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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yx (龙之翔), 信区: Work
标 题: 我的职场十年(五)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Fri Apr 8 12:01:33 2005)
【内容提要】是否聪明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真正在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并且真的能够竭尽全力。回顾过去,特别是遇到像周博士这样的几乎天才式的人物后,我
认为自己确实并不聪明,只是很努力而已。而我的这段工作经历让我看到,幸运的是在这
个世界上,真正需要天才来解决的问题极为稀少。我们面对的问题,都是我们这些普通人
只要真正努力,就能够解决的。
不得已的越权
1994年11月份,我们的专用芯片第一次试流片。Mitch带着芯片样品,立即赶到了惠州
。我们紧张地开始了芯片的测试。
所以紧张,一方面因为这是我们产品的核心所在,更因为我们按照一次流片成功的预
计,已经和美国TVB签订了供货合同。第一批产品预计将要在1995年2月份到达美国,届时
TVB将在完成系统测试后,正式开通卫星电视付费频道。三天的测试很快就结束了。谭自强
报告芯片一次投片成功。眼看产品经过近一年的研发,就要投放市场了,公司上下空前欢
喜。Mitch立即返回美国,准备正式生产投片。
没过两天,谭自强悄悄地找到我,“谢耘,有个不好的消息。我们刚刚发现芯片有一
个致命的缺陷。”我大吃一惊。“是什么问题,为什么开始没有发现?”原来,当时测试
时,技术人员只是注重了功能的正确性测试,没有去测试片上存贮付费授权信息的存贮器
的电流消耗量。这部分存贮器中的数据是不能丢失的,要能够用纽扣电池维持十年的时间
。所以其消耗的电流要在纳安培水平上才行。Mitch走了以后,他们才想起测这个指标。一
测吓了一跳,电流高达毫安培量级。这意味着使用纽扣电池,数据只能保持几天,而不是
原来设计的十年。“所有的频道你们都测了吗?”我焦急地问道。“一百个频道分为四组
,每组我们都测过了。”“一定要封锁消息,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知道,也不要报告给公司
领导。我们赶紧商量一下。”我第一次用命令的口气和谭自强说话。
这个消息对我来讲如晴天霹雳。
我在心中紧张地盘算着如果芯片不能使用,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确定芯片的问题
,重新修改设计再去投产,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而在客户那边,由于我们是新产品,
所以没有系统可靠性方面的优势。一旦芯片的问题曝光,客户寻求新系统几乎成为必然。
同时我们潜在的客户也将对我们系统的可靠性产生疑问,哪怕我们改掉缺陷之后。而且,
当时公司经营情况不好,从上到下对这个项目寄予厚望。如果丢掉第一个合同,对公司将
是一个严重的打击。一番盘算下来,我更加从头凉到了脚——因为我根本看不到任何能够
补救这个缺陷的办法,而其导致的结果又如此的严重。
几个人坐在一起,费尽心思,除了重新投片以外,也没有想到其它任何出路。我突然
想到,除了那一百个正常的付费频道外,我们在芯片上还设计了四个“每次观看付费频道
”(Pay Per View Channel,简称PPV)。“四个PPV频道你也测过吗?”“一百都不好用,
那四个怎么可能没问题?”谭自强显然没有信心。“我们还是测一下看看。”我坚持道。
我在旁边紧张地看谭自强的测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奇迹竟然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
候出现了——这四个频道的电流消耗与我们设计的完全一样!大家简直无法相信这个结果
。反复的测试表明,这不是白日做梦。可是,最初的激动很快就演变成新的无助——TVB准
备上四个频道。但是通过分析,由于PPV工作方式与普通频道不同,四个PPV频道只能当作
两个普通付费频道使用。真好像刚爬出泥潭,又跌入深渊。
显然,我们产品就是这个样子了。出路只能从客户那边来想了。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排除将要发生的灾难性后果对我的心理的影响,又开始了冥思苦想:从客户的商业计划
分析,他们由于是第一次开通付费频道,所以尽管客户计划开通四个频道,但是开始只会
先上一个。半年后再上第二个。看来我们只能在这其中找机会了。我把谭自强等找到一起
,讲了我的设想:先用两个PPV频道作为一个普通付费频道用,让TVB按时开通第一套付费
电视节目。随后的半年时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完成芯片的修改。然后再用新的机器,换
回前期交付给客户的带有带缺陷芯片的产品,当然到时候要找一个恰当的理由。这样, 我
们的损失最大也只有前期的供货,而得到的是第一个合同的顺利执行,以及市场形象的维
护。
这个主意有点出乎大家的预料。大家还探讨了肖萌提出的,用授权管理系统,通过四
个PPV频道,来实现多个普通付费频道的可能。肖萌也是清华大学电子工程系的毕业生,比
我低四级。原来在公司负责卫星电视接收机的产品开发。他在电视加密收费产品准备生产
的时候,加入了这个项目。
经过权衡,我们一致认为我的建议尽管风险很大,但是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否则
后果不堪设想。
装有带缺陷芯片的产品,在客户和公司其他人员,包括总工程师和其他高层领导都不
知情的情况下,抵达了美国,开始向客户销售。三个月后,卫星转发器涨价,TVB决定暂时
只开设一个付费频道。自然我们也就不用更换新的机器了,尽管当时修改后的芯片已经投
产。
一场灭顶之灾,以我们没有任何损失的结果,消解得无影无踪。是命运?还是天助?
只是这个过程,让肖萌提心吊胆了几个月的时间——他同第一批产品一起,被派到美国做
现场技术支持。
这是我第一次作为风险的直接承担人面对巨大的危机,而且主动采取了以前我自己不
可能采取的方式来应对。它让我相信自己确实从周博士那里学到了一些做事的真谛;大大
增强了我面对挑战时的信心;也开始习惯在工作中,应对各种出乎预料的险情。
几个月后, 我大学的同学甄宏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在得知这件事情的经过后,他不太
赞成地说:“谢耘,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确实,从公司的管理规则来看,我是没有权力
在高层不知情的情况下处理这件事情的。可是当时的具体环境,使我至今确信,我的做法
是唯一能够保护公司利益的选择——如果报给高层领导,由于对新技术和新产品理解的局
限,他们很可能否定我们的建议;而且,我设计的应对方案,也没有对客户不负责任。
当然,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这种越权的事情。不过,我的胆量确实是被这次经
历给练出来了。恢复了一些我少年时代的“敢说敢干”的性格——这是我小学老师当时给
我的评价。
再入困境
可以共患难,不能同欢乐的事情,不幸地落到了我们这团队头上。产品出口,初战告
捷,谭自强似乎产生了新的想法。他与大家的配合开始出现问题。
1994年年中, 我们参加了在北京的电视设备展览会。谭自强等携带相关设备参展。展
会结束后,谭自强和设备均滞留在北京。可是,此时总工程师要带设备去上海给客户演示
,几次催促谭自强将电视台端使用的图像加密设备送回惠州。开始谭自强坚持让总工程师
调用生产线上的设备。后来在我们再三催促下,北京送回了一台图像加密设备。
设备一到,按惯例先要检测。结果发现设备不能正常工作。这个设备由于是电视台在
发射端使用的,使用量少,不需要大规模生产。设备的制作一直是谭自强亲自操作,其他
人对其知之甚少。看到设备无法使用,总工程师非常着急。我只能亲自处理。
事情比我们想像的顺利。我调用了一台生产用设备,仔细对比内部线路板的差别,很
快找到了问题所在——加密芯片的一条地线断掉了。
这件事情对我的冲击不小。谭自强是我上研究生时最好的朋友之一。在我92年留学回
国之后,他送给我一条印有清华校徽的领带。这条领带我至今还在使用。94年初,看到我
喜欢条绒衬衣,他特地让他爱人给我买了一件紫红色的。
我天性不喜欢和别人发生冲突,所以不愿意因为不必要的冲突破坏我们之间的友谊。
因此等他回来后,我对他讲,如果他希望自己来全面主管这个项目,我可以把我的职位(
研发部主任)让给他,然后我离开公司。我是真心实意地说这段话的,谭自强对此未置可
否。
随后,生产线又出现重大问题。当时,北京有线电视台(后与北京电视台合并)向我
们订购了一套系统,准备进行开通付费频道的实验。系统包括两千台接收机。这批接收机
分为两个型号。机器生产完毕后,才发现产品输出图像质量不能达到要求,接收机的模拟
和数字电路之间存在干扰。
谭自强经过一段努力,得出的结论非常不乐观。他认为印刷电路版设计存在本质的缺
陷,必须重新设计。这意味着两千台机器将要报废。随后,谭自强便回了北京。总工程师
和我们的总经理非常着急,公司总裁张云峰也亲自过问情况。事到如今,我又被逼入绝境
。两千台机器报废,这个损失对公司非常严重——公司当时是靠贷款在支撑运作。可是这
种电路之间的干扰,确实是非常难以解决的问题,没有一定之规,随机性很强。
作为技术负责人,尽管我对技术设计工作几乎没有介入。但是解决这个问题确实是我
责无旁贷的。我只好背水一战,请领导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来解决两个不同型号机型的
干扰问题。
这时我的同事们来劝我,建议还是请谭自强从北京回来解决这个问题。我清楚他们的
好意。大家共事已有一段时间,他们非常清楚我没有做过任何模拟电路的工作,更没有解
决模拟和数字电路之间的干扰的经验。而且对于问题的难度,他们也非常清楚。可是我知
道,谭自强已经不太可能来解决这个问题了。我没有别的选择。
总经理和总工程师同意了我的建议。我便立即带着曾经救我一命的李建平作为助手开
始了试验。没有经验,没有一定之规,更无人去请教,我只好从研究芯片的功能开始。能
帮助我的只有在大学的时候,学过的相关的电路和信号处理原理的知识,以及在过去的一
年多时间里,向谭自强他们学到的一些电视原理。
我除了吃饭睡觉,就和小李泡在实验室里,试验各种我们能够想像得到的措施。三个
星期过去了,在对电路做了五处改动后,我们一个型号的机器的图像输出质量,已经超过
了普通电视机的水平。有了第一个型号的经验,另一个型号的问题很快也解决了。
这件事情,使得我们总经理和总工程师又多了一份对我的信任。可是我和谭自强之间
源自研究生时期,持续了八年的亲密友情,深深地受到了伤害。
同事们看到我努力的结果,对我讲:“谢耘,看来只要是你学过的东西,你都能做好
。这次大家真的都服你了。”其实在大学时期,我的同学们并不认为我是一个聪明的学生
。我的一个同寝室同学在大学毕业前,不知道因为感受到了什么,曾对我说:“谢耘,其
实你并不聪明,只是比别人用功。”我答道:“你说得没有错。”
如果说当时我的回答还有一些虚伪的成分的话,八年之后的这次经历却让我明白,是
否聪明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真正在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并且真的能够竭
尽全力。回顾过去,特别是遇到像周博士这样的几乎天才式的人物后,我认为自己确实并
不聪明,只是很努力而已。而我的这段工作经历让我看到,幸运的是在这个世界上,真正
需要天才来解决的问题极为稀少。我们面对的问题,都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只要真正努力,
就能够解决的。
记得在清华大学读硕士的时候,在《北京青年报》上,看到了一篇关于北京大学一个
留美学生的报道。报道的主人公是一个叫袁和的女孩子。留学期间不幸被肝癌夺去生命。
她说的一段话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只要努力,一个普通的灵魂也可以走得很远很远。”
谭自强这件事情,对我待人处世,是有很大的影响的。它让我意识到,对于成年的常
人来讲, 功利的因素常常会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它很可能在一定的情况下超越友谊等因
素,去主宰人的行为。理性地面对这个问题,和谐地与他人相处,而不是从一个极端——
情同手足,亲密无间,走向另一个极端——反目成仇,势不两立,是一个成熟的人在所必
须具备的一个能力。这也是职业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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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火山,但是活火山只有荒凉一片,眠火山却能长出清新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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