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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rainy (段誉), 信区: Green
标 题: 北方的孤独女王(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14日08:11:56 星期一), 转信
作者:宋宜昌扫校:442
五、冰海血战
从格陵兰方向吹来的西风,已经刮了五天五夜了。水银温度计一个劲往下跌,
最后稳稳地停在零下25C的地方了。扬马延岛附近的水域,已经大片大片封冻起来
;没有封冻的海面上,恶浪翻腾。浪头扑上冰块,想把它们拖入海中,结果自己立
刻冻在上面,留下了水与冰相搏的激烈场面。开始几天是漫天飞雪,今天雪停了,
冰与海都变成灰蒙蒙的。冰块越来越大,它们被风集拢,只要风势一弱,就冻成大
片的冰原,整个NC一17护航队就会被冻在冰原上了。
连亚瑟·卡拉汉船长这样的老水手,也对天气深感担忧。他已经跑了四趟北极
航线,但这次离开斯卡帕湾时,心里直发怵。除非亲身经历过,任何人也体会不到
北极航线的痛苦。酷寒、恐惧、超负荷的工作、睡眠不足、坏血病、幽闭恐怖症和
人类求生的欲望,在北极都达到了顶点,那里是一个活生生的白色地狱。冷风象X
光一样,能穿透最厚的衣服和肌扶,一直戳伤心脏。海情恶劣,流冰擦着船舷格格
响,随时都可能把船挤漏。甲板上的积冰有好几百吨重,结果会把船压到大海里。
当他采用高压蒸汽管去除冰时,脸上、眉头上都凝起厚厚的霜,一吹风就会变成难
看的冻疮。北极圈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护航队司令官永远也不会放他们休息。由
于每船水手都缺额三分之一以上,大家每天只能休息两三个小时,那种无法睡眠的
痛苦是语言所难以形容的。由于睡眠不足,疲劳越积越重,彻底摧毁了人的抵抗力
,这时,严寒就象第十四轮拳击比赛时的强大对手,一拳就足以把人击倒。
更糟糕的还在于没有任何货船和军舰来替换护航队这群“北方乞丐”。战争已
经在全世界进行,中东、北非、南亚和大西洋上都航行着英国船舰,因此,水手和
船都严重缺额,卡拉汉这帮人不得不成了北极航线的“职业运动员”,一趟又一趟
地往苏联运军火。他几次想用手枪往腿上开—枪,一了百了地结束这种永无止境的
折磨。他听说几艘货船上的水手们绝食罢工,一艘巡洋舰的水兵发生了骚乱,大家
只要能离开北极海,情愿到任何地方去作战和服役。
卡拉汉今年四十二岁,看上去苍老得象六十老翁。他是风光如画的英格兰苏塞
克斯郡人,那里号称是“英国的花园”。每看到这僵死单调的北极,他就想起家乡
那些玩具般的古堡,婉蜒的城壕,热闹的乡间集市和木顶的古风犹存的农舍。苹果
树和草菊花,乡间画廊和村妇,一切都象吉本斯的画,美和静谧,生命和优雅,在
苍白的北极有如梦幻。
卡拉汉船长回想起离开英国前的美好的一顿饭。他们是在瓦特鲁桥畔一家俯瞰
泰晤士河的小酒馆吃的。三个人,亨利·戴维、斯派达尔和他。亨利·戴维是卡拉
汉的妻弟,经历广泛,熟悉多种语言和技能,原来是皇家掷弹兵营的一名军官,开
战后被召入特种空勤团,出于战时保密,戴维保持着谨慎的沉默。卡拉汉很难见上
他一面,他们都是大忙人。
斯派达尔海军少校恰恰相反。他是北爱尔兰人,那一带穷人多,讲起话来粗鲁
豪放,滔滔不绝。酒馆位置很好,前窗传来泰晤士河水拍击维多利亚大堤的哗哗声
,后窗飘来卡沃依剧院的轻歌剧乐曲。战时的伦敦人一点也没忘了娱乐。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世界上最大最有力量的俄国和美国成了我们的盟国,可
是战争却一股劲地输下去。”斯派达尔说。他是潜艇部队的一个骠悍的艇长,开战
初,就击沉三艘德国船。卡拉汉原来在海军时,他们就认识了。
“你看,日本入占领了新加坡和东南亚,美军在菲律宾的巴丹成了俘虏,我们
丢掉了北非沙漠上的最大堡垒托卜鲁克,在大西洋上,我们的船只大量被击沉,那
里已经成了德国潜艇的乐园。我想,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少校提起了话头
。
卡拉汉无言以对,喝着闷酒。他心里很烦,北方航线的形势也越来越恶化。德
国人不但在挪威调集了大批潜艇和飞机,连可怕的“提尔匹茨”号战列舰也派去了
。护航队每次都要损失几条船,每次都有他熟悉的名字出现在死亡或失踪的名单上
,那名单已经长得令人难以忍受,很可能他和他的“达尔文”号就在下次航行中也
列在上边。
一直一言不发的戴维开腔了。他望着怀中的葡萄酒,慢慢地说:“一个精神抖
擞、打过几轮的职业网球手,同一个刚被叫醒,昏头昏脑的业余网球手较量,后者
不免吃些亏,丢几分。美国的巨大工业轮机刚刚开始运转,俄国人也要一段时间才
能适应德国凶猛的装甲机器。一切都需要时间,卡拉汉去摩尔曼斯克就是为了给俄
国争取时间。我们的优势是明显的,我丝毫也不怀疑胜利。”
卡拉汉开口了。
“优势不一定等于胜利。法国人的大炮比德国人多。我们在新加坡的军队比日
本人多,结果还是打败了。”
戴维:“我们还要在战斗中学习。学会新的战术,发明新的武器,甚至向敌人
学习,尽管德国佬又蛮横又卑劣,但敌人很狡猾。我看隆美尔将军在北非就打得很
漂亮,连丘吉尔首相都称赞了他。”
“我不同意。”卡拉汉说,“我们没有什么要向德国人学的。海军有最光荣的
传统,所有欧洲国家的舰队,包括德国的舰队,都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卡拉汉同
妻弟争辩。
斯派达尔插进来:“戴维说得有理。德国海军虽然已无法同皇家海军正面较量
,然而仍然有相当实力,尤其是‘提尔匹茨’号在北方,对北极航运形成极大的威
胁,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提到那艘梦魇中的德国战列舰,卡拉汉沉默了。自从它进入挪威水域后,北极
航线已无宁日。任何一艘单独的英国战列舰都无法同它对抗,要想击沉它,需要有
包括航空母舰和数艘战列舰在内的庞大舰队,还得有运气。如果当年“俾斯麦”号
不是因为舵被打坏,也许早逃入了法国布勒斯特港。
“亚瑟,”戴维温情地看着姐夫,“战争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我们暂时不得不
在黑暗的隧道中潜行。但光明在前面。我们是战争河流和海洋中的一块卵石,我们
是无法左右战争命运的,但是,战争正是由我们这些小人物打赢的。”
“好吧,让我们为小人物干杯。”斯派达尔少校说。
“为皇家海军于杯!”戴维接上—句。
“为北极护航队干杯!”卡拉汉衷心祝愿。
“为我们活过战争于杯!”三个人一齐说。
活过战争,谈何容易。现在,北极船队正在皇家海军的护卫下,又一次前往摩
尔曼斯克和阿尔汉格尔斯克,给约大叔运去他急需的军火。斯大林这回显出了真正
的急躁。今年六月。俄军在哈尔科夫方向上发动了一次三股叉式的反攻,不料正好
落入德军两个装甲集团军的钳口。损失了大批武器装备的苏军,踩着苦艾的败叶和
向日葵的残花,一路撤过库班草原,沿着顿河向伏尔加河退去,一直退到斯大林格
勒,历史上的察里津城。
斯大林接二连三地催逼,连罗斯福对英国的拖延也深为不满。丘吉尔无奈,只
得把NC-17护航队又派出去,进行北方航线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冒险。
雪停了不久。又开始下起来。“达尔文”号的船首已经堆积了一米多厚的冰。
它每次从浪谷中挣扎出来,冰壳就要厚上一层。积冰的重量使它的浮航能力变坏,
每次爬上浪峰时,便感到力不从心。
卡拉汉船长下达命令:蒸汽除冰。
十几名船员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聚集在前甲板,用高压水龙将锅炉中的蒸汽喷
射到冰壳上。蒸汽遇上坚冰,化成大团大团的雾。除了阻挡船长的视线外,实际上
作用很有限,冰壳依然附在甲板上。卡拉汉下令用斧头砍冰。
水手们在腰间拴上绳子,用围巾裹住脸颊只露出眼睛来。他们挥舞斧头,在光
溜溜的冰面上砍去,然后,手脚并用把碎冰块撤到大海里去。往往不等旧冰除净,
新冰又冻上。一批水手体力不支被换了下去,另一些人继续干这种吃力的活计,直
到他们全体的身心都被消耗殆尽。
这支英国海运史上最大的一支北极护航队,代号为NC-17,由三部分组成。每
一部分都庞大而复杂。
第一部分是它的基干,大部分是美国船。它们由加拿大东海岸的哈利法克斯港
出发,满载着簇新的汽车大炮前往冰岛。
第二部分是英国船。它们从苏格兰港口奈恩出发,在北海某点与美国船队汇合
。它们主要运送英国的“旋风”式和“喷火”式战斗机。苏联的飞行员已经掌握了
这两种航速很高的英国飞机,把它们编成了几个独立飞行团,与那些由雅克式、拉
扎列夫式和伊柳辛式俄国战斗机组成的飞行团并肩作战。
第三部分是护航队,大部分是些近海的护卫舰、旧式的V级和W级驱逐舰,只有
一两艘新式的S级驱逐舰,加上巡洋舰。这种乱七八糟的大杂烩看了真让卡拉汉船
长寒心。唯一可靠的是水手,真正的英国水手。有了他们,任何破船也可以创造海
上的奇迹。正是他们,同样用这些破船,在敦刻尔克撤退了大军。同样一支老枪,
在新手和神枪手手里大不一样,同样一支旧号,在伦敦交响乐队的号手和客串乐队
队员嘴里,会有不同的调子。
卡拉汉在北极航行只能指望三件事:突然性、天气和本土舰队。然而,它们不
但不可靠,而且都还是一柄双刃剑:天气恶劣减少了被德国人发现的机会,却使航
行更加困难;突热性全凭运气,很可能由于一架德国侦察机的出现而告吹;本土舰
队确实非常强大,但它们的位置摆得过远,它们是用NC-17船队充当诱饵,引出“
提尔匹茨”号来歼灭之。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弄不好船货两空。
卡拉汉到前甲板去,同船员们一起挥斧除冰。风停了,雪也渐小,雪云的底部
升高,死灰色的云封住白玉色的天空。卡拉汉让那些精疲力竭的水手们回船舱里喝
些酒和咖啡,暖暖身子。船越往东方走,被敌人发现的危险就越大。如果说此刻船
员们还剩下一点儿体力和意志的话,也必须留下来,同可能到来的德国轰炸机、潜
水艇和水面舰艇作战,其中包括最可怕的“提尔匹茨”号战列舰。自从去年八月的
“德文郡”行动以来,在北极航线上已经走过了近三十队运输船了。其中十七队是
东航,十三队是从苏联返航的空船,还有几艘外号“独行者”的单船。损失并不太
大。随着希特勒将重型水面舰艇调到挪威,航线上越来越危险,最近的几支船队就
有几艘船被德国潜艇和飞机击沉。如果德军出动舰队,损失将不堪设想。根据以往
的经验,卡拉汉船长并不抱侥幸心理。
雪又停了。云层裂开了缝,一抹紫色的光投射到墨绿色的大海和灰色的冰原上
。这支裹着冰壳的护航队仿佛是一支蜡制的船队,在一片冰粥样的白色平原上爬行
。这真是一种奇观。卡拉汉想,本世纪的战争把人赶到北极航行,下个世纪的战争
也许会把人们赶到月球上打仗。
卡拉汉有那种英国人对海的传统热爱,喜欢到末知的世界,未知的海洋,末知的岛
屿和海岸航行,但他不喜欢北极。在战争中,北极海是最恐怖的一个海区。
电报员瑞安敲门进来,送给卡拉汉一份刚译出的电文。
卡拉汉船长接过电报纸一看,一股寒气立刻由脊椎爬上大脑。电文写着:
“本土舰队遇流冰,现位于扬马延岛正南五十海里处,如通情况,由NC-17自
行处理。”
这就是说,在将来的战斗中,编有航空母舰、战列舰和重巡洋舰的本上舰队一
点也帮不上忙了,要靠护航队自己来对付任何可能的危险,包括“提尔匹茨”号。
NC-17根本就不是“提尔匹获”号的对手。卡拉汉环视了一下整支船队,伤心
地耸耸肩。刚出发时,NC-17共有三十二艘商船,排成六列,列距四千码,每艘间
隔三千五百码,成矩形;七艘护航舰艇采用轮形护航体制,这是北大西洋的标准护
航体制和阵列。但是,由于流冰、海况恶劣,船速不一,整支护航队已经变成一个
不太规则的椭圆形。护航舰艇由于航速快,大多都挤到前边去了。
卡拉汉起草了一篇电文,让瑞安呼叫旗舰“西塞罗”号,通知它部队队形很混
乱,不利于战斗。从北方的斯匹获伯根群岛下来了大片流冰,把部队住南逼。目前
,NC-17船队的位置大约距挪威特罗姆瑟港一百七十海里,已处于敌机威力圈中,
随时都会有战斗发生。
电报还没发完,部队尾部的“芬尼”号货船左舷腾起一段大水柱,鱼雷的爆音
立刻传来,德国潜艇已经发现了船队,并且开始了袭击。NC-17的好运气到头了.
大约五、六秒钟之后,又有一枚鱼雷在“芬尼”号的船尾爆炸。它一下子就沉
没了,带着全部不知所措的船员。一切都发生在卡拉汉眼前,他惊呆了。
在‘‘达尔文”与上负责眺望的大副李德大声喊;“鱼雷,右舷15度,两枚。
”
卡拉汉看清了,在“达尔文”号的前方航线上.两条鱼雷拖着气泡翻滚的足迹
扑来,死亡近在眼前。
“左舵十五。快!一切无关人员,到甲板上去眺望。”
卡拉汉几乎是本能地发出舵令。“达尔文”号的船尾与鱼雷航向平行,躲开了
致命的一击。鱼雷没有击中目标,从右舷十几码的地方冲过去,在远方的海中爆炸
了。
“注意旗舰信号。”卡拉汉再次下达命令。疲惫不堪的水手们跑上甲板,紧张
地注视着海面。船首和船尾的40毫米高射炮,也摇低了炮口,准备随时向鱼雷开火
。
两艘驱逐舰切断了潜艇的退路,投下了一连串的深水炸弹,炸得冰块横飞。
无疑,NC-17部队已经被德军发现了。未来的命运变得更加凶险难测。德国潜
艇暂时消失了,但它们仅仅是放弃了攻击。远远尾随着船队,象一群磨牙的凶狼。
风暴代替了德国潜艇。夜间,挪威海上起了大风。狂风掀起了三十英尺高的巨
浪,它又撕破了浪顶,把大团的水滴,象猎枪铅弹一样打在“达尔文”号上。驾驶
室的玻璃“轰”然一声,在卡拉汉面前破碎了。船长刚刚来得及用手臂掩住面孔。
“看在圣母面上。”大副李德惊叫着,抓起一大块防水布,企图堵住破窗口。
没等他赶到卡拉汉眼前,一道水墙就扑面而来,穿过破窗,象固体一样把李德和卡
拉汉击倒。这时,“达尔文”号已经爬过了浪峰,尾部的螺旋桨和航全露出水面,
它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向波谷冲去,四周的浪山形成了高耸的水的峭壁,直朝它
压来,仿佛要把“达尔文”号永远理在水狱中。
“达尔文”号到底是一条新的万吨级“自由”轮。它被精心地分成许多的隔舱
,水赛门把它们封堵起来,使它能象软木塞子那样漂泊在怒海上。但是,几千吨的
水压终于击断了后甲板上的系留钢缆,把一排固定在甲板上的卡车全部掀到海里。
一个水手被前冲的卡车碾死,他的尸体被冲得无影无踪了。每个人都坚守在自己的
岗位上。船身的每一枚铆钉都在水压下嘎嘎响。但“达尔文”号毕竟挺住了。
卡拉汉船长浑身湿透了。彻骨的冰水使他的心脏猛缩,把血压向大脑,眼前一
片昏黑。他死死抓住车扳,李德扳住舵轮,使“达尔文”号保持住与海浪垂直的航
向,切开如山的巨浪。如果它变成与海浪平行的航向,浪头就会轻而易举地把它整
个掀翻。
卡拉汉的精力渐渐枯竭了。他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船长舱。他依在墙上,喘
息了一阵子,然后打开舱角的保险柜,他想找点酒来喝。
保险柜里面的两瓶酒都碰破了,满屋都是酒味。只有一个铝质军用水壶还完好,它
上面铸着镰刀锤头的标志,这是上次航行到摩尔曼斯克时,苏联水兵送给他的纪念
品。
卡拉汉旋开瓶塞,喝下一口伏特加酒。他的血液升高了温度,浑身也热起来,
俄国酒的劲大,只有这种寒带的民族才酿这么烈的烧酒。气候和海况如此恶劣,卡
拉汉反而暗自庆幸。德国飞机不会来打扰,潜艇也无法在风暴的洋面上发射鱼雷。
英国水手对海洋有着生与俱来的适应性,从英伦三岛无论哪个方向望去、都是白浪
滔天的大海。英国水手在世界海洋的各条航线上航行,今天,他们航行在南森、巴
伦支、谢多夫和别林斯高晋开辟的北极航线上,以他们的勇毅和技术,证明他们不
愧为世界上最优秀的水手。
卡拉汉仅仅睡了两个半小时,就前往替换李德。夏天的晨光来得很早,风渐小
了,“达尔文”号仿佛是一只水晶船,披挂着晶莹的冰甲,在海面航行。其他的船
舰也都如此。海、船、天都显出苍茫的白色。
战斗警报声又响起来。德国潜艇发起第二次攻击。
“达尔文”号受到了四条鱼雷的集中攻击。卡拉汉躲过了三条,但终于有一条
鱼雷击中了船首。剧烈的爆炸把人们震倒,等大家挣扎起来时,船首开始下沉。不
远的海面上,未能击中“达尔文”号的德国G-7型鱼雷,击中了货船“大天使”号
。它很快浸水,水手们已在纷纷跳海了。风平息了,海面上漂着沉船的浮油。
李德率领着损管队员,拖着消防水龙和泡沫灭火机,沿着前甲板冲向船首。火
已经从货舱中冒出来,那里面堆积着弹药。幸而从破口涌入的海水,几乎把大半个
舱室都淹了。即便弹药不爆炸,“达尔文”号存活的希望也很小。李德他们奋不顾
身地投入抢救和灭火,一点儿也不理会“达尔文”号和水手们将来可能的命运。
NC-17护航队在德国潜艇的攻击了惊挛、扭动。所有的护航舰艇都全力投入反
击。集群的反潜刺猬弹爆炸声同鱼雷声混在一起,长久地在冰海上回荡。一艘油轮
中了鱼雷,烈火翻卷,黑色的烟柱冲腾向白色的天空,空气中到处是柴油的臭味。
这船柴油是供给苏军T-34型坦克使用的。
一股德国潜艇被深水炸弹炸伤,挣扎着浮出水面。不等它里面的水兵跳海逃走
,一艘英国驱逐舰就冲上前去,用尖利的舰首撞破潜艇的耐压船体。潜艇又沉入海
中。永远也无法浮上来了。一个德国水兵也没有逃出他们的铁棺材。
“达尔文”号的船首越沉越深了。一名损害管制队员被浓烟熏倒在前舱,李德
被烧伤,局势严重。卡拉汉命令二副林奈操舵,“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保持航向,
不许停车。”他说完就冲上前甲板,投入灭火行动中。
卡拉汉船长穿着石棉服,钻入已经烧得滚烫的前舱,憋住一口气,把灭火器的
泡沫全部喷向火源。他刚后退一步,另一名水手接着又喷。浓烟使他窒息,生命的
顽强力量又使他坚持住。经过反复搏斗,前甲板的火势被控制住了。前舱的火已扑
灭,开始了堵漏工作。由于电停了,人们不停地用手摇泵抽吸前舱的积水。另外的
人,把甲板上的固定钢缆砍断,把原来准备送给俄国人的卡车、吉普车和57毫米反
坦克炮—一推到大海里,指望能减轻“达尔文”号的负荷。
“达尔文”号的轮机还在运转,但电力迟迟无法恢复,如果最终无法使用水泵
,它迟早还是要沉掉的。卡拉汉提着一盏防爆电池灯,穿过黑暗的甬道,走过一个
个舱门和梯子。钢板被炸开了,边缘象刀刃一样锋利。卡拉汉被一具尸体绊倒,手
臂立刻划伤了。
他来到一扇水密门前,这里是配电室,电工斯特金在里面负责全船的电气线路
。一名水手站在门前。他认出船长来:
“卡拉汉先生,”水手指指关死的钢门,“斯特金从这门外带着水龙头钻到里
面去灭火,配电室的火烧得很凶,隔壁就是迫击炮弹,危险极了。”他用脚踢了踢
夹在门缝中的帆布水管,“大概他怕灭不了火,引起炮弹的爆炸,索快把自己锁死
在配电室里了。”
“他真是条汉子!”那水手最后说。
卡拉汉心中涌起一股神圣的力量。他召集了所有抢险的损害管制队员,用嘶哑
的声音说:
“朋友们:
两次大战,我都在海上服役。作为一个水手,祖国的概念很模糊。然而,作为
一个英国水手,海洋往往是不列颠的词义语。无论你在哪片海洋航行,离你最近的
海岸都可能曾是英王陛下的土地。美洲、埃及、南非、印度、新加坡和澳大利亚。
它们都是英国船长驾着帆船,越过大海去开拓的。
水手和船长是英国的骄傲。先生们,我们要有斯特金先生这种精神,也就是当
年德雷克、布莱克和纳尔逊海军上将的精神,真正的英国绅士风格。德国兔子在海
上不是我们的对手。各位,让我们加油干,把‘达尔文’号救出来吧!”
一瞬间,那些疲惫、饥饿、伤痕累累的水手们,重新鼓起了劲。他们撬开配电
室的门,抬出斯特金的尸体,很快修复了电路。他们堵住了最后几个破口,等到全
船恢复供电时,他们就用大口径泵把积水哗哗抽出去,“达尔文”号停止了下沉。
“达尔文情况如何?”旗舰“西塞罗”号上发来了讯问。当电报员瑞安把电文
交给卡拉汉船长时,潜艇的攻击已经被打退了。NC-17船队正在重新编队,收容沉
船上落海的水手,继续往东航行。
“告诉旗舰达尔文号已修复,将加入编队继续前进。”卡拉汉把回电电文口授
给瑞安。继续前进,前面还不知会遇到多少鬼门关,大家谁都不抱幻想,但谁也没
有动摇。
又是一天。
风完全平息了。空中出现大块大块的云斑。阳光在白色的冰和灰色的云之间反
射和漫射,使天空更加明亮。
沉雷般炮轰鸣声从东方传来,卡拉汉一听就知道是讨厌的“秃鹰”,它是德国
福克一沃尔夫FW-200式轰炸机的绰号。它有四台引擎,肮程相当远。“秃鹰”们
从特罗姆瑟机场起飞,根据潜艇的报告,找到了NC-17船队。
“秃鹰”们四架一组,从航线前方横切过NC-17船队。在云块之间,偶然能看
到它们青灰色的机身和万字徽。它们盘旋着,在选择攻击的角度。
护航队中所有的船都解开了编队,零零乱乱地排列着,防止敌机沿横列或纵列
投弹。“达尔文”对各船首的40毫米厄利孔高射炮和桥楼上的高射机枪,一直跟踪
着云层上的飞机声。护航舰艇的大炮也昂首指向天空。
FW-200轰炸机终于选准了攻击航路和角度。它们一架接一架地穿出云层,扑
向船队。立刻,军舰和商船上的高射炮全开了火。灰云的背景上布满了褐色的烟团
。虽然防空炮火很密,却连一架敌机也未能击中。
“秃鹰”们俯冲下来了,对准货船投下一枚枚250公斤炸弹。“达尔文”号的
左舷和船尾都冲起高大的水柱,亮光闪闪。船身剧烈摇摆,已经堵住的破口又涌进
了海水。
大海在与天空搏斗。空袭和自卫一分钟一分钟打下去,谁都忘掉了时间。“达
尔文”号上一度虚弱不堪的水手,脱掉了厚重的帆布防水服,在炮位上不停地对空
射击,亮锃锃的铜弹壳在甲板上乱跳。一架“秃鹰”中了弹,歪歪斜斜掉向海面。
就在它快入水时,驾驶员突然将它改平了,沿着海面向一艘驱逐舰撞去。一声巨响
后,驱逐舰的整个舰尾部都炸掉了,被撞飞的深水炸弹在离舰几百米的地方响个不
停。
NC-17的防空火力组织得很出色。事先,各舰船进行了协调演习,一路上,又
组织了训练。水手们斗志昂扬,来袭的十二架“秃鹰”被击落一架,击伤三架,估
计它们也很难回到特罗姆瑟了。一顶黄色降落伞挂在天空,被复仇心切的炮手们打
成纷纷扬扬的碎绸布。抢救落水者耽搁了一些时间,船队又继续上路了。无边的云
盖罩在北极的天空上,气温降低,一天飞雪洒在冰海上。雪越下越大,能见度迅速
变坏。风把雪片从破窗子吹到卡拉汉的脸上、头上和脖子里,他憔悴疲惫的脸冻成
了青灰色,李德的脸也被冻伤了。“西塞罗”号驱逐舰的雷达在空袭中损坏了,无
法为船队提供空情和海精。雪大密,舰队司令下令打开了识别灯,结果还是有两条
货船相撞,幸而不严重。
“达尔文”号的甲板上飘来一阵《女皇陛下》的歌声,船上唯一的破留声机还
忠实地放着唱片。一名司炉工把牺牲水手的尸体装入帆布袋,他表情冷漠,单调地
哼着一曲圣歌。最后一具死者的尸体从挠板上翻到大海里,一共是六个人。
“达尔文”号上还剩下二十四人,其中许多人负了伤,生了病。唯一的随船医
生布鲁姆也累倒了,发着烧。伤员们无人照料,伤口遭到凉创后,将很难疾愈。
水手们满腹牢骚,怨气冲天。卡拉汉船长的心情也很恶劣。但他是前皇家海军
军官,已经把艰难困苦视为寻常事。卡拉汉知道,此时此刻,在各个海洋上,都有
盟国的水手为战争流血,还有盟军的士兵在陆地和天空中流血,北极不过更痛苦罢
了。他祈祷这是人类最后的一次大战。
流冰使船速减慢,一夜也没开出多远。天刚转晴,飞机引擎声又响起来。这回
声调比“秃鹰”机的引擎声高,卡拉汉船长分辨出它们是容克斯JU-88式轰炸机。
JU-88有两台引擎,航程两千公里,它们的出现,标志着NC-17船队已经接近北角
了。
昏暗的天空中亮起了一个降落伞照明弹,惨白的镁光把冰海全部照亮了。
NC17船队一无遮拦,赤裸裸地暴露在海洋背景上。德机躲在云中,窥视着口中肉。
德国轰炸机一下子俯冲下来,丝毫不理会炽烈的高射炮火,扑向船队,投下炸
弹,然后,从船桅上掠过,重新拉起,盘旋,再次投弹。
“容克斯”们的水平比“秃鹰”高,他们是一群职业的轰炸手,为了对付北极
护航队,专门从地中海前线调来。尽管再三躲避,“达尔文”号还是挨了一颗炸弹
。它穿透了厨房,在水手休息舱爆炸了。“达尔文”号剧烈地晃动,大海似乎承受
不了它的重量了。
“达尔文”号受损严重,航速越来越慢,终于停在冰海上,再也不动了。船上
的水手有些伤亡。火势蔓延,四处乱窜,失去了控制。李德跌跌撞撞地提着大号灭
火机,一个人发疯似地灭着火。原来绑扎着炮车和卡车的甲板,洒着破烂的搪瓷盆
碗和摔扁的罐头听。
一架盖施瓦德尔KG-26型鱼雷机,从云中冲出,直扑瘫痪的“达尔文”号,企
图沾个便宜。它飞得这么低,逼得这么近,在照明弹的镁光下,卡拉汉清楚地记住
了飞行员幼稚的脸。“达尔文”号的一枚40毫米高射炮弹,直接击中了KG-26机的
座舱,把飞机座舱整个撤掉了。机翼的翼梢打在轮船驾驶室,整架飞机带着那枚鱼
雷,象风车一样翻滚到大海中。鱼雷爆炸了,把飞机炸成千百块金属片。
半截翼梢扫着了李德的头部,他立刻就死了。“达尔文”的驾驶舱变成了垃圾
场,船钟、罗盘、舵轮、牛角话筒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地板和墙上溅着大滩的血迹
。
卡拉汉在最后一秒钟卧倒在地板上,躲过了死神的车轮。他目睹狼藉的物件和
李德的尸体,竭力保持着冷静。他爬起来,走过粘乎乎的地板,站在被扫得歪七扭
八的船桥上,仿佛是一个痛苦而威严的精灵。
“修好主机,注意防空,德国鬼子打不垮我们。”
轮机舱里的机械师用尽一切努力,封堵住蒸汽管线的破口,换掉了几个坏阀门
,勉勉强强又使机器运转了。船长和电报员瑞安七拼八凑,居然用一部电话接通了
舵室,用原始的手工方法又把“达尔文”号开动起来了。
攻击未得快,结束得也快。德国轰炸机被打退了。这当然是英国水手们的说法
。从德国方面讲,JU一88的燃料十分有限,它们不敢恋战。又有两艘货船被炸沉,
一艘护航舰艇受伤。当“西塞罗”号问到“达尔文”号的情况时,瑞安用刚刚修好
的电台回答;“我船能继续东航。”
卡拉汉又包扎了受伤的手臂和被机翼碎片打伤的额头。瑞安烧了一大暖水瓶咖
啡。咖啡下肚,暖流流通了半个身子,他麻木的头脑又开始运转。他看看手表,今
天是五月十七日晨七时,“达尔文”号恢复到7节航速,勉强赶上了大队。
按NC-17目前的速度,一小时后将绕过挪威北角,再有一天半时间,就会穿过
喀拉海进入摩尔曼斯克航道。看在上帝份上,但愿最后一天的航行别出差错。卡拉
汉看看海图,又看看掉在船队后面的几艘受伤的舰船,大队已经顾不上它们了,将
由命运来摆布它们。
这时,瑞安又走近零乱不堪的船长舱。他从未见过这个威尔士人这么张惶,他
手中的电报纸在发抖。
“这是从伦敦海军部发来的,我直接收到译出了,先生,这可是条最坏的消息
啦!”
“什么?”船长没有接电报纸,他对任何坏消息都处之泰然。在战时的北极,
还有什么坏事不可能遇上呢!
“‘提尔匹茨’号从挪威阿尔塔峡湾出动了!”瑞安沮丧地说。
卡拉汉船长在海图上量了量,沉重地说:“这实在是个不幸的消息,按它的航
速和NC-17的航线,再过四个小时,我们就能看见‘提尔匹茨’号了。”
提起这艘德国船,北极航线上的每个水手都熟悉它,背得出它的火炮口径和排
水量,甚至能想象出它的外形。然而,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看见它,看见它的人要下
地狱。
瑞安走了。
卡拉汉心意烦乱。
“达尔文”号已经付出了最昂贵的代价,几乎走到了苏联门口。潜艇、飞机,
NC-17都闯过来了,现在,终于遇上了“提尔匹茨”。躲无可躲,一场冰海血战
就要爆发。它不是力量均衡的搏斗,而是一场屠杀。
全体船队都知道了这个可怕的消息。“西塞罗”号上的司令官正用无线电同伦
敦海军部进行最后的磋商。血战迫在眉睫了。
卡拉汉面向墙壁,拿出一张小圣像,默默地祈祷:
愿主保佑我们顺利到达俄国吧。
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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