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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hangcjj (屠夫), 信区: Green
标 题: 一个中国军人在越南的奇遇(上部)31-3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Apr 24 10:04:09 2003) , 转信
在炮火掩护下,陈国生率突击队进入突击位置,等炮火将停止时,陈国生命令大伙拔出一
枚手榴弹,去盖,向前冲。陈国生打先锋,大家以最快速度向敌阵地猛冲,待炮火一停止
,陈国生大喊“卧倒”的同时一排手榴弹扔了出去,恰在这时敌人的火力复活了,然而才
响了两枪就被铺天盖地的手榴弹雨盖得无影无踪。借此机会,陈国生如狸豹般灵活地跳入
敌阵地,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对射。陈国生动作敏捷,弹无虚发,三梭子击毙了八名敌人
,敌人三挺机枪也没能射赢他。在他的冲锋枪掩护下,突击队员们冲上了敌阵地,消灭了
剩下的十来个敌人。至此,登封山最后一个该打下来的外围据点被攻克。
陈国生满身泥土、硝烟地回到了团部,小石头惊异地问:“叔叔怎么了?”
“摔了一跤。”
小石头开始怀疑陈国生的话了,“摔跤?为什么前边后边都有泥水?”
陈国生没想到小石头竟如此聪慧,一时竟给问住了,就岔开话题说:“小石头,咱们
下盘棋吧。”
小石头的注意力马上给引开了,“可不许悔子!”
“你看叔叔什么时候悔过子?”陈国生大言不惭地说。
下午五点,对登封山主阵地的第一次佯攻开始,突击队员们每人都抱两三具草人出发
了。
天依旧阴暗着脸,视野模糊,百米之外根本辩不清草人和真人的区别。陈国生坐镇团
部,静听部下的汇报,同时和小石头下“成三”。
三盘棋下完,电话来了:“第一次佯攻结束。”
陈国生问:“伤亡大吗?”
“不大。”
“好,把第一批突击队撤下来休息,第二次佯攻开始。”
“咚咚”炮火急袭又开始了,小石头手舞足蹈,闹着要出去看打炮,陈国生一拍桌子
,佯怒道:“回来,不准乱跑!”小石头可不管他的团长威严,又是跺脚,又是哭鼻子,
撒娇要去,陈国生灵机一动,“咱们签个君子协定,我准你去看打炮,交换条件是一会儿
你黎阿姨回来后,你就跟她说我一直呆在团部,哪儿也没去,怎么样?”
小石头犹豫了阵,说:“好孩子是不撒谎的。”
陈国生忙说:“这个谎叔叔批准你撒,只此一次。”
小石手把手一伸,“签个条子。
陈国生一怔,“干什么?”
“别人不都是要你签条子吗?”
陈国生笑了笑,签了个条子给她:“兹特许小石头撒谎一次。”
小石头收着,小心叠进内衣口袋里,然后由陈国生牵着,出去看打炮。小石头又蹦又
跳,活跃异常。
“吱儿──”空中传来尖厉的啸声,陈国生听声音知炮弹将落在附近,忙一把按倒小
石头,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上去。
“咣”,炮弹爆炸了,溅了陈国生一身泥水,小石头一站起来就紧紧地抱着陈国生的
腿说:“我怕。”
“那咱们就进掩蔽部,哪儿不怕敌人的炮弹。”
小石头只得随陈国生回来。
第二次攻击一度突破了敌第一道防线,恶战了三十分钟方被打退。第二批突击队一退
下,炮火急袭再度开始,敌人未料到陈国生一点喘息机会也不给他们留,一时有些措手不
及,在第三次突击中遭到了重大杀伤。当然,陈国生的突击队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预想
中的三次佯攻结束了,陈国生率正副营长上前沿观察敌情。
雨也停了,只有清冷的夜风尚在发泄余威,吹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陈国生扣紧衣
服,举目向敌人望去。为了防备陈国生偷袭,敌人燃起了上百堆篝火,把前沿映得一片通
红,火光中隐隐可看到人影瞳瞳。视线近移,只见水田中不时突起一块块的,像是遗“尸
”遍野,“伤亡惨重”。战场复归于悸人的寂静之中,敌人为了壮胆,几挺重机枪“哗哗
”不停地扫射着。
陈国生满意地点点头,情况发展基本顺利。他下阵地后,对警卫连的连长说:“去把
所有的汽车都开起来,就在原地打转。”
“是!”连长应了声就去执行命令了。
两个营长却诧异地望着陈国生。
陈国生头也不回地说:“制造我正忙于调兵遣将的假象。”临走时,又嘱咐哨兵说:
“密切注意敌人动静,听见有汽车、坦克开动的声音,立刻向我报告。”
陈国生回到团部,蹬掉浸满泥浆的鞋,坐上床,揉了揉已被泡得发白的大脚,困意也
随之而来。他想了想,就对小石头说:“叔叔先躺一会儿,有电话来,就叫醒叔叔。”
头一沾枕头,神智就迷糊了……无数的星星闪着光,远处现出了一个白白的影子,近
了,是黎芳!她穿着那年国庆节唱歌时所披的纱衣,如仙子飘飘而来,黑缎子似的秀发披
散在脑后,以美丽的波形运动着……是和谐的机械波……她站住了,羞涩地低下头,两手
一张,抖落轻纱……她裸露着闪着象牙般光泽的身体站在他面前,那浑圆的肩头,那微微
颤抖的散发诱人气息的乳房……女人最神秘最隐秘之处偏偏被雾蒙着,隐隐闪现,可怎么
也看不清……正无比舒适间,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一个童音传来:“有电话。”
陈国生醒来,第一个感觉是裤头湿漉漉的,他遗精了!他强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翻
身跳起,拿起电话,极力掩饰住自己的表情,幸好是黑夜,红了脸也无妨。
哨兵报告:“发觉敌人有汽车开动的声音。”
陈国生像气球刚被充满气似地、精神抖擞地来到前沿,观察敌情,然而事情并不那么
简单。火光中隐约可见敌人把汽车、坦克开上了前沿,而并非如陈国生所预想的向后逃。
陈国生立刻紧张起来,敌人想干什么?难道想趁我“伤亡惨重”之际向我打反击?不
能不防这一手!他立刻要通炮兵部队的电话,要他们作好准备,又命令所有部队立即进入
临战准备,他从肚里骂了起来:他妈的你敢出来,老子就野战消灭你!然而这样一来,黎
芳这着棋就成死棋了,战争不会一厢情愿地进行地!
有个连长不知趣地上来问:“要把土坦克调上来么?”
陈国生无力地摇了摇头,这是他指挥史上的第一次失算,怎不感到万分痛心呢!他站
在冰冷的泥水中焦躁地等了三十分钟,一滴雨砸在他脸上,头脑又清晰了,敌人难道在玩
花招?自己是不是中了敌人的……正疑惑间,登封山侧后忽然枪炮声大作,猛地震醒了陈
国生,他懊丧地一拍自己的大腿,中了敌人的空城计了!
他立即命令炮兵开火,突击队带上土坦克出发。登封山侧后的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
黎芳只一个营和两个坦克连,敌人又是“归师”,兵法云“归师勿遇”,弄不好会被吃掉
的。陈国生此刻真是又悔又恨,无地自容。
己方震耳欲聋的炮火声稍稍安慰了他,真正的、强大的攻势开始了,八十二辆“土坦
克”跃出了阵地,向敌人迅速地运动着,不时可看到土坦克表面被打得火星乱冒,而又毫
不在乎地向前拱。陈国生不难想象敌人此刻是多么地惊慌,这种既不像人,也不像坦克 ,
黑乎乎一团的家伙,倒像一具巨大的魔鬼的脑袋, 而且“刀枪不入”,怎么不令人胆寒。
几辆“土坦克”被敌人的火箭弹击中了,当即炸了个粉碎,陈国生悲哀地摇了摇头,
打真坦克的家伙拿来打假坦克,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接着敌人的战防火炮,坦克炮……几乎所有的炮都对准了这些怪物开火,虽然又打翻
了十几辆,但其它“坦克”都已拥上了阵地。陈国生从望远镜中发觉,竟有的敌人用刺刀
来捅假坦克,不禁哑然失笑了,“新式武器”的使用的确颇有威力,尤其在这黑灯瞎火之
时。敌人留守的兵力不过三、四百,不到十分钟就被打垮了。陈国生命令部队不要理会周
围的残余火力,迅速越过登封山,追击逃敌。
陈国生随警卫连上了登封山,他特意去察看了一下刚才开上前沿的汽车、坦克,发觉
尽是些开不远的破烂货,敌人就是用它们发出的“隆隆”声来掩护逃跑行动的,难怪前沿
所有的人都未察觉敌人实际上已经跑了。
敌人中了他的“草人计”,他也中了敌人的“空城计”,这一回合的交锋只当扯了个
直,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事先设好的黎芳这支奇兵了。
枪炮声直到天明才平息下来,公路目之所及皆是敌人翻倒的坦克、汽车和千姿百态的尸体
,人民军的战士们满处搜寻着逃敌,将一个一个藏在稻田中,滚得泥人似的南越伪军撵了
上去,不时可听见喝斥声:“快走!”
陈国生无心于此,他急于了解黎芳的情况。
在一辆真坦克上,陈国生找着了正在打盹的黎芳,通讯员正要去叫醒她,被陈国生制
住了,“让她睡吧,苦战了一夜的。”
黎芳听见陈国生来了,立即睁开眼,跳下坦克,敬了个军礼,调皮地说:“报告团长
,一营长将坦克连交还给你。”
陈国生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眼,黎芳玉脂般的皮肤已蒙上了一层泥土,脸被硝烟熏得白
一道、黑一道,黑白分明,眼圈上熏了一层黑线,明净的大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陈国生
怜惜地说:“你先去歇歇吧,睡好了再来汇报也不迟,反正咱们赢了。”
黎芳无力地点点头,低声呻呤了声说:“抱抱我吧。”
陈国生一愣,他压低嗓门说:“让战士看见了多不好,我扶你去休息。”
黎芳无力地倚在陈国生身上,腿上一点劲也不使,实际上是陈国生把她抱到了帐蓬里
,交给了她的女战士,由她们替她换衣、洗澡。
抱着黎芳温软的身体,陈国生的心一直在怦怦乱跳,想起了昨天的梦,简直让他羞得
无地自容,要是让人知道他梦中的内容,不把战士们笑掉大牙才怪呢!准都会说:表面上
道貌岸然的团长也有如此肮脏的一面。
刚才他一直在悄悄地瞥黎芳秀美的面容,分外感到自己的猥琐和渺小,昨天的梦完全
是在猥亵美!
陈国生安顿好黎芳后,就派人向师部发报电告胜利的消息:“弟死,屋空。”
黎芳这一觉睡了九个小时,可把陈国生等坏了,他从战士口中得到的净是些不全面的
夸大的报告,实际作战情形特别是黎芳如何指挥的,他是越听越糊涂。
黎芳一醒,陈国生已站在她身旁,她一边梳着头,一边介绍她这边的情况。
原来,她发觉敌人已出逃,而陈国生并未按计划发动进攻,权衡再三,便力排众议,
决定放走敌先头部队,而瞅准敌团部所在猛打,剜腑掏心,吃掉敌团部后敌军即告大乱。
“我们困住敌团部后,可捅了马蜂窝,前后的敌人拚命反击,而你们又迟迟不进攻,
可把人急死了,直到你们迅速攻下登封山后,我们这边才脱离了危机。”
梳好了头,她对陈国生甜甜地一笑。
陈国生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中了敌人的计,让你受苦了。”
小石头溜了进来,站在黎芳身边,黎芳柔声问:“你陈叔叔是不是一直呆在团部?”
小石头干脆地答:“是的。”
陈国生暗暗高兴,这孩子真讲信用。
黎芳又问:“他没往前沿跑吧?”
小石头回头向陈国生求救,陈国生忙点点头,于是小石头挺起胸,理直气壮地答:“
是的!”
两人的默契早在黎芳眼中,她脸一沉,历声问小石头,“你没撒谎吧?”
小石头很流利地回答道:“是在撒谎,是叔叔批准的,瞧,这是他批给我的条子。”
她说着就从内衣里掏出那张精心保存好的条子,递给黎芳。
陈国生万万没想到小石头会有这么一手,又气又急,可碍在黎芳面上,又不便发作。
黎芳接过纸条,一看,怎么忍也忍不住了,就捂着嘴大笑了起来,以至笑岔了气,伏
在床上直喊“哎哟”。
陈国生趁黎芳在一旁笑的时机,狠狠地瞪了一眼小石头,小石头不服气地说:“你也
没限制我说这个,我保险不说你上……”
陈国生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别胡说!”
这时,通讯员进屋递来一纸调令,大意是调陈国生回后方训练新兵。陈国生看完调令
,一言不发,他委实不明白为啥把他调走,登封之战他指挥得不算坏。
黎芳从床上爬起来,从他手中抽走调令,也是一愣,“为什么?”
陈国生强装笑容,“前方需要补充,我该向新团长办理移任手续,你们也准备准备吧
。”
黎芳紧皱秀眉,低头不语,陈国生蹲下对小石头说:“你好好跟着阿姨,叔叔要回后
方去了。”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移任手续很快就办完了,新任团长是黎芳哥哥黎明的战友。陈国生一只脚踏上吉普车
时,黎芳领着小石头匆匆赶来了。
陈国生问:“你来干什么?”
“送送你。”
陈国生见她脸色阴沉,遂笑着说:“我这个团长本来就是代理的,有什么不高兴?”
黎芳偏回头,欲言又止,陈国生见状,又努力地笑了笑,“有什么话尽管说,别婆婆
妈妈的,时间不早了。”
黎芳一把抓住他的手,生怕他飞走似的,“你可要多加小心。”
“这是回后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要小心的倒是你,再见。”
陈国生登上吉普车,又探出头来说:“我惟一遗憾的是没能见着你哥哥,你见到他后
,代我向他问好。”他挥了挥手,关上车门,“开车!”
司机踩大油门,吉普车“轰”地一下窜出了七八米,开始在崎岖不平的公路上艰难地
行驶。
陈国生探出头,黎芳和小石头仍站立在原处向他招手,于是也把手伸出窗外,示意自
己领了这份情,直至她们变成小黑点,消失在穹庐之边,方惆怅地缩回头。
在越人民军的迅猛打击下,一百一十多万南越伪军迅速丧失了战斗力。
一九七五年四月三十日,北越军民一举攻下西贡,南越政权倒台。
五月一日,越南全国解放。
越南人民终于赢得了自己解放战争的胜利,遗憾的是并未赢来和平。
陈国生坐在办公室里翻阅着近日的报纸,为胜利的消息深感激动。
黎芳一回来,他们就可以结婚了,梦中萦绕过无数回的甜蜜之夜即将成为事实,他怎
能不高兴?
虽说其间也有小小的不愉快,那就是去年一月十五日西贡入侵中国的西沙、南沙群岛
,就他们的说法是斯普拉特利群岛和帕拉塞尔群岛,而北越的态度始终很暖昧。陈国生认
为这是西贡的离间计,在于挑拔中国与北越的关系,不过这是小事一桩,而且是政府间的
事,用不了他陈国生来操这个瞎心。
越南报纸翻完了,闲得无聊,又翻开中国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最高指示
当然不必看了,一瞧内容,“反击右倾翻案风”,火药味挺浓的。陈国生摔下报纸,肚里
暗骂:真他妈见鬼,反革命越抓越多,是怎么搞的?
两个人沉而有力的脚步声传来,是陌生人!陈国生忙站起来,走出屋一看,两名骠悍
的越公安人员向他走来,仔细打量,都不认识,也许有啥事找他帮忙吧。他又漫不经心地
回了屋,泡了杯茶,又抄起一张报纸打发时间,大脑都在忙于解昨天忙了半宿的一道水力
学方面的难题。
两名公安人员进了房,陈国生忙站起来,“请问……?”但他手里还拿着笔,在报上
紧张地演算,将刚才出现的一个灵感记下来。
“你就是陈国生吗?”语气很不客气,陈国生听着极不顺耳,他在越南呆了这么多年
,别人闻他陈国生的大名莫不敬之三尺,今天这两位可能扁桃体发了炎。
陈国生右手继续在报纸上演算着,思路被打开,结果也快出来了,他的注意力全被美
妙的运算吸引住了,嘴里咕哝着:“你们二位先歇歇, 陈国生呀……消去2P/2T,2
U/2T两项可得的水击微分方程是……最后得计算末相水击的公式,哈哈,做出来了!
”
两个公安人员不明白陈国生在干什么,面面相觑,说不定在怀疑此人是不是疯子。
陈国生偏过头,瞧见了两位公安人员,一拍脑袋,“哎呀,对不起,把你们给忘了,
我就是陈国生,找我有什么事?”
两人一愣,苦笑着相视一眼,其中一人亮出手铐说:“你被捕了。”
陈国生被莫明其妙地关进了一间黑不隆呼的牢房,既没审讯,也没说要关几年,由得陈国
生在里面挥舞拳头连跳带骂,没人理会他。骂人的越南词汇,陈国生掌握得不多,没骂几
句就骂不下去了,索性改用湖北土话不干不净地大骂起来,一直骂得精疲力竭,才觉得消
了点气,一屁股坐下,大口大口喘粗气。
“你是中国人吧?”有人用汉语问他。
陈国生的心猛一跳,以为是鬼在和他说话,他闪电般地跳起,也用汉语问:“你是谁
?”
角落一堆东西动了一下,披头散发,浓密的胡子几乎盖住了整个脸面,勉强可辩清两
只眼睛和一个鼻子,凭此陈国生才敢肯定他是一个人而不是其它怪物。
那人踉跄着走来,他的腿脚看上去很不灵便。陈国生暗喜,总算有个狱友,要让他一
个人在这黑屋里呆上几夜,非发疯不可。他抢上两步扶住狱友,边问:“你的腿怎么了,
是他们打的吗?”
那人挨着陈国生坐下,叹口气说:“我这条腿是奠边府战役中被法国人打残的,妈的
那一战打得可真惨,老子在死人堆里硬躺了两天才被卫生员发现救走,好在还能使唤。小
伙子,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的人?”
陈国生靠着铁门,懒洋洋地回答:“我叫陈国生,湖北孝感人。”
“陈国生?”那人眼一亮,“你就是那个很有名的陈国生营的那个营长吧?”
陈国生叹口气说:“还谈那些干什么,人家把我给抓起来了。”
“哎,事实总归事实,你立的战功在五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真是如雷灌耳!”
陈国生撑起半个身子问他:“你老贵姓?也在五水干过事?”
那人向后一仰,也靠在铁门上,爽朗地笑了两声,说:“我叫赵春山,今年三十八岁
,叫我赵大哥就行了,以前在五水负责反特工作。”
陈国生听他的汉语非常流利,口音颇似广西人,想起了他问自己的第一句话,便笑着
说:“没猜错的话,你是广西人吧?”
赵春山点点头,捋捋胡须说:“猜得不错,我那儿离边境线只有三十里路,家里还有
一个老婆呢!”赵春山说到这,抹了抹眼睛,“又是五年没见面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
陈国生低头左右寻思,终于吞吞吐吐地问赵春山:“你犯了……这个……这个什么罪
?”
赵春山一瞪陈国生,恶狠狠地说:“只因为咱是中国人!”
陈国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奇怪呀,当中国人有什么罪过?但见赵春山脸色很不
好看,也不敢造次,就闷声陪他坐着。
“咣啷”,铁门响了一下,送饭来了,赵春山接过来,递过陈国生一份,说:“吃吧
。”两人饿了多时,不管碗里黑糊糊的是什么,毫不客气地大啖之。吃完了,赵春山痛痛
快快地打了个饱嗝,伸了个懒腰,“妈的,咱们还真他妈舒服,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
,啥事也不干,比在外面出生入死替他们卖命强多了。”
陈国生见他脸色好转了些,又凑过去小心地问:“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中国人就要抓起
来呢?”
赵春山爱怜地看着陈国生,“小伙子,怎么说呢,几千年的民族仇恨不是几年就能弥
补的。打个比方吧,他们对中国的感情,就像咱们对苏联的感情差不多,这总能懂吧?”
陈国生点了点头,他看《大越史略》上写的尽是中国打越南,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
什么,但总没仔细去想。
赵春山有几分凄凉地说:“他们抱上了苏联这条粗腿,还要咱们的破烂货干什么?”
说到这里他悲愤地摊开手,“天地有良心的话,应该记住,咱们饿着肚皮支援了他们三十
年,就是咱们最困难的时候,也没忘记他们呀,为了他们,咱们死了多少人……唉,不说
了,说了也没用。”
陈国生抱起了头,王平的影子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痛苦地想:王平如果在天之灵有知
的话,真不知会有多么悲哀……但事情太突然了,他又颇不服气地问:“前不久,他们的
主席黎笋还访问了我国,说了一大堆友谊的话,中国和越南不会这么快就崩吧?”
赵春山右手抚摸着陈国生的圆脑袋,叹口气说:“迟早是要崩的,清洗部队中的华侨
干部就是信号,我猜我们和越南可能要在柬埔寨问题上摊牌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身在其中怎能不知!我看他们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不但不还,可能还想
一口吞掉东吴!”赵春山说完,一看陈国生仍迷迷糊糊地盯着他,苦涩地一笑,拍拍陈国
生蓄着短发的平头,略含几分讥讽地说:“当初为了保住你这颗稀里糊涂的脑袋,我不知
花了多大的心血。”
陈国生惊问其故,赵春山已躺下呼呼大睡,怎么问也不答了。但陈国生毕竟是陈国生
,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零零碎碎地问,才总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得有些眉目了。
原来,赵春山是在陈国生的前任营长被间谍炸死后调到五水的,他经过半年的调查终
于挖出了这个间谍。这小子是民兵连的一个送弹药的民兵,那日,敌机来轰炸时,他把一
箱高射炮弹撂进了营部,把营部炸了个无影无踪。陈国生此刻方恍然大悟,“我说炸弹怎
么会长眼睛炸那么准,不过那小子也够绝的,咱们都以为是飞机炸的,幸好你把他逮住了
,否则我也够危险。”
赵春山翻了个身,说:“这算不得危险。”他又讲了些让陈国生后怕不已的隐密,为
了暗杀陈国生,美国人提供了二十万美元的活动经费给南越特务机构,答应事成之后还有
重赏。
陈国生咋舌不已,“没想到我的头这么值钱!”
“丧在你手中的美国飞行员不下于三十,美国人恨透了你。”
陈国生把腿翘得老高,委屈地说:“太冤枉我了,直接死于我之手的好象就是一名。
”
“不管你怎么抵赖,人家可把帐都记在了你的名下,他们先后派了三批特务来取你人
头,代号是‘樱花行动’,连他们的间谍之花也出动了。”
“樱花行动?”陈国生啧啧称叹,“名字还挺美的!哎,那个间谍之花是什么玩意儿
,我见到过他没有?”
“你肯定见过她,她是你手下的一个女兵。反正关她的地方离这儿不远,放风的时候
,说不准还可以看到她。”
陈国生轻蔑地说:“见鬼,一个女的能把我杀了,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赵春山微微一笑,“面对面和你拼命,她当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他们的计划是把你
拉下水,利用完了再干掉。万一此计不成,则找机会打黑枪,她的枪法是很准的,不亚于
你。”
陈国生好奇地滚到赵春山身边,不解地问:“她打算怎么拉我下水?是不是把二十万
美金堆在我面前来收买我?”
赵春山奇怪地盯了陈国生一眼,大笑道:“亏你想得出来。”他打趣地说:“要是这
样,他们就不会派个女的来!”
陈国生这才“恍然大悟”,但对方到底如何实施“美人计”呢,他仍然不太清楚,就
兴趣大发地央求道:“这会儿没啥事,你还是讲讲他们怎么实施美人计吧”
赵春山心平气和地坚持放风见到女间谍后再说,陈国生只好耐心等待。
这天风和日丽,陈国生出了阴暗的牢房,乍见阳光,眼睛被刺得睁不开,只好用手捂
住眼睛,慢慢适应。他突然感到背后被谁捅了一下,凭“第六感官”,他知道是赵春山。
“她出来了。”
陈国生睁开眼,顺着赵春山的手指望去,对面果然出来了一些女犯,三三两两地散在
野外,不过隔了一层铁丝网,五六个荷枪实弹的哨兵在周围游移。在赵春山所指的范围内
有四五个女犯,陈国生问:“到底是哪一个?”
“蹲着的那位。”
陈国生忙重新过滤那四五个女犯,果然有一位蹲在一片野花前,在专注地一朵朵地轻
抚着,像在寻找什么。也许是在寻找自己流逝的青春,也许是在反思自己所走过的路吧,
陈国生想。她侧对着陈国生,脸面看不大清楚,但即是侧面,也分明感觉得到她是一个非
常动人的姑娘。陈国生在记忆的橱中翻箱倒柜,苦苦搜索在哪儿见过她,因为赵春山说过
她是自己手下的一个女兵。
赵春山轻声问:“想起了是谁吗?”语气竟有几分急迫。
陈国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春山叹了口气,“我审问她时,她说她可以交待她所知道的一切,但要先见一个人
。”
陈国生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在他的想象中女特务被抓以后,都只会鬼哭狼嚎,“她这
个要求倒挺新鲜的,她要见谁?”
“你!”
陈国生一震,“没开玩笑吧!”难道她想孤注一掷?
赵春山不悦地说:“谁和你开玩笑?”他颇有些痛悔地说:“我当时骗了她,哄她交
待后,就把她带走了,她得知上当后,那目光真吓人,我至今想起来还不寒而栗。”
“那她……为什么要见我?”
“她可能爱上你了。”
陈国生从赵春山的口中得知,女间谍是有机会对他下手的,不觉摸了摸脖颈,笑着说:“
这颗头颅至今能长在脖子上,还是挺走运的。”
赵春山捡了块石头坐下说:“真想不出,像她这样经过严格训练的间谍竟还有七情六
欲,她是自己害了自己。”
陈国生不禁深为这位不知名不知姓的女间谍的痴情所感动,便说:“那就让她现在见
我一面吧。”
赵春山问:“你用什么办法?一喊,哨兵可就得把你轰进牢房里。”
陈国生摸起一块小石头,目测了一下距离,瞅准了一石头向那位女特务扔去,恰巧落
在她眼前的一朵野花上,激起了一阵涟沦。
也许以为是哪个男犯在调戏她吧,女特务恼怒地回过头,目光正碰上陈国生的目光。
陈国生站起来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除此之外,他也无法做别的表示。
姑娘立刻站起来,扑到铁丝网上,饱含着欣喜盯着陈国生,他分明注意到她的脸上挂
着晶莹的泪珠。这时,陈国生猛然想起在五水时,是有这么一个女兵对他很热情,嘴皮子
也厉害,好几次把他弄得满脸通红下不了台,但他那时的一颗心全在黎芳身上,并未留意
。而且事后女兵调走不知去向,他也没有过问。
放风的时间到了,两个哨兵粗暴地嚷嚷着赶他们回牢房,陈国生不情愿地捱着脚步往
里走,看她一直趴在铁丝网上痴痴地望着自己。
进了牢房,陈国生关切地问:“会关她多久?”
赵春山毫无表情地说:“终身监禁。”
陈国生不做声了。
赵春山一拳砸在监狱的土墙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他骂骂咧咧地说:“真他
妈见鬼,老子搞起了这所监狱又来关老子!”
陈国生试了试墙壁的结实程度,问赵春山:“会关咱们多久?”
“天才晓得。”
陈国生眼一亮,“那咱们越狱,怎么样?他们只十来个人,好对付。”
赵春山摆摆手,“别胡来,你出去往哪儿跑?咱们可不能作为罪犯回国,否则他们去
要人,祖国可怎么交待?我要想出去,早就出去了,别看你大哥腿脚不灵便,但打七八个
小伙子还是不成问题的,当初美国人百把人看守的监狱都没能关住我。”
陈国生泄气了,他没想这么远,此时被赵春山点破,顿时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但自己
不能这么倒下,这点委屈都受不了,算什么男子汉?
他们有打发时间的妙法,互相讲故事,讲各自的经历,有时也吹吹牛。他们吹牛的方
式也很特别,一个人吹不下去了,另一个来帮一下忙,常常两人像孩子般似地大笑,惹得
哨兵时常光顾他们,看他们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这日,赵春山正在给陈国生吹他如何被韦国清接见,给他当警卫员,韦国清喜欢抽什
么烟,怎么指挥战斗,如何笑,都吹得维妙维肖。陈国生则认真辨别他说的哪些是真的,
哪些是假的。五四年赵春山只十七八岁,给韦国清当警卫员不大可信,最多可能在远处见
了一眼韦国清。而他三入虎穴侦察敌情倒有可能,不出意外的话,他那时应该是一名小侦
察员。
赵春山吹得兴起,索性叽哩咕噜地讲了一大串法语,接着他炫耀自己当年如何把法国
鬼子哄得团团转,如何抓“舌头”险些抓了一个法国将军回来,等等。
陈国生吹的材料也不少,一个登封之战就让他吹了半个月,自然罗,中了人家的计则
闭口不谈。今天他给赵春山吹保卫“胡志明小道”的光辉战绩。
赵春山认真地问他:“有件事我始终不明白,你是怎么把美国佬的飞机扯到你的高射
炮前的?”
“这要归功于他们自己发明的遥感器上,我的假信号那么强烈,它没法不来。”陈国
生接着就把他当年的部署详尽地讲述给赵春山听。
赵春山听完了,哈哈大笑,以至都有些喘不过气来,“美国人还一直以为你这个所谓
的‘陈国生营’其实是一个高炮师的代号!不过,你的鬼主意也的确令人叫绝,其实最叫
美国人恼火的还是你的‘狸猫换太子’计,拿高炮换导弹,他们出动了十二架袭击,结果
只回去了三架,差点把他们气疯了。”
陈国生随着笑了笑阵,随即认真地说:“那一战我们只击落了六架。”
赵春山固执地说:“是九架!我的特务们数得很清楚,十二架起飞,降落的只有三架
,他们可就在敌机场附近亲眼目睹的,绝不会有错。”
陈国生让了步,“可能那三架受了伤,没飞回去。”
他们谈兴正浓之际,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哀乐,赵春山跑过去,狠狠捶了捶墙壁,破口
大骂:“他妈的,快关掉!还嫌不够丧气,放哀乐来败老子的……”
没等他骂完,陈国生一把掩住了他的嘴,神情紧张地说:“听,不好了……”
哀乐过后,播音员宣布了一个对他们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的噩耗:中华民族的杰出代
表、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逝世了!
心中的圣像倒塌了,陈国生但觉心底空荡荡的,似乎这个世界什么都不存在了,甚至
连他自己也消失了,只留下一颗业已破碎了的心……两人惊惶地对视着,紧紧抱住对方放
声痛苦,痛痛快快地将积蓄多日的泪水尽情泄去。
他们和所有关在这所监狱的中国人没有谁命令,也没有谁组织,都利用放风的机会,
采摘野白花戴着,并收集松枝、枯树枝儿……自己动手做花圈,摆在自己牢房门口,以示
自己的哀悼之情。也统一地在那一天默哀五分钟,并随王洪文拖长音调的命令,向北向人
民向祖国恭恭敬敬地三鞠躬……
悲哀一直笼罩了他们三个月,才慢慢消去。开始有人过问他们了,审讯还是没有,但
刑倒先判下来了,控告陈国生、赵春山有颠覆越南政权的活动,决定将他们驱逐出境!
临走时,陈国生留恋地扫了一眼关女犯的地方,遗憾的是这天不是放风的时间,她没
有出来,愿菩萨保佑她幸福吧,陈国生默默地在心中祈祷着。
出了牢房,顿感天宽地阔,两人像大孩子一样又打又闹,丝毫不理会后面监视他们的
越军士兵。走到吴化江边时,陈国生对赵春山说:“等一下。”他从地下抓起一把土慢慢
地撒入江中,口里念念有词。
赵春山看他做完一切,才问:“这是干什么?”
陈国生流着泪说:“我的一位战友、同学,也是最要好的朋友,就是牺牲在这里。”
“是中国人?”
“是的。”
两人默默地沿公路走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走了大约七八里路,夜色悄悄降临了
。
前面有三个影子一动不动地站着,静候着他俩的到来,陈国生只闷头往前走,忽听耳
旁有人问:“是陈团长吗?”
陈国生惊愕地抬起头,一瞅,三个人除了一个少女不认识外,其他两个都是他的部下
,不觉大为惊异,“你们现在找我有什么事?”
那个少女上前一步说:“有人要见你。”
“谁?”
“到了就知道了。”
“你是谁?”
那少女羞怯地一笑,甩甩披肩的长发说:“连我也不认识了?”
陈国生借着残存的霞光细细一打量,只觉有些面熟,但仍想不起是谁,少女嗔道:“
我是小石头呀。”
小石头!她在陈国生的心目中一向是个留平头的小男孩,他忙又细打量少女,果真是
小石头,她长高了,胸脯也挺起来了,以前的调皮劲也全没有了,一举一动无不带着少女
的羞涩。
陈国生回头对赵春山说:“赵大哥,你先在这儿等一下,我随他们走一趟。”见赵春
山目光中有担忧之色,遂笑着说:“他们都是我的老部下,您尽管放心。”
赵春山听说这三人是他的老部下,舒了一口气,摆摆手说:“你尽管去吧!”
小石头领着陈国生在山中东拐西绕,路上谁也没说话,陈国生心中明白,要见他的人
无疑是黎芳了,想不到临走时还可以见她一面,上苍对他还不算坏!陈国生抑压住激动得
快要跳出来的心,小声问小石头:“你们什么时候回五水的?”
“半个月了,”小石头在前面急走着,“叔叔,你为什么被抓起来了?”
“噢,我也不明白,团里还好吧?”
后面一个战士答:“还好。”那战士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通团里事,说战士们都很想念
他,还说他们团已被正式命名为“登封团”。陈国生心中稍微得到了平衡,登封之战也许
是他指挥的最后一战了,他人虽然去了,可他的团还在,他的功绩还在,这就够了!
前面出现了一丝灯光,是从一间草屋里射出来的,灯旁有个熟悉的人影……
小石头上前跟门前的两个女兵低声说了几句,回头指了指门,对陈国生说:“你进去吧!
”说罢,她就和四个战士远远散开,为他们放哨。
陈国生没有进去,只倚在门口,千言万语全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到底说哪句才好,
“你……还好吧。”
黎芳站了起来,两眼噙着泪水,哽咽着说:“还好。”
她消瘦了不少,眼角上也出现了几丝鱼尾纹。
“你哥哥呢,他还好吧?”
“他……已经牺牲了。”黎芳已泣不成声。
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上,她再也没有第二个亲人了,陈国生也不觉流泪了,命运对
她太不公平了。
“他是怎么……?”
“在柬埔寨,被波尔布特反动派打死的。”
陈国生心中一惊,赵春山所言确有道理,他估计黎明至少是个团级干部了,可见柬、
越冲突规模已不小了……他不忍伤黎芳的心,就什么也没说,手插在口袋里,无意中摸到
了一根针──是他在军校时强迫自己忘掉黎芳的那根针,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带在身边…
…心中一动,他悄悄地将针倒托在门扉上,只要他向前一动,针就会扎破他的手指,他的
右手正好在它上方。他无言地望着黎芳……
黎芳哽咽稍止,抬起泪眼默默地注视着他,没再说话,两手却开始坚定地解自己衣服
上的钮扣了。一颗、两颗、三颗……她一如那日梦中一般站在陈国生面前,只是那女人最
神秘最隐秘之处并无迷雾,在明亮的灯光下,清晰地呈现在陈国生面前……
多年的战火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印记,她如完整的玉雕站在他面前,玉脂般的皮
肤泛着迷人的光圈……她闭着眼,乌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着……
陈国生直觉得自己像在火盆中一般,浑身燥热难当,他真想扑上去抱住这芬芳的肉体
……理智渐渐雾化,他的呼吸粗重起来,一股大力把他往前扯,小屋消失了,树木消失了
,油灯消失了,眼中只剩下黎芳光洁的玉体……
他正待猛扑上去,一阵剧痛从手指上传来,“警”针发挥了作用,他清醒过来了,他
不能胡来,他可以一走了之,可黎芳还要在越南呆下去,他不能不为她的未来着想。
黎芳梦呓似地呻吟道:“国生,咱们结婚吧。”
陈国生低下头,不敢看她,他坚定地说:“我该走了!”手指此刻更痛了,他不觉发
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吟。
黎芳见他久无动静,就睁开眼睛猛扑了过来,紧紧地抱着陈国生说:“国生,师长很
欣赏你的才能,你如果答应了那些条件,你还可以当团长……”
陈国生轻轻地推开了她,一字一顿地说:“我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他又柔声
说:“你们国家刚刚解放,百废待兴,你应该为祖国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他慢慢地抽出
了那一口针,针已经粘乎乎的,刚才几乎把他的手指都扎穿了。
“不──!”黎芳又疯了似地扑了上来,执拗地拽住陈国生的衣服,泣不成声,“国
生,这么多年了,难道我们就……就这样分手吗?难道我就不想……吗?……别担心我,
这种时候,谁还管得了那么多……呜呜……”
一股神奇的热流带着难言的酸楚从陈国生的生命的根部涌上来,一直堵住了他的鼻息
。
“黎芳!”他再也不能克制这情与欲的撞击了,右手紧紧地把黎芳揽入胸怀,手掌挤
压着她那如凝脂般柔滑的肌肤,泪水从双颊滚落。黎芳似要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脸颊在
他胸前蹭着,嘴里喃喃地说:“国生……你是我这一辈子爱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
,决不会再有了!”
他搂得更紧了,她的丰圆的双乳突出地挤压着他……
他只觉得整个头颅快被热血涨满了,双腿发软、发酸,一切理性飞到了九霄云外,意
识里除了黎芳、还是黎芳,背景是一片空蒙。他缓缓地松开她,看清了她,那双泪眼里扑
朔迷离,却饱含着期待和被动的热情。他看懂了,千百次焦渴的期冀就要变为现实,心头
滚过一丝恐慌,却又坚定地贴上了自己滚热的嘴唇。
黎芳浑身酥软地搂着他,随着他的移动向后移动着,在屋角的行军床上找到了归宿…
…
世界一片出奇的静寂,陈国生感到有一面无形的网将他和黎芳紧紧笼罩在一起,一股
神圣的原动力将他向黎芳推去,他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如何进行……一切听凭那个生物
磁场的作用……直到两面肌肤相触的一瞬,他才猛然意识到这是怎么一回事,眼前的是黎
芳、黎芳、黎芳……这个独特而特定的个体真使他百感交集,他一下觉得自己仿佛突然长
大了许多,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了……猛然间,脑海闪过一丝犹豫──他会不会伤害她─
─在柬埔寨的丛林里他曾提出过这个问题……
黎芳感觉到这丝犹豫了,她双臂搂紧了他,嘴里短促地“啊”了一声:“国生──”
作用方向相反的两个力此刻凝聚到了一起,勇敢者的力量在陈国生身上集结起来,汇
成焦点冲向了那片温润的海洋……
黎芳短促地浑身一紧,嘴紧堵在他的肩胛下“呜”了一声……
一片温润的洪荒,由热和气产生的电流迅疾地在两人的全身扩散开去……
“国生……”黎芳气语着,嘴唇在颤抖。
“黎芳……”陈国生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找到了她的嘴唇紧压上去,舌尖搅在了一
起……
头顶嗡嗡作响,机群黑压压地盖过来……
陈国生再也不记得是怎样从那片温润的爱海里挣扎出来的。
黎芳疲惫地拢了拢秀发,从床底拖出一只木箱──那是他的那只心爱的红木箱。
陈国生默默地接过来,沉默在两人间漫延。
黎芳又拿起一把剪刀“咔哧” “咔哧”地将她珍爱的长发剪下几缕来递给陈国生,然
后扑在陈国生的怀里痛哭起来。陈国生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左手从兜里掏了半天也没掏出
啥,最后只掏出了一个用子弹壳做成的装饰品,小玩意儿很精致,尖头呈梅花形,尾部还
缀有一个黎芳帮他做的彩带圈……他将它塞在黎芳手中,郑重而又极坚定地说:“我等着
你,不管等到哪一天!……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一个狱友在外面等我,我该走了!”
黎芳紧紧抓着他的手,毅然说:“我也等着你,不管等到哪一天!”说完,泪水从她
双颊悄然滚落。
陈国生用手指替她抹去泪水,猛然转身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 …… ……
…… …… ……
一踏上祖国的怀抱,陈国生就歪在地上不走了,“赵大哥,咱们歇一下再走吧?慌什
么,现在咱们在母亲的怀抱里,他们鞭长莫及了。”
赵春山笑着躺下,“你小子偷懒还有理由!”
陈国生拖过箱子打开,借着晨曦一看,除了他的衣物和书外,上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他
在越南得的奖章。他一恼火,抓起一把唰地一声摔在边界河上,接着又是一把,闪亮的奖
章在河面上划出了一道道弧光……最后还剩下三枚,抬起手来又要扔,赵春山慢悠悠地说
:“留着做纪念吧。”
陈国生本来也舍不得再扔,一听此言,顺势收回。接着,他又小心地将黎芳的头发从
怀里掏出来,随奖章一起放入箱底。赵春山在一旁冷眼看着他的动作,并不言语,待他收
拾得差不多了,才说:“咱们该走了,早晨风冷,呆长了要生病的。”
两人迎着朝阳迈开大步,一路不停歇地进了一坐村庄。
村里的人见赵春山回来了,纷纷向他打招呼,“赵大哥,又想老婆了吧。”
“小山子,回来了?”
赵春山和他们一一打招呼,笑着进了一家竹楼。两个孩子正在地上戏闹,赵春山进来
了,两个孩子一起惊异地抬起头,眼珠滴溜溜乱转,打量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其中一个大
点的问:“找谁啊?”
一个中年农妇从里面奔了出来,一见赵春山立刻惊呼起来:“这不是孩子他爸吗!”
她说完一手拉一个孩子,“快叫爸爸。”
两个孩子依偎在母亲身边,你推我搡,就是不肯叫这个从天上飞下来的、凶神恶煞般
的爸爸。母亲无奈地笑了笑,“瞧这两个不懂事的孩子!”
父亲蹲下来拉起两个孩子,激动得两行泪水滚滚而下,“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
母亲小声说:“孩子他爹,这回能呆多久?”
赵春山放下两个惊恐的孩子,笑着说:“呆一辈子,不走了!孩子他妈,快给客人做
点吃的吧。”说着,他用手指了指陈国生。
“瞧我!”赵春山的妻子忙不迭地拎了把椅子给陈国生,“坐坐。”接着又端了杯开
水,一边道歉着一边说:“农家没啥好东西,只有白开水。”说完就钻进屋忙开了。
赵春山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四下打量着自家的竹楼,唏嘘不已。两个孩子躲躲闪闪
地偷眼望他们,陈国生放下茶杯指着两个孩子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管他们叫大狗、小狗,就行了。”
陈国生尽量把脸放和气对两个小孩招招手,“过来。”
没想到两个小孩反而一溜烟跑了。
草草吃完饭,陈国生和赵春山坐在菩提树下聊天,陈国生问他:“赵大哥,你回来以
后有什么打算没有?”赵春山摇了摇头,“我老了,厌倦了那种尔虞我诈的生活,只想平
平安安地在家里呆一辈子了事。唉,该叶落归根了……”
叶落归根?陈国生的心思顿时给触动了,他也差不多有十年没回故乡――湖北安陆了
,思乡之情陡然强烈起来,安陆的山山水水,立时如海市蜃楼般飘荡在眼前……该回去了
。
陈国生再也坐不住了,他向赵春山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赵春山坚持让他多玩几天,陈
国生则坚持要走,最后赵春山让了步,“哥哥总要让弟弟一步的,你还年轻,有番事业得
你去干,只是不要忘了我这个大哥就可以了。”
赵春山进屋和老伴商量去了,陈国生就在外等着,听他们的声音时大时小,有时像在
吵架似的。正不安间,赵春山手里拿着什么,面有惭色地出来了,见了陈国生,苦笑着说
:“家里不宽裕,只有二十元给你。想当年我赵春山经手的款项动辄百万,没想到今天想
送点钱给朋友都办不到。唉……”
陈国生默默无言地接过快被揉成腌菜的20块钱,他不想做虚伪的推托,他需要钱,没
钱是绝对回不了湖北的。
路上赵春山依依不舍地送了七八里路,陈国生劝道:“大哥,你还是回去吧,免得大
嫂着急。小弟不济事,沿公路走,总不会走错路的。”
赵春山叹口气说:“大哥实在放心不下你呀,你确实是聪明绝顶,但却一直没有防人
之心。你听大哥的一次话吧,不要在路上多管闲事,尽快回安陆。”
陈国生并不以为然,随口说:“大哥的话我牢记在心了,您回去吧。”
陈国生私下认为,赵春山在反特工作中见到的丑恶太多了,故对人深怀戒心,走了两
步就忘脑后了。结果,在火车站,他碰上了一个哭诉车票掉了回不了家的大嫂,还没等对
方哭完,他就毫不犹豫地把手上的钱差不多都给她了。没想到四个小时以后,陈国生又极
其意外地发现,她又在一家餐馆里哭诉钱被偷了。对此,陈国生惟有苦笑而已。
随后,他利用剩下的钱塞饱了肚子,然后翻墙进了站台,趁乱上了火车……
《一个中国军人在越南的奇遇》上部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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