“叭”,竹子被拦腰打断。 
    
    王平说:“竹子也是生灵,你怎么不可怜可怜它?” 
    
    陈国生正想说什么,陡然间警报大作,忙说:“你快回去领战士们进防空洞,我不能
送你了,多保重。”说完就匆匆返回了战斗岗位。 
    
    敌人由于重点轰炸难以得手,就改变了战术,两架、六架、十二架,天天来,昼夜不
息,偶尔来二十多架突然袭击,吴化铁桥上空一天到晚就没停过炮声。部队疲劳不说,交
通亦严重受阻,大批车辆堵在吴化铁桥两岸,就连陈国生的高炮营也开始“吃不饱”了,
不得不注意节省炮弹。 
    
    情况严重!作为最高指挥官的陈国生第一次感到肩上的担子之沉,他左思右想决定把
李营长、导弹营的营长及手下的几个连长召集起来,“三个臭皮匠,抵一个诸葛亮”,大
家共同想办法。 
    
    大家一坐在椅子上,就呵欠连天,黎芳秀美的凤眼也围了一圈黑线,李营长的眼熬得
通红。一个连长抱怨道:“这几天可把人累坏了,再像这样下去,谁也受不了,现在战士
们的吃、喝、拉、撒、睡全在炮位上,病号成倍增加。” 
    
    也有的说:“轮班换也不顶多大事,炮声一响,有谁还躺得住?” 
    
    陈国生点上了一支烟,抽了两口,静听大家的抱怨,眼角却悄悄地瞅黎芳,见她明显
不高兴,手在鼻孔前扇了两下缭绕的烟雾,就忙揿熄烟,冲她微微一笑。这时大伙也静下
来了,陈国生也静下心,也来不及看黎芳的反应了,就说:“同志们,这一阶段咱们的确
打得很苦,不过,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很久。大家只看到我们的日子不好过,其实敌人的日
子也不好过。” 
    
    他有意停了一下,观察着大家的反应,见他们都不自觉地向前倾了一下,就笑着说:
“敌人连续二十多天的疲劳战术,得到了什么直接效果?仅仅是每天损失两架飞机而已,
铁桥毫发无损。敌人的企图是想把我们拖疲劳,再以重兵突袭,但每次都被我们打得落花
流水。像这样损失下去,什么直接效果也看不到,敌人恐怕也是心痛得要死。也许大家要
说敌人的战术阻塞了铁桥的交通,但敌人在5000米的高度是发现不了的,除非他们有间谍
。战场上常出现这种情况,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也是敌人最困难的时候,谁顶得住,胜利
就属于谁。因此我希望大家努一把劲,一定要顶住!” 
    
    陈国生用越语讲了后,又用汉语讲给李营长听,他充当了义务翻译员的角色,李营长
的意见他翻译给大家听,大家谈话,他又翻译给李营长听。 
    
    待大家议论够了,陈国生略略犹豫了一阵子,就全盘将自己几个月来考虑的吴化大铁
桥的守卫方案推出,由大家讨论,陈国生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以一种能吸引电磁波的特殊涂料抹在吴化铁桥上,使敌机不便于发现目标,另
以三角铁在附近设一假桥,以假乱真,让敌人轰炸假桥而保全真桥。 
    
    陈国生在此加了句:“听李营长说,三角铁极能反射电磁波,伪作铁桥,不易发觉。
” 
    
    李营长听陈国生用汉语讲了一遍,略露难色地说:“这种涂料只是听说而已,越南有
没有我不清楚。” 
    
    陈国生满怀信心地说:“苏联、中国有,想必越南也一定有!我考虑这两种材料万一
弄不到,还有中策。” 
    
    陈国生的中策是,在铁桥附近另修一竹桥,保证汽车的畅通,而以铁桥诱敌机轰炸,
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但此法耗费人力物力,故为中策。 
    
    陈国生讲完中策后,喝了一口茶说:“铁桥虽好,但难保,竹桥不易为敌机发觉,安
全实用,就是万一炸坏了,也好修。下策是死守铁桥,此法不但限制了我大量防空力量,
而且保不保得住还要看老天保佑,敌人如此每天没完没了地扔炸弹,总有一天会碰上的。
更重要的是,铁桥目标显著,敌机轰炸方便,目前的情形大家也清楚,有桥等于无桥,大
量车辆阻于吴化铁桥,汽车损失一天比一天多,故此法实乃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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